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高興
易之雲從軍營回府,這纔到了府邸的門口,便見一輛馬車停靠在了門前,而於洋靜立在了門房門前,見了易之雲之後便迎了上去。
“爺回來了。”
易之雲頷首,目光卻看向面前的馬車,因馬車上的太子府標徽而皺了眉頭,“何人?”
“是我。”不待於洋回答,馬車內便傳來了一道輕柔的聲音。
易之雲聽了這聲音眉頭皺的更緊。
會兒,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便出現在人前,車伕也從車後將下馬的墊腳凳放下,垂頭立在一旁。
丫鬟下了馬車,隨後,從馬車內迎出了另一位華服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雲柔。
“易大哥。”雲柔下了馬車,款步走到了易之雲的面前,淡淡微笑着,寒風之中,便是裹着厚厚的大氅,也是顯得單薄,原本紅潤的容顏也是蒼白憔悴了許多,只是那笑容卻始終沒變,眼裡的神色也沒有變。
易之雲卻沒絲毫憐香惜玉的心情,皺着眉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聽太子妃說了。”雲柔卻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易之雲的冷淡,微笑道,“所以有些不放心,就過來看看,易大哥,嫂子可還好?雲姨可還好?”
“她們都很好。”易之雲點頭道,“你有心了。”
雲柔看着他,沉吟會兒,“易大哥,我真的給你跟嫂子帶來了如此多的麻煩嗎?”
“雲柔。”易之雲沉默會兒,方纔開口,“我答應過你父親會好好照顧你,我沒有做到,是我的不是,只是……”
“我明白!”雲柔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在易大哥的心裡,嫂子更加重要!你放心,我在太子府住的很好,太子跟太子妃也對我很好,真的,我很好,易大哥不必覺得內疚。”
“我並沒有內疚。”易之雲繼續道,“事實上,這些年來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女子從來只有一人。”
便是到了這一刻,他始終無法明白雲柔爲何喜歡他!
他比她年長十歲,當年他在北延國的時候,她才幾歲?
幾歲的孩子會知道喜歡是什麼?
便是阿橋,當初也是彆扭了許久方纔承認好想喜歡他,這還是在他當時也是半大的孩子的前提下。
可是他到北延國的時候,年歲雖然不大,但是在所有人的眼中已然是成人!
雲柔一個孩子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成人?!
“我知道。”雲柔卻依舊笑着,“是嫂子。”頓了頓,繼續道,“易大哥,我並不是要要求你做什麼,也不會讓你爲了我而跟嫂子起嫌隙,我只是……易大哥,我在京城沒有任何的親人,更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你跟雲姨,是我最親的人!”
“雲柔……”
“我沒有別的意思。”雲柔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你覺得見我會讓你嫂子誤會,那以後我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我只是希望我能夠偶爾見見雲姨!易大哥,我不會破壞你跟嫂子之間的感情的!我也不會讓雲姨再起讓我給你……易大哥,你放心,我真的只是不想失去雲姨這個母親一般的長輩!”
易之雲卻沉默。
“易大哥……”雲柔笑容添了繼續哀愁,“難道這樣也不成嗎?”
易之雲看着她,“雲柔,我送你出府,不僅僅是因爲阿橋。”
雲柔笑容一僵。
“你應該明白的。”易之雲繼續道。
雲柔神色微微一顫,“易大哥……”
“當日回京的時候,你就不應該來我府中暫住。”易之雲繼續道,話語雖然平靜,卻也是冷酷,之前他更多的是擔心阿橋會誤會,可是如今,他更忌憚太子!如今的局面,他不允許自己出一絲的差錯,更別說讓他母親跟一個身份敏感的人來往!“你的歸宿,我無權做主!”
“易大哥……”雲柔眼眸泛起了水霧,“你就如此的絕情?”
易之雲看着她,“我只是講述事實。”
“呵呵……”雲柔笑了,卻含着淚,“你所說的事實是什麼?是我身上留着一半北延國人的血嗎?既然你們如此的忌憚,當初爲何要帶我回來?爲何不讓我陪着我爹一起死?!”
