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從地理上來看,這只是四川盆地西北部的一座小縣城。這裡四面環山,像是一個被拉長的小型盆地,又宛如一個葫蘆口。
有一條公路,如同一根稍微拉開的彈簧,曲曲拐拐,沿山而下,通往城中。
這裡空氣清新,氣候宜人,當然了,這裡還居住着一個古老而可愛的傳統民族:羌族!這是唯一的羌族自治縣!傳說,羌族與漢族,彝族,藏族爲兄弟民族,皆有炎帝的部分血統。如同貴州布依族與廣西壯族一樣,是血親民族。
在這裡,羌族與漢族,彝族,藏族和睦相處,文化交融。在這裡,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此時天色有些昏暗,也許是烏雲一直遮擋着光輝,太陽還沒現身過,又即將消失了。
一箇中年婦女在車站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她大概四十歲左右,面容嬌好,與陳曦有幾分相似。
她頭髮編着辮子,頭頂纏着一塊白色的花帕,耳尖戴着銀環。她着一身藍色的袍子,繫着一根繡滿各種圖文的腰帶,此時看上去端莊典雅!一陣風吹來,腰帶隨風飄起,如同歡快舞蹈一般,像是在迎接遠方即將到來的親人。
陳曦一家人到北川,已經是傍晚了。陳曦一臉疲憊,興許是那個奇怪的夢,讓她感到一陣不安,但想着帶母親去醫院檢查病情了,又稍許安心下來。車終於到站了!陳曦攙扶着母親,父親緊隨其後,也跟着匆忙的人羣陸續下車。
“哥!嫂子!”一聲清脆的喊聲傳來,顯得有些高興與激動。
陳曦順着聲音望去,有些驚訝,一個穿着羌服的女人朝他們快速的跑來,那雙腳下的花布鞋此時顯得熠熠生輝。這個端莊典雅的女人便是自己的姑姑麼?陳曦想。
時隔多年未見,陳曦也只是從電話中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想來已經有七八個年頭了。
“呀!這是曦丫頭麼?沒想到已經長得亭亭玉立,成大姑娘了!”陳蓉走近,仔細的打量着陳曦說道。
“姑姑好!你還那麼漂亮!”陳曦甜甜一笑,也有些激動。
她可還記得,姑姑一向可疼她了,她一開始學寫字,也是姑姑手把手教她的。雖然很久沒見了,但姑姑一直打電話給她,問東問西的,還教導她學習與做人。她的人生價值觀,也多半是受到姑姑的影響。
“好!好!好!丫頭真乖!”陳蓉很高興,轉頭對着陳曦父母說道,“哥,嫂子,我們回家。我的車停在外面呢!走吧,這裡風大。”
她說着,然後去扶着陳曦母親,朝着車站外走去。
“呀!姑姑你買車了?”陳曦跟在身後,邊走邊問道。
“是呀!剛買的呢。你姑父走好幾年了,我又沒有孩子,這不是一個人嗎?時常想念你們,有車了,就方便回去看看你們了!”陳蓉回頭笑着說道。
不多時,一輛紅色的轎車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車是從同事那裡轉手過來的,也不貴,我想着吧,你姑父還留下點錢,我也順着個人情把它買下來了。上車,我們回家!飯都煮好了,我等不及見你們,就來車站了。”陳蓉拉上車門,油門一動,消失在車站門口……
陳蓉的家在城東,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房子很舊,但很整潔,房子是她丈夫遺留下來的。她是一名教師,丈夫卻是個煤炭工人,幾年前死於煤窯崩塌。自此就一個人過。房雖不大,但對於一個人來說,卻很孤獨。陳曦一家人是她僅有的親人了,所以到來她特別高興。恰逢星期天,她稍有空閒,就迫不及待的去車站等候了。這所安靜的老房子一下子充滿歡聲笑語……
“丫頭,來搭把手!”陳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好嘞,來了!”陳曦給父母倒了杯水,朝廚房走去。
“小曦,把蔬菜洗了,我們今晚吃火鍋。”陳蓉看了陳曦一眼,“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平日間簡單得很,一碗麪就解決了,家人難得一起,今晚熱熱鬧鬧的吃上一頓。”
“姑姑,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陳曦心疼說道。
“有什麼苦不苦的,一個人,就這樣唄,倒也清淨。”陳蓉擺擺手,隨即說道,“很多人都勸我找一個,你姑父雖是粗人,但很會心疼人,忘不了呀,沒想到一過就這麼多年了。每天去上課,看着那些孩子們一天天的成長,也滿足了。”
“這倒也是!”陳曦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呢?學習怎麼樣了?”陳蓉轉移話題。
“好着呢,上大學以後準備學政法。”晨曦我緊了小拳頭,“只是爸媽身體不好,我……”
“這你別操心了,有我呢,這次他們來了,叫他們安心住下,我其實每隔半個月都去看望他們的,只是一直見不着你!”陳蓉頓了一下,接着認真說道,“小曦,你可不能懈怠,我們雖是大山裡走出去的孩子,我們輸在起跑線,有時候我們得付出比別人數倍的努力才都不見得能成功,所以我們得努力,有毅力,有恆心,知道嗎?”
