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邃而朦朧。
這是一個流血的夜。
海天酒店,經過一番喧囂與肆虐,而後,歸於沉寂。
吳雨蝶死了,陳定海被抓了。
本來,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沒有人能高興得起來。
事情,還沒結束。
唐風不知所蹤,張逸傑前往醫院,陳定海被鎖進一輛裝甲車。
和諧大道上,除了密密麻麻的警戒線,此時此刻,只剩下一隻漫天飛舞的白色垃圾袋。
風,更大了。
那一輪猩紅的殘月,又從雲層之中,衝了出來。
一個幽暗的角落裡,兩道黑影,慢慢現身。
吳志遠握緊拳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漸行漸遠的裝甲車,而後,頹然鬆開拳頭。
他很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陳定海時被抓了,但,陳曦,依然沒有找着。
“走吧,我們再從長計議,陳定海被抓,歡兒一定會心智大亂,到時候,就是我們找到小曦之時!”餘多多輕拍吳志遠的肩膀,嘆道。
“我很擔心……”吳志遠聲音沙啞,沒有一絲溫度,“我很擔心歡兒怒急攻心,傷害小曦!”
“放心吧!”餘多多說道,“陳定海被抓,這案子,算是破了,歡兒走投無路之下,需要陳曦做籌碼,小曦暫時安全,以歡兒的脾氣,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我們還有機會!”
“是麼?”吳志遠轉過頭來,盯着餘多多,鄭重其事。
“我向你保障,陳曦會安然無恙!”餘多多認真說道。
“陳定海落網,今晚註定掀起一場風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抓!”吳志遠皺眉,“我先去接夢然姐,該是時候,把她送回家了!”
……
城西,一層樓中,燈光明亮。
這是一對男女,分坐於餐桌兩旁。
男的賊眉鼠眼,拿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女的溫婉可人,託着下巴,怔怔出神。
“夢然,你燒菜這麼好吃,要是天天這樣就好了,嘿嘿!”百事通嬉皮笑臉,他在暢想。
“那你多吃一點!”柳夢然勉強一笑,心不在焉,目光一直落在門口,癡癡眺望。
“你是在擔心那兩個混賬是吧!”百事通放下筷子,頓覺得索然無味。
他現在完全知道了,柳夢然是對他好,但只是朋友,僅此而已。
她的心,無時無刻地想着一個人。
“放心,禍害遺千年,那胖子和那個煞星,是打不死的小強,不會有事的!”百事通安慰道。
儘管,他知道,她不愛他,但,他看到她不開心,他忍不住心疼。
“不許你這麼說小遠!”夢然鳳目一瞪,而後,悠悠說道,“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我真的好擔心,也不知道他們怎麼了!”
“你打個電話給他唄!”百事通酸溜溜地說道,“只怕人家事忙,已經忘記你了!”
“已經打過了,關機的!”夢然終於回過神來,臉色一紅,“你幹嘛老看着我呀,東西不合胃口嗎?”
“那個……不是……”百事通訕笑,想了想,說道,“夢然,你真的想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是呀!”
夢然一捋散落的秀髮,別在耳後,“聽說他們要對付的人不簡單,我……”
“這小事一樁!”
百事通站起來,拍着胸脯,“你在家等着,我去打探消息,馬上就知道什麼情況了!”
“別了!”夢然搖頭,“小遠吩咐過的,叫我們不要出門,等他們回來就好!而且,你的傷……”
“夢然!”
百事通挎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正色起來,“我不想你這麼煎熬的等着,哪怕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想,你放心,我皮厚,已經好了,你在家安心等着,我去去就來!”
“要不……”
夢然眼珠轉動,發出明亮的光彩,“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我們也有個照應!”
“不行!”百事通堅決搖頭,“外面很亂,你還是在家等着!”
“要去一起去,不去就一起不去!”夢然掙脫百事通的手,“我們是朋友,當共進退!”
“你確定?”百事通遲疑不決。
他不是擔心吳志遠回來收拾他,而是擔心她的安危。
既然這樣,那一起在家等待消息好了。
然而,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心,又糾結起來。
他不忍看着她這麼煎熬。
“好!我們一起出去!”百事通咬牙,“不過,你要聽我的!”
