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龍潭寨大院,人羣紛紛散去,漸漸安靜下來。
“小勇,招呼大家收拾桌椅板凳!”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站起來,“小開,你跟我來,我有事情跟你講!”
“好的!”志遠扶着老人,一來到一層樓下,走進堂屋中。
“這是你的錄取通知書!”老人鬆開志遠,把錄取通知書放在志遠手上,滿面慈祥。
“哎,我對不起吳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等志遠說話,老人蹣跚着腳步,來到神壇下,點燃一注香,插在香爐裡。
“奶奶,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志遠問道。
此時的老人,與大院中,判若兩人。
她一下子,仿若蒼老了很多。
望着她蕭瑟的背影,志遠心裡一痛。
志遠家三代單傳,但在龍潭寨,吳家是大姓,三奶奶這一脈,與志遠家最爲親近,包括六嬸家,也是她這一脈。
現在,她是這一脈中,年歲最大,最爲德高望重的了。
然而,現在,只剩下她一人了。
三爺爺幾年前已經去世。
有一個兒子,吳老三,年初帶着媳婦出門打工,不曾回來過,留下一個孩子給奶奶帶。
看到已經滿是白髮的老人,志遠想起自己的奶奶,她們的情況,如出一轍。
當初,也是奶奶含辛茹苦,把自己帶大的。
“小開,你覺得奶奶對你好嗎?”老人轉身,來到志遠面前,輕聲問道。
“嗯!”志遠重重點頭。
“好孩子,真出息了,奶奶高興得很!”老人摸着志遠的頭,看着志遠,越看越滿意。
“奶奶讓你幫個忙,你願意嗎?”老人問道。
“奶奶請說!”志遠跪下,沉聲說道。
“你這孩子!”老人把志遠扶起來,“你這孩子知禮儀,懂孝順,真是我吳家的福氣,你奶奶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也高興了,哎!”
“奶奶有事,儘管吩咐,志遠定當盡心竭力,全力以赴!”志遠鄭重說道。
“我想請你去一趟羊城!”老人說道。
“羊城?”
志遠一愣,“奶奶你說的是廣州麼?”
“對!”老人點頭,轉過身去,面對神壇,“吳老三,你三叔,帶着你三嬸去羊城打工了,混賬東西,實在不肖,去到那邊,又沾到白麪了,沒錢,去借了兩萬塊的高利貸又接着吸,現在人家上門逼債,限他立馬還清,不然……”
“不然,就把你三嬸帶走,去做……做來抵債!”
“混賬!”志遠咬牙切齒,“太不爭氣了!”
“小開,這張卡,還有幾萬塊錢,是你爹給我養老的,你拿去,拿去把你三叔的債還清了,帶他回來,在祖宗面前認錯,我對不起祖宗啊!生了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要是你三嬸出了什麼事,我死不瞑目啊!”老人拿出一張銀行卡,抓着志遠的手,自責難當。
“奶奶,這錢是老頭子給你的,我不能要,你留着!”志遠搖頭,“你放寬心,我有錢,我會去把三嬸帶回來!”
“小開,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現在已經六神無主了!”老人顫聲說道。
“吳老三報警沒有?”志遠問道。
“怎麼敢報警啊!”
老人說道,“自身吸毒,欠人家錢不還,本是理虧,而且那些人惹得起嗎?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報警了,就沒商量的餘地了!”
“奶奶放心,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就出發,訂一張機票飛過去,你別操心了,我會把三嬸安然無恙的帶回來,至於那混賬東西,死性不改,讓他死在外面得了!”
“你去我就放心了!”老人長呼一口氣,“本來這事,我準備叫阿龍去辦的,可是,他剛剛和小梅……我不好開口!”
“奶奶,我先回去了,你別太擔心,回頭,我叫六嬸來陪你!”志遠說道。
“我沒事!”奶奶搖頭道,“你就別去找你六嬸了,她家,哎!”
“是不是六叔喝酒,又打她了?”志遠臉色一冷。
“自從那次計生辦的事情後,他改了很多了,倒是不敢打人了,只是喝一點酒,就撒酒瘋,砸家裡的東西!大壯也長大了,可老六始終是他爹,他不敢勸!哎!”老人嘆道。
“奶奶,你好好的休息!”志遠輕輕點頭,轉身而去。
“小開,去羊城,你一定注意安全呀!”老人在身後喊道。
“嗯!”志遠的身影,微微一頓,消失在夜色裡。
再出現時,志遠已然來到一層樓下。
“出去,滾出去!我喝點酒怎麼了?怎麼了?”樓中,不斷有大罵聲傳來。
“混賬!”志遠神色陰寒,一個箭步,衝進房裡。
第一眼,便看到一個婦人,在堂屋中,輕聲哭泣,清秀的臉上,滿是淚花。
她的身側,有一個少年,扶着她,目光冷冷地盯着廚房裡的一個青年,一言不發。
“啪!”廚房裡,有碗碎的聲音傳來。
“小開,不要!”六嬸終於回神過來,便看到志遠臉色鐵青,已經衝進廚房裡。
“砰!”悶哼聲傳來。
吳老六被志遠一腳踢翻在地。
“你兇啊,在我面前兇試試看?”還未等他爬起來,志遠猛撲過去,單手將他提起來,捏住他的脖子,頂在牆上。
“小開……我……我是你六叔啊,放開我!”吳老六顫顫巍巍地說道。
此時,他纔看清楚來人是誰。
“就是因爲你是長輩,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着!”志遠單手一扔,將其甩到一個牆角,寒聲道,“今天,我要是不揍你,我就不是你侄兒!”