“我知道的,姑姑,明天我起早就去醫院給我媽掛號,等她病情稍緩了,然後就回成都,準備高考!”
“嗯!好!父母你別擔憂,要心無旁騖的,好孩子,加油!”陳蓉欣慰道。
鍋鏟的聲音響起,伴隨着兩女的交談聲,她們的聲音如同黃鸝鳥,在這溫馨的小廚房裡面迴盪,經久不息……
於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安城,吳志遠走出劉雄的家門。
此時,天色已晚,依稀可以看見路邊的楊柳隨風擺動,發出嗖嗖的聲音,像是一個少女在悽婉地哭泣。
吳志遠忽然感覺有些冷,不由得雙手抱緊身子,街上的行人不斷地擦身而過,雙雙對對,與他一個人的默默行走成鮮明的對比。
大概過了一刻鐘,也許是過了一世紀,吳志遠走進了那間暫居的小屋,小屋昏暗無比,那張破舊的沙發安靜的立在小屋中間,其對面還有一張陳舊的書桌和音響……
吳志遠疲憊的靠在沙發上,點燃一支菸,火光頓時紅了整間小屋,也紅了他的半邊臉。除了菸絲燃燒的聲音,此時一片寂靜,恰如此刻吳志遠的心,沉寂如水。
佳佳嬌憨且期待無比的聲音在他腦海中不斷迴盪:大哥哥,你要記得來看我呀!
只是某一天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的父親被人殺死了,而她感到親切無比的大哥哥是殺她殺父仇人的兒子,她會怎麼想!她還會叫一聲,大哥哥,你要記得來看我嗎?
吳志遠驀然起身,把燈打開,整間小屋瞬間明亮無比,吳志遠眼睛感到一陣刺痛。
也許吧,他只適合待在黑暗中,他不適應光明。吳志遠在收拾行李!當他把那些散亂的衣物全部放進行李包時,又一陣悵然,行李收拾好了,但他卻不知道要去哪裡。
電話聲響起,吳志遠拿起手機,鄭勇粗獷雄渾的聲音傳來。
“遠哥,我到了,我現在婺城,剛下車,好熱鬧啊!”鄭勇很激動。
“嗯!好,注意安全!你先找個地方住下,洗個澡,好好的睡上一覺,明天再作打算!”吳志遠微微一笑,聽到鄭勇的聲音他也很高興,這是他好兄弟,也是唯一的朋友了。
“好的,那遠哥,我先掛了,人好多,有空再給你打!”
“好!”
吳志遠剛掛了電話,聲音又響起。他蹙了眉頭,平日裡沒有人打電話給他的,除了法院和警察。今天怎麼一個接一個了?他接了電話,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很好聽,像是百靈鳥。
“小遠,你在哪?”楊倩梅問道。
“在我住這裡,梅姨,怎麼了?有事嗎?”吳志遠有些奇怪,這個女人怎地突然打電話給她了?
“我想叫你出來吃頓飯!”過了幾秒鐘,楊倩梅繼續道,“一直沒和你吃過飯,小遠,可以嗎?”
“嗯!好,哪裡?”
