“阿糖, 你和時寒鷙留下,我隨後來找你們。”
衆人望着芮唐國君,本以爲對方身形俊俏瀟灑, 說的也是有關風月休閒, 不想只撂下一句話, 便是要謝芳寧的命。
公子宇拍拍阿糖緊拽着自己袖口的手, 暗暗搖搖頭, 示意阿糖稍安勿躁。
留下一句話,便跟在隊伍末尾,離開了驛站。
等到所有人散去, 整個院落恢復了死靜,時寒鷙這才捂着胸口, 吐出一口鮮血。
“時寒鷙, 我扶你先回屋。”阿糖這纔想起對方剛和公子宇相鬥被刺, 立刻扶着他回房,找來之前公子宇受傷剩下的醫藥包。
手指觸及對方衣衫, 阿糖收回手遲疑:“我沒有行醫的經驗,不如我去找大夫?”
“等等,”時寒鷙咬緊牙關,脣邊血跡斑斑襯的面色慘白,看來是重傷不可拖延。他緊緊抓着阿糖的手腕, 認真道:“你看見那個人了嗎?就是那個人害的你——”
“別說了, ”想起芮唐國國君的眼神和賜死時的輕挑自然, 阿糖不由自主胸口一悸。很快她恢復理智, 手掌一翻抓着時寒鷙的手腕:“當即最重要的是先爲你療傷, 之後,是謝芳寧的事。”
“她...”想起謝芳寧的結果, 時寒鷙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嘆了口氣:“那我療傷的時候你得陪着我。”
這個時候,倒有了弟弟的模樣。
不多時,驛站內的坐班大夫提着藥箱匆匆趕來,嘖着嘴搖着頭感慨半晌,慢吞吞的用剪刀將已經和傷口粘在一起的衣服布條剪掉。
阿糖站在旁邊一邊看一邊齜牙咧嘴替時寒鷙喊痛。
大夫治病,手起刀落,藥粉一撲,便已收錢。
此時卻在阿糖不斷地“輕點輕點”的要求中,半個時辰還沒好,最後還是時寒鷙無奈的要求阿糖背過身,這才勉強包紮。
“大夫,這傷口不會傷及內裡吧?”
“——若真的公子宇傷了我,你怎麼辦?”時寒鷙慢吞吞將衣服穿好,靠在牀邊欣賞阿糖爲自己跑前跑後,忽然起意:“你會不會爲了我,和他決裂?”
“話也不能這麼說,”說到這種需要站隊的問題,阿糖還是堅定不移的——
她歪歪腦袋,眼神躲閃:“那你當時確實是嫌疑比較大,脾氣也比較大嘛...”
到這種時候,還不忘記公子宇!
時寒鷙怒氣升騰,擡手一拳捶着牀板,牽動傷口,又是一陣痛。
“時寒鷙——”
阿糖陪着大夫離開,買了午飯回到院內,才發現之前所有的打鬥痕跡,甚至陳公公的房間全部都被收拾安靜。整個驛站豈止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阿糖相信就算自己躺在院內亮閃閃的地面滾兩圈,衣衫都不會髒。
她推開時寒鷙的房間,邊盛飯邊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公公不是聖上親生的狗腿,爲什麼聖上要連續兩次暗殺他,甚至不惜我們其他人的性命?”
“或許...”時寒鷙眼波流轉,擡手本想接過阿糖遞給自己的碗:“聖上本就不喜他,都知道公子宇押解謝芳寧回宮一路上危難千重,所以特地送陳公公自由挑選墓地?”
