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車停了。
站臺上,尖叫聲過後,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紛紛往一個方向望去。
鐵軌邊,荒草上,有一具屍體,血肉模糊,已經不成人形。
熾烈的燈光下,那一抹紅色,格外的刺眼。
他的血,漸漸風乾,他的身體,漸漸冰冷。
“嘭!嘭!嘭!”
有沉重的腳步聲接近。
張逸傑陰沉着臉,一步步往那具屍體走去。
萬衆矚目之中,他俯下身來,顫抖着雙臂,將草地上的屍體,慢慢翻過身來……
“志遠……”張逸傑痛苦地閉上眼睛。
曾經何時,就是這個人告訴他:其實,我們都是孤兒。
曾幾何時,就是這個人告訴他:我不想成爲殺人犯,但我別無選擇。
曾經何時,他們曾在婺江邊上,兩個人,一壺酒,暢所欲言。
曾經何時,他們在大草原上,打生打死,卻酣暢淋漓。
他們雖然立場不同,身份不同,但做的事情,卻如出一轍,他們都只是爲了守護,他們在堅守着自己心裡最後的底線。
他們雖然爭鬥,卻惺惺相惜,視對方爲知己。
那個曾經的少年傳奇,那個孤傲而執着的英雄,而今,死在冰冷的鐵軌邊。
張逸傑心裡發堵,宛若被千斤大石壓住心口,喘不過氣來。
“我只是想抓你啊,不想你死啊!”張逸傑大哭。
“你死了,我怎麼向顧維交代,我答應過他的,會讓你受到公正的審判,我答應過他的,你有機會的啊,怎麼會這樣……”
“張隊……”孫宇,楊啓發,楊子然三人先後來到張逸傑身邊。
看着吳志遠,他們面色複雜。
他們怎會忘記,在公安局,就是這個人,在數百警察的包圍之下,挾持一個人,衝出重圍,灑脫離去,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驚膽戰。
他的一個動作,就能讓人退避三舍。
他雖然桀驁不馴,他雖然殺了很多人,但卻沒有害過一個警察,一個好人。
他殺的,全是窮兇極惡之徒,惡貫滿盈之輩。
而今,他躺在荒蕪的草地地上,受萬千人的指指點點,何等的唏噓。
可惜,可悲,可嘆!
“他不必要這樣啊!”楊啓發嘆道,“這樣反而會落得一個畏罪自殺的名聲!”
“他不是畏罪自殺!”孫宇說道,“他只是不想讓我們抓住!”
“不!”楊子然搖頭,“他沒有選擇,唯有死,另一個人才能重生!”
楊子然咬着牙,低聲喃喃:“夢老師一直交代,無論如何,要保住他的一條性命,等她拿到律師執照……”
“你們幾個在這裡磨蹭什麼!”
正在這時,背後有聲音傳來,“車站亂成一團,要儘快疏散人羣,把吳志遠的屍體移走,別影響車站的運作……”
“劉天峰,好一個該死的僞君子,敗類!”
張逸傑驀然起身,低吼道,“誰叫你開槍的,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他根本就不想傷害任何人,誰給你權利亂開槍的,你要殺人滅口麼?”
劉天峰臉色一僵,而後勃然大怒。
“張逸傑,你瘋了!別忘了,你是警察!”
“敗類!”張逸傑忍無可忍,閃過身來,一記擺拳,將劉天峰打翻倒地。
“你以爲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嗎?你這個敗類,人渣,要不是爲了把你背後的那個人揪出來,一年前,我已經抓你了!”
“嗯?”地上,劉天峰面色一變。
他慢慢爬起來,他的手,悄然往腰間摸去。
正在這時,有一道黑影閃過。
楊子然突然現身劉天峰身後,擒住其右手,用力一扭,劉天峰的手槍掉落。
“事情敗露了,你還想行兇?”眼中精光閃過,楊子然一膝頂在劉天峰的後背,按住其頭,砸在鐵軌上。
“楊子然,你幹什麼,放肆!”劉天峰怒吼。
他的眼鏡磕破了,他的頭,被楊子然死死按住,一時間竟然動彈不得。
此時此刻,張逸傑三人才反應過來。
一直聽說,楊子然從來不是乖乖女,而且還是那個絕世妖孽的得意門生,她自然有不凡之處,但他們沒想到,她身手如此了得,力氣竟然如此之大。
“劉天峰,你涉嫌多宗謀殺,人口走私,販毒,包庇犯罪勢力團伙,你被捕了!”楊子然不由分說,掏出手銬,將劉天峰反手銬住。
“你無權抓我,你們無權抓我!”劉天峰嘶吼。
“那我呢?”這時,有一道身影,分開人羣,慢步而來。
劉天峰迴頭,霎時間,驚慌失措。
“廳……長!”
“小楊,辛苦你了!”來人過來,提着劉天峰,對楊子然讚不絕口。
張逸傑與楊啓發對視一眼,若有所思。
“可惜了!”