“不要!”一道倩影,擋在志遠面前,“小開,不準打你六叔!”
“六嬸,你這是何苦呢?”志遠搖頭,苦笑起來,“這混賬東西,不把他打怕了,他會得寸進尺,下次還這樣!”
“反正不准你打他!”六嬸撐開雙手,死死地護着吳老六。
剛剛,她嚇着了。
志遠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她怎會不知他的脾氣,丈夫雖然混賬,可是,她怕志遠一怒之下把他給打死了。
她知道,志遠是心疼她,見不得她委屈。
可是,那始終是自己的丈夫啊,他現在改多了。
“好,聽六嬸的!”志遠瞥了堂屋中的少年一眼,“大壯,還不快扶你媽走?先去我家,這個家,他愛怎麼折騰,由他折騰,就知道窩裡橫,哼!”
“哦!”少年走進廚房,把母親扶住,“媽,我們走!先去哥哥家,等他就醒了再說!”
“可是……”六嬸遲疑不決。
“走吧,六嬸!”志遠站在另一邊,也扶着她,走出房門,“你放心吧,我沒下重手!”
……
回到家裡,志遠推開一個房間,說道:“這是我阿媽的房間,一直留着,你睡這裡,老頭子有新房了,這裡一直空着,呵呵!”
“小開,你六叔真沒事吧!”六叔擔憂道。
“沒事,放心!”志遠輕笑,“六嬸,早點休息!”
輕輕把門關上,志遠轉頭,看着身旁的少年,收斂了笑容。
“你爹經常這樣,你就這麼看着?”志遠問道。
“他是我爹,我總不能動手吧!”
少年無奈地嘆了一聲,“哥,我媽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她慣出來的,我爹才那德性!”
“怎麼說話的!”志遠低喝一聲,“你可不能委屈六嬸,要不然,我繞不了你!”
“怎麼可能嘛,她是我媽!”少年說道,“要不是心疼她,我早就出門打工了!”
“哦?”志遠眉頭一皺,“你和小勇是一歲的,你不讀書了?”
“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啊!隨便一考,就能考上大學!”
少年翻白眼,“不信你去問勇哥,他也想出門打工!”
志遠默然。
每個人的路不同,怎麼選擇,都是自己的事,自己的路,終歸是自己走,包括小勇也是如此。
“哥,我已經中考了,不過成績沒下來,如果我考不上,就不讀書了!”大壯說道,“我和勇哥商量好了,如果我們都考不上,就在安城,找個工作,學點技術!反正在安城也不遠,可以隨時回家!”
“這樣也好!”志遠點頭,不再多言。
“那……哥,我睡了,我和勇哥睡,你也休息早點!”大壯說道。
“好!你去把小勇叫醒,我有話跟他講!”志遠說道。
“嗯!”大壯走進一個房間,不多時,一個魁梧壯實的少年,揉着眼睛,走了出來。
“你是不是不想上學了?”志遠悶聲問道。
“是啊!”鄭勇伸個懶腰,隨口說道,當看清面前的人是誰,不由得脖子一縮,“那個……遠哥,不是!我……我!”
“不讀就不讀吧!”志遠輕嘆一聲,拉了一張椅子,頹然坐下。
“這不是怕考不上嘛!”鄭勇嘀咕。
“是肯定考不上吧!”志遠瞪了他一眼,點燃一支菸,“小勇,是不是覺得我管你太嚴厲了!”
“沒有啊!”鄭勇說道,“我知道哥是爲我好!遠哥說的,都是對的,我只是不爭氣,讓遠哥失望了!”
“倒沒有!”志遠搖頭,拍着身邊的椅子,“坐到我這邊來!”
“哦!”鄭勇老老實實地在志遠身邊坐下。
“想不想跟我出門一趟?”志遠問道。
“想啊!”鄭勇眼睛一亮,立馬站起,“哥,我們去哪?貴陽嗎?”
“廣州!”志遠說道。
手指輕輕一彈,一簇菸灰脫落,掉在地上。
忽然之間,志遠的眼睛,閃過一道寒光,銳利無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