“我去無權做主!”易之雲還是道。
雲柔腳步踉蹌了一下,笑着悽然,“那易大哥可否告知,能夠做主的人打算如何處置我?”
“你父親爲大周立下的功勞誰也無法抹殺。”易之雲緩緩道。
雲柔笑容添了譏諷,“是嗎?可是我回來之後,誰將我當成了大功臣的女兒?便是我父親,他又得到了什麼?連一個追封也沒有!”
“雲柔!”易之雲沉下了聲音,“有些話不該說出口!”
“你關心我嗎?”
“皇上是明君,他不會抹殺你父親的功勞,況且……”易之雲看着她會兒,“低調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無形的庇佑!”
“因爲我身上留着的另一半血?”雲柔問道。
易之雲沉默,“你會享受到你該得的榮華,你後半生將會一片錦繡,雲柔,如今你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
“是嗎?”雲柔凝視着他,“那如果我求皇上將我賜婚給你,你說他會答應嗎?”
易之雲面色一變。
“易大哥不必如此。”雲柔笑了,笑的悽然淒涼,“如今嫂子可是跟太后長得一模一樣,便不是永安長公主,但是憑着這相似的容貌,太后怎麼也會看顧她幾分的,我來京城雖然不久,不過也是知道皇上極爲的孝順,他又怎麼會爲了一個身負敵國血脈的女子而去忤逆太后?”
易之雲面色卻仍是沉着,“你……”
“看來易大哥跟嫂子是不需要我擔心了。”雲柔卻打斷了他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讓人看見了嫂子誤會,其他人也一樣誤會。”說完,轉身往馬車走去。
而便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含淚的眸底涌現了一層陰霾。
易之雲沒有說話,沉着臉看着馬車離開。
“爺……”於洋開口,卻並不是說着眼前這事,而是道:“老夫人一直派人來問爺是否回來,親家老爺也是一樣。”
易之雲方纔收回了視線,轉身步入了府中,往客院而去。
柳河早上便知道易之雲跟柳橋被皇帝召進宮了,只是除了擔心之外,他什麼幫也幫不上,而且除了擔心之外,還得跟張氏說清楚這件事,本來他是想瞞着張氏這事的,可是想着可能瞞不住,便說了,這說的過程中還得小心不讓張氏懷疑。
好在張氏雖然震驚,可是也並未懷疑什麼,爾後,便又多了一個跟他一同擔心的人。
柳河在門口的長廊下徘徊着,在見了易之雲回來之後,當即迎了上去,“阿橋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岳父別擔心,阿橋沒事。”易之雲正色道,“我們進屋再說吧。”
柳河壓下了心裡的擔憂,“嗯。”
進了屋,張氏也在,沒見到女兒同樣緊張,“阿雲,阿橋呢?!”
“岳母你先別緊張。”易之雲安撫道,“阿橋沒跟我回來,她留在宮中照顧太后。”
“爲什麼?!”張氏驚叫她,“阿橋又不是那個什麼永安長公主,留在宮中照顧太后做什麼?!難道太后覺得阿橋長的有幾分像她要找機會傷害阿橋?!”
柳河並未將易之雲所說的幾乎一模一樣告訴張氏,只是說有幾分相似,生怕她起疑,“胡說什麼?!那是太后,如果真的要傷害阿橋,一句話就可以了,哪裡還需要找機會?!別隻會嚷嚷給阿橋帶來麻煩!”
張氏面色一驚,“你看我這嘴!只是……阿雲啊,阿橋又不是太后的女兒,太后需要她照顧什麼?!那皇宮裡面不是有很多的宮女太監嗎?”
“太后思女心切,將阿橋當成了她的女兒?”柳河卻問道,心裡卻是苦澀,難道真的是母女連心嗎?
易之雲道:“或許是這樣,所以阿橋不會有危險,你們放心。”
自己的那些擔心自己知道就是了,不必要告訴他們。
張氏如何能