“好的!”夢然甜甜一笑。
她站起身來,長髮飛揚,白色長裙隨風而動,猶如一個午夜的精靈,靈動而嫵媚。
百事通睜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頓時,目光移不開了。
她的一舉一動,無時無刻都牽動着他的神經,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讓他深深着迷。
不由得地,他喉結一動,情不自禁地咽口水。
柳夢然面色通紅,她何嘗看不出來百事通此時的想法。
她想起那間昏暗的小屋,她脫光了衣服,一絲不掛,就在他面前,當時,他就是這番模樣。
最終,他沒有碰她,反而,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他當時說,天冷,彆着涼。
他給她,別人從未有過的尊重。
從此後,他們成了彼此之間唯一的朋友。
這是一個真小人,從不掩飾心中的所思所想,但夢然不反感,她覺得,百事通比那些僞君子,要強上一萬倍。
然而,她心有所屬,此時此刻,她雖然大羞,卻勇敢地擡起頭來。
“百事通,對不起,我愛他!”夢然輕聲說道。
“嘿嘿!沒什麼!”百事通咧嘴一笑,轉身過去,剎那間,眼睛裡,閃過一抹黯然之色,“我們走吧,琉璃大道夜場重新開業了,要打聽消息,去那些酒吧坐一會兒,什麼都知道了!不過先說好,那個混賬回來,要揍我,你可得要幫我啊,他下手太狠了!”
“咯咯咯!好的!”夢然輕笑道。
……
風繼續吹,天上的月亮,由紅而白。
夢然跟在百事通身後,走出樓中,來到一條小巷子裡。
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臉,潔白無暇,此時此刻,聖潔而典雅。
“風好大!”夢然秀眉一皺,迎着風,邁開腳步。
“這條路,我熟,你放心!”百事通昂首挺胸,而後嘀咕,“我們拐一個彎,就到琉璃大道了,媽的,很久沒喝酒了,那兩個王八蛋,不準老子喝酒!”
“不準說髒話了!”夢然說道,“你要改掉這個毛病,以後找個媳婦,好好的過日子!”
“嘿嘿!失誤!失誤!”百事通摸着頭,不知不覺,來到了巷子口。
琉璃大道,寬而長,街道兩邊,霓虹燈閃爍,人羣更是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兩人停住了腳步,一時之間,竟不知去哪裡好了。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麼呢!”柳夢然忽然問道。
“我叫……”
百事通話音未落,忽然發現,街對面,兩道人影,正朝他們而來,“咦?夢然你看,志遠和多多回來了……”
卻在這時,一輛灰僕僕麪包車,從他們面前,慢悠悠地走過,瞬間擋住百事通的視線。
“刷!”副駕上,那車窗玻璃,極速下滑,從中,露出一個幽暗的黑洞。
那是一把槍,一把槍的槍口。
“小心!”百事通目眥欲裂,將柳夢然推到在地。
“噗!”駕駛室中,飛出一顆子彈,直接穿過百事通的眉心。
霎時間,血花點點,濺在柳夢然臉上。
而後,澎的一聲,百事通倒在柳夢然面前。
“百事通!”夢然嘶吼,傷心欲絕,剛纔還好好的一個人,突然之間,死了。
她撲上去,想抱住他。
“砰砰!”又兩聲槍響,從夢然後背穿過,鮮血直流,她伏在他身上,倒在血泊中。
駕駛座上,那是一個青年,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噗!”正在這時,一顆金色的子彈,在風中極速旋轉,從他的太陽穴穿過。
“不!”一聲淒厲的嘶吼,劃破長空,兩道黑影,狂奔而來。
“不,夢然姐!”吳志遠來到巷子口,大聲嘶吼,撕心裂肺。
“不不不!”他把她抱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裡。
“多多,開車來,醫院,醫院啊!”志遠大喊,卻在這時,懷裡的佳人,突然睜開眼睛。
“小遠,你來啦!”夢然嫣然一笑,慘白的臉龐上,瞬間展露出絕世容光。
“我等你好久……好久了!”她的手,撫着他的臉,一如既往的溫柔。
“姐,你別說話,我送你去醫院!”志遠的聲音在顫抖,他能感覺得到,她的手,漸漸冰涼。
“好冷,好冷!小遠,抱緊我!”她縮到他懷裡,“來不及了……你聽我說……”
“不!”志遠哭了,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小遠,我知足了……真的!”夢然強撐着身子,捧着他的臉,“別再推開我了,我只想這樣抱着你……就好……多想……多想和你一起去我的家鄉呀,我……我還沒告訴你呢……我家……在……湘江邊上,比這婺江……美麗多了……”
“姐……姐!別離開我啊!”志遠放聲大哭,他能感覺得到,她要離開他了,他不要這樣,他不要這樣,“多多,快點啊!”