來人看了吳志遠的屍體一眼,惋惜道,“卿本佳人……”
“他……”張逸傑聲音哽咽。
“姓鍾那位,已經落網,這個案子,可以告一個段落了……”來人問道,“陳曦那丫頭呢?我想見她!”
張逸傑搖頭,轉過身來,抱起吳志遠的屍體,往出口站走去。
“雖然不知道我算不算朋友,但我能做的,也只能爲你收屍!”
……
“遠哥,遠哥!”
另一個站臺上,一道藍色的身影,一瘸一拐,從人羣穿過。
陳曦哭紅了雙眼。
自從列車駛離婺城車站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仿若被掏空。
她一直呼喊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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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除了撕裂的風聲,沒有人迴應她。
那種極度的恐懼感,再一次,籠罩心頭。
那種感覺,宛若一年之前的北川……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車剛停下,她便衝出車門。
“遠哥,你會沒事的,一定沒事的,你等我,等我啊!”
帶着哭腔,陳曦驚慌失措,她在跑,一瘸一拐地跑,她要回去。
此時此刻,她腦海裡,全是那個人的身影,她不能離開他,不能!
她已然忘記了那個人的囑託,忘記了所有,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想,回去,回去,回到他身邊去。
“嘭!”忽然間,陳曦摔了一跤。
她的膝蓋磕破了,站起身來,踉蹌幾步,又再次摔倒。
昏黃的燈光下,匆匆出站的人羣。
沒有人扶她一把,人羣中,她猶如一隻迷途的羔羊,嬌弱,無助。
風繼續吹,她的臉頰,漸漸發白起來。
她張目四望,望着昏黃的燈光,望着人羣陰晴不定的臉,她感覺好陌生,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
好冷,好冷!
“姐!”正在這時,一聲大喊傳來。
一個虎背熊腰的青年,擠開人羣,狂奔而來。
“小勇!”陳曦的眼睛,在這一刻,終於閃出一絲光彩。
“姐!”鄭勇將陳曦扶起來,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不由得一痛。
安城一別至今,已經八年時光了。
那時,他還是個少年,揹着一把長刀,像跟屁蟲一般,跟在她身後。
而今,再見時,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卻早已人事皆非。
“你來得正好,走,我們找你哥去!”看到鄭勇,陳曦宛若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抓着鄭勇的手臂,急忙說道,“快,我們得快!”
“姐,遠哥安排我帶你回家!”
鄭勇搖頭,“我買通了一個車站職工,我們從另外一個出口走!”
“你、說、什、麼?”盯着鄭勇,陳曦一字一頓,“你要我放棄遠哥?棄他而去?”
“不是……”鄭勇慌忙說道,“姐,你聽我說,遠哥他會……”
“他是我丈夫!”陳曦低吼。
她繞開鄭勇,一瘸一拐,往出站口跑去。
“遠哥,等我,等我啊!”
陳曦邊哭邊跑,穿過幽暗的走廊,穿過蜂蛹的人羣,她終於走出出站口。
陳曦擦去眼淚,擡起頭來,前方,黑暗茫茫。
“遠哥,小曦來了!”
只是頓了片刻,陳曦邁開腳步。
卻在這時,一道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是一個男子,坐在輪椅之中,滿面傷疤,很是嚇人。
雖然面目全非,但第一時間,陳曦已經認出他來。
唐風!
此時,陳曦沒有去想,唐風爲何會變成這樣,腿殘面毀。這與她無關,她只想着那個人,她要買票,回去找他。
陳曦不願糾纏,只是掃了唐風一眼,與其擦身而過。
“陳曦!”唐風輕聲說道,“別回去了……吳志遠,死了,對不起……”
“轟!”
陳曦腦袋陣陣轟鳴。
她的天,塌了。
是他,與死神賽跑,把她從廢墟之下刨出來。
是他,一直呵護着她,揹着她,從北川到成都。
是他,告訴她要堅強,好好的活下去。
是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
是他,許她一個溫暖的家。
一直都是他,只有他,對她不離不棄。
除了他,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上天何其殘忍,她已經沒有親人了,他是她僅有的依靠,僅有的溫暖。
而今……他卻死了。
她的心,也在這一刻,寸寸撕裂,分成兩半,一半在那頭,一半在這頭。
想到這裡,陳曦眼前一黑。
一道身影閃過,及時扶住將要昏倒的陳曦。
“唐風,你別胡說八道!”鄭勇怒吼,“我哥何等英雄,這個世界,沒人能殺他!”
“他是自殺!”
唐風神情苦澀,“撞在車頭上,當場……”
“遠哥……”
鄭勇臉色一白,抱着頭,低吼起來,“不,不,遠哥不會死的,他前天晚上還和我打電話,說要帶陳曦姐回家的,不!”
“對不起,節哀!”唐芳苦澀道。
許久,許久,陳曦緩緩擡起頭來。
她的眼睛,黯淡無光,空洞而無神。
“小勇,我們走!去給你哥收屍!就算死,也要埋在家鄉,他不喜歡這裡!”
“姐……”鄭勇大哭。
“啪!”
陳曦揚起手來,一記耳光,扇在鄭勇臉上,“走!”