“城南路!”
吳志遠皺眉,他不是剛從那裡回來嗎?一時間,他又想到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大哥哥,你要記得來看我呀!
楊倩梅今晚着一條紅色的連衣裙,頭髮也放下來了,捲曲地披在肩上。
吳志遠看到她,一陣愕然,上次她穿的是一件大衣,頭髮也是盤着的。怎麼一天時間就變成另一個模樣了?不過想想也釋然了,她當時興許是緊張害怕,現在,也許心裡放下了某些東西。
想到此,吳志遠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小遠,來,快坐下!”隔着老遠,楊倩梅就招呼道。吳志遠在她對面坐下,看了看座子上的菜,不由得有些驚訝,這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以前聽了父親說起,我都記得你喜歡吃什麼,就隨意炒了幾個家常菜,快吃吧!菜都要涼了。”劉倩梅笑着說道。
“有心了!”吳志遠動了筷子,隨意的吃了一口,很辣,但他心田卻有一道暖流流過。這個女人能想到這點,他有些感觸。
心中那點芥蒂也隨之消失不見了,心情放好,一下子就吃得津津有味。
劉倩梅只吃了一小口,然後就放下筷子,怔怔地看着吳志遠。太像了,吃飯的模樣很像龍哥呢,她託着下巴,不自覺的微微一笑,頓時,整個富麗堂皇的餐廳顯得黯然失色!
“梅姨,怎麼了?”吳志遠察覺到她的異樣,不解問道。
“哦!沒什麼!”楊倩梅回過神來,“飯菜合胃口嗎?我已經很久沒下廚了。”
“哦?你親自做的嗎?”吳志遠驚訝道。
“是呀!這家餐廳是我和你爸一起盤下來的,我叫你過來,一是一起吃頓飯,二是把餐廳移交給你,你爸進去了,但你還在。”楊倩梅黯然說道。
“別!看得出來,這費了你不少心血,我是不能平白無故的接受的。再說,我也不擅長做這些。”吳志遠擺了擺手。
“小遠,你別嫌棄它麻煩,生意好着呢,今天要不是請你來,店裡沒迎客,現在都坐滿了呢。”楊倩梅急道。
“我怎麼會嫌麻煩呢?梅姨,不說這些了,我就來吃頓飯而已,不想牽扯其他的,還有,我要走了!”吳志遠盯着她道。
“啊?你要走了?回上海嗎?我倒是忘記這事了,你今年大四了呀,快畢業了。”她一下子高興起來。
“不回去了!”吳志遠搖搖頭!
“怎麼回事?是不是缺錢呀!”她急切地問道。
“沒有,只是不想回去了,我想到處走走!”吳志遠望了望窗外,接着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這樣呀!”楊倩梅想了想說道,她沒問他爲什麼不回上海。
“這樣,你可以去四川走走,樂山大佛,聽說過嗎?我和你爸去過呢。去散散心,拜拜佛,也能讓心裡靜下來。”她提議道。
“好!就去四川!”吳志遠想了想,反正也無處可去,去四川走走也無妨,順便思考一下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那!梅姨,我走了,現在就去買票。”我志遠起身說道。
“這麼急幹嘛呀,我在網上給你訂票,不用跑去車站的。”
“我得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就走!”
“好吧!你注意安全,我回頭就去訂票,你到車站直接取票就好了。”她略有不捨,剛剛與吳志遠建立感情,卻不料就分別了。他看得出來,吳志遠這麼急離開,只怕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纔回來了,只怕是不回來了吧,畢竟他沒有家了,她很想對他說,她的家就是他的家,可又怎麼開得了口呢?
“梅姨,您保重!”吳志遠微笑道,稱呼也變成“您”了,在他心中,其實已經把她當做家人了。
聽到吳志遠的話,楊倩梅的眼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也不知道,這是高興的淚水,還是傷感的,看着吳志遠漸漸消失的背影,她終於忍不住喊道:
“遠兒,要記得回來看我!”
吳志遠身影頓了頓,站了許久。
這話他太熟悉了,剛剛還聽到一個七八歲的丫頭說過,此時心裡五味雜陳。
想了想,他微微點頭,隨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