“小遠……”夢然微微搖頭,“我真的很幸福,你看,這套裙子,還是你給我買的呢!你別哭,你說過的,堂堂男兒,不能哭……你……你要堅強,找到小曦……我……我祝福你們……我叫柳夢然……我只是一個夢……你只要記得我……我便知足了……而她,她……她纔是你的希望……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刷!”夢然的手,從志遠臉上滑下,她閉上了眼睛,再沒有一絲生息。
“不!”志遠仰天長嘯,“姐,別離開我,我不會再推開你了,別離開我啊!”
他抱着她,皎潔的月光下,她的臉上,依然掛着笑容,潔白無暇,她的白裙,隨風而動,猶如一朵聖潔的白蓮花,在他懷裡,慢慢凋謝。
她走了,走得那麼突然。
風繼續吹,越來越大,他的嘶吼,很快,就淹沒於風中。
“這個兇手,是警察,我見過他!”餘多多來到志遠身邊,聲音陰寒無比。
志遠抱着夢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小遠,該走了!”餘多多面沉入水,來到志遠身邊。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她!”志遠抱緊夢然,他捨不得放下她,他陪她的時間,太少,太少了。
“公安局的人要來了!”餘多多怒吼,“你還要找陳曦啊,快起來!”
“對!我還要找小曦,夢然姐說的,我一定要找到她!”抱着夢然,志遠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而後,把她放在百事通身上。
“兄弟,幫我照顧好夢然姐!”看着百事通,志遠說道。
“嗚嗚嗚!”正在這時,有警笛聲傳來,由遠而近。
“警、察!你們敢殺我兄弟,敢殺我姐,好得很!項雲飛,你背信棄義,我現在,先討一點利息,殺光你這一車警察!”
志遠雙目赤紅,掏出兩把槍,往琉璃大道撲去。
“志遠,不可!”餘多多死死地抱住他,“你不能衝動,這絕對不是項雲飛所爲,別衝動!”
“你放開我!”志遠怒吼。
“走,我們先回城北,這一片,不能待了,你聽我一句話,志遠!”餘多多使盡全身力氣,把志遠拖入小巷子中。
“不,夢然姐!”
……
今夜的風,很悽,很涼。
琉璃大道,一條巷子口,夢然靠在百事通身上,他們的身體,漸漸冰冷,他們的血,慢慢風乾。
公安局的人來了,帶頭的,是楊啓發。
看着夢然和百事通,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的腳步,很沉,很重,一如他陰沉沉的臉色。
“給他們收拾好,擡上車,別讓人再傷害他們了!”
……
“遙不可及,你訴說着遠方的夢。
命中註定,世間的一切從不眷顧你。
蓬頭垢面,活在盛世中的螻蟻。
終日買醉,新時代的孔乙己!
你說,你受夠了!
做這苦海中的掙扎者。
想結束這一切,爲了極樂世界的彼岸花。
你看,遠方!
誰的故事不悲傷,誰的眼淚不淒涼。
看,遠方!
誰的青春不瘋狂,誰的往事不荒唐。
你看,遠方!
你曾有年少的勇敢,你曾有兒時的倔強!
看,遠方!
不止荒蕪的原野,還有歌聲和希望……”
一棟孤樓中,志遠頹然放下吉他,靠在破舊的沙發上,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夢然姐,這首歌,是送給你的,你聽到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