鄭勇驚醒,抹去淚水,恨恨地看了唐風一眼,扶着陳曦,往售票廳走去。
“陳曦……”唐風再次喊道,“我知道,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太好,但,你不能走!”
“欺人太甚!”鄭勇握緊拳頭,準備衝過去,卻被陳曦攔住。
“有什麼話,趕緊說!”陳曦漠然道。
“關於蘭花草的……”唐風說道,“蘭花草涉嫌多宗兇殺案,這些人,都已經落網,但她們都提過你的名字,說是你主使……還有,你跟着吳志遠逃亡了一年,你同樣有協助他逃亡的嫌疑,檢方必然會起訴你!”
“你要抓我嗎?”陳曦冷笑。
“不……”唐風搖頭,“我是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陳曦轉身,“小勇,我們走!”
“你要走,我不攔你!”唐風說道,“就算你能偷偷的把吳志遠的屍體拿出來,回到安城安葬,但當地警方定會找你問案……
對於吳志遠,我很抱歉,真的抱歉,你的心情,我身同感受,我也曾經失去過最心愛的人……
逝者當安息,他們不在了,但希望我們好好活着,你也不想想,志遠爲什麼會這樣,他是希望你好好的啊!”
陳曦聞聲,頓住腳步。
“說真的,這個世界上,我敬佩的人不多,吳志遠是其中一個,我也很心痛,很惋惜!”
唐風說道,“你需要跟我走一趟,我保你安然無恙,志遠也希望,你堂堂正正的回家,不是嗎?”
“你要我怎麼做?”陳曦問道。
“他們可能會拘留你,但你現在有身孕,我不會讓你關在冰冷的鐵窗內,我會安排,上庭之後,你要記住一點,逃亡期間,你曾經打過一個電話報警,你是被吳志遠挾持……
至於蘭花草的那幾宗兇殺案,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與你無關,你只要實話實說就好!”
“不!”陳曦堅決搖頭。
“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唐風說道,“他已經活在你心裡,那些東西,還重要嗎?”
“爲什麼幫我?”陳曦問道。
“我不想悲劇重演!”唐風輕聲說道。
“好,我跟你走!”陳曦點頭。
……
一個月後。
今天的婺城,格外的冷,寒風凜冽,枯葉漫天。
火葬場,陳曦一身白衣,捧着一個骨灰盒,一瘸一拐,從中走出來。
鄭勇默然跟在身後。
沒人說話。
風吹過,吹亂了她的長髮。
陳曦踉蹌幾步,鄭勇急忙上前。
“不要扶我,我能走!”陳曦喝道。
除了嗚嗚風聲,整個世界,仿若陷入死寂中。
漸漸地,那道嬌柔的身影,邁過街口。
忽然,她頓下身來,將手中的盒子,緊緊抱在懷裡。
“遠哥,我們回家了!”
風繼續吹,很兇,很猛,宛若陣陣悲鳴。
許久,許久,那道倩影站起身來,消失在風裡。
正在這時,火葬場的另一側,兩道人影,慢慢現身。
這是兩個男子,一個英武非凡,一個滿面傷疤,坐在一張輪椅上。
他推着他,兩人的目光,一齊望着陳曦消失的方向。
“陳曦無罪釋放,這中間你出了不少力吧,連上面那位都搬出來作證了!”
“真相不重要,公理才重要,她本來就是無辜的,不是嗎?”
“我現在才知道,這背後,真正主導的人,是你!”
“怎麼說?”
“楊子然是你安排過來的吧,她不止是監控劉天峰,還有其他所有人,你想斬草除根,查清楚劉天峰是否還有餘黨,對嗎?包括天網,這幕後的下棋者,是你!而我,只是一顆只會橫衝直撞的小棋子!”
“老張,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是兄弟!我們都只是盡本份而已,哪來的高下之分?婺城已經混亂多年,烏煙瘴氣,該還這個世界一個朗朗乾坤了!”
“秋夢說的果然沒錯,邪少唐風,天縱之才!”
“你說什麼屁話?”
“其實,我今天過來,不只是爲吳志遠送別,也是向你告別的!”
“什麼意思?”
“我辭職了!”
“嗯?”
“實際上,你比我更適合坐那個位置,不是嗎?論社交,你更精通人情世故,論識人,你更是慧眼如炬,論性格,你比我更加果斷,論眼界,你比我更有大局觀,你的才華,勝我十倍不止……
藍衣是你最好的兄弟,情同手足,都被你親手抓了,陳定海何等兇殘,劉天峰何等奸詐,姓鐘的那位何等的身份地位,都全部栽在你手裡……
你雖然腿殘面毀,但有子然幫你,以後,你會是一個好局長……阿風,別讓我失望!”
“說一大堆廢話,你到底想幹嘛?”
“聽說大涼山剛建了一所晨曦學校,那裡在招一個武術教練,我想去應聘……更重要的是,那裡,是小靜的故鄉……”
“老張,媚兒下個月就生了,你得等喝杯酒!”
“不必多說了,我去意已決,兄弟,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