“我覺得不會,”阿糖搖搖頭:“以陳公公那麼熟練的舔屁技巧,若有地方得罪聖上,他一定會知道。再說,若真的希望他速死,將他派去塞北,或者和我們一起在滬邑村藏寶洞不是更好,偏偏等一切塵埃落定,表面安全的時候,他來了。”
看到時寒鷙伸手,卻沒有接住碗,阿糖眯起眼睛洞察對方的小心機:“——你什麼意思?”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也是最符合聖上性格的一個可能。”說到關鍵問題,時寒鷙衝阿糖眯起眼睛做了個可愛的笑容:“我要你餵我。”
畢竟是公子宇所傷,畢竟是真的受傷流血,阿糖吞下本想繼續懟的話,默默的用勺子舀飯,塞在對方嘴裡:“快說。”
時寒鷙這才滿意的嚼着滿口米飯,重重靠在牀邊,讓身子舒服了些:“陳公公對於聖上來說,是測試工具。”
阿糖手裡動作頓了頓,擡眼望着時寒鷙蹙眉:“你是說,他專門用陳公公受襲來測試我們每一個人的能力如何。”
是啊,一個能隨意就讓護國將軍滅門的皇帝,將一個奴才丟出去測試其他人的反應,簡直是稀鬆平常。
“那,”阿糖重新舀了勺飯餵給時寒鷙,訕訕的隨着對方的思緒繼續反思:“第一,利用陳公公的出現,一方面可以確定公子,你,還有謝芳寧真正的實力。另一方面,也可以確定公子宇和你的關係到底如何,來確定他是否有奪嫡之心。”
想起那些犧牲的隨從,阿糖不由得嘆了口氣。
若真的是爲了國家安危,爲了社稷安危,甚至爲了救人,算是死得其所。
因爲當權者的一個謊言而犧牲,這算什麼。
阿糖覺得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
“阿糖,你到了這裡,也見到了芮唐國君。”看到對方表情,時寒鷙便猜到她的想法,垂在牀上的手輕輕擡起抓着阿糖拿碗的手,眼神追隨阿糖道:“只要你和我說,我們回北陌國,我——”
“謝芳寧怎麼辦?”阿糖擡起眼制止時寒鷙繼續再說,又想起當下大家要解決的另外一件事。
時寒鷙心中一痛,鬆開阿糖的手,半晌沒有說話。
當初和謝芳寧失散之後,時寒鷙學着阿糖的樣,也撿了一個女孩回家。
從此,他將女孩當做阿糖的□□,給她阿糖的名字,按照阿糖的喜好打扮她,甚至阿糖曾經有的傷口,她也必須有。
隨着年歲漸長,女孩將他當做自己的唯一,爲了時寒鷙勤於練武,終於成爲時寒鷙最出色的一把刀,甚至不僅僅是刀。
刀是有使用期限的。
時寒鷙本就做好決定,待自己和阿糖相逢,這個謝芳寧本就是替身其實可有可無。
如今,卻遲疑了。
“再怎麼說,謝芳寧是我的人,我這邊和父親商議下,也和芮唐國的朋友商議,將她帶回家。”
“那個——”想到時寒鷙提及和芮唐國的朋友商議,阿糖不由得紅了臉手指撓撓鼻尖清清嗓子:“如果要找朋友,可能你要多寫一封信了。”
“你——”時寒鷙提起一口氣本想說什麼,半晌身體下落,別過臉嘆了口氣:“那隻小肥鴿飛的最慢,你圖它什麼啊——”
“老三,你和我做一輛車,我們父子敘敘舊。”
離開驛站,芮唐國君停下腳步,微微側身和公子宇撂下一句後,便撩起衣襬,踩在早已趴好的汪仁背上,進入車廂。
等到芮唐國君落座,汪仁擡起頭望着公子宇輕輕點頭:“三皇子殿下,請吧。”
說完,汪仁重新趴下,等待。
“不必。”公子宇輕輕一躍,整個車板沉了沉,衣角抖動人已經進入了車廂。
“這次看來玩的挺好,都有侍女了。”芮唐國君百無聊賴的扔掉手中正在看的書,意猶未盡的打量着公子宇死魚一般的表情,擡手撓撓眉間,頗有深意的湊近對方笑笑:“叫個什麼,什麼糖來着?聽說你很喜歡她,怎麼樣,睡了嗎?”
公子宇的面頰陡然滾燙通紅到耳朵尖,侷促結巴道:“兒臣...兒臣只是一時善念想她無依無靠而已,未曾玷污姑娘一點名分。”
“別多心別多心,你年紀也大了,”芮唐國君將公子宇坐立不安的表情收在眼底,抽着嘴角冷笑一聲,手掌拍在膝蓋:“老大的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我也該爲你着想了。”
“兒臣...”公子宇低頭藏起自己的不滿和委屈,作揖道:“家國大事未妥,兒臣無心顧家。”
“家國大事?”說到這裡,芮唐國君靠着車壁挑眉打量:“如今四海昇平,你知會有何事?”
在有心刁難自己的人面前,說什麼都彷彿是錯。
公子宇深吸一口氣,坐直身體,跪拜之後道:“聖上仁者無敵,芮唐國力昌盛,和周邊國家比起,已是海晏河清。只是北邊北陌國一直虎視眈眈,藍照國力恢復後便開始蠢蠢欲動。中原雖無戰事,奈何即將盛夏,冀北暴曬,乾旱時節即將到來,需要提前準備。過不久江南暴雨季節,上一次的河堤還是十年前聖上剛登基那年修理,恐怕今年江南民衆會受些苦。”
公子宇說完,發覺車廂內氣氛瞬間凝重了些,只覺失言,立刻又跪拜一次:“兒臣只是...只是隨意想起,說話有失公允,求聖上饒恕。”
“哼,”芮唐國君冷哼一聲,瞥眼望着公子宇懶懶道:“隨便說說,便將老子的家底全給翻了,老子不要面子啊?”
聽未等公子宇迴應,芮唐國君望着遠方,眼眸中浮着一些愁緒,半晌道:“喬修儀病重,你抽空去看看吧。”
“是。”聽到母親病重,剛剛落下的心臟不由又重新提起。
“那謝芳寧,她畢竟身份特殊,可否——”
“不可。”隨着車輪漸漸停下,芮唐國君徑直下車。依然是踩着汪仁的背落地後,他望着遠方靜靜等待汪仁爲自己梳整衣角後,側臉望着公子宇這邊:“見過你母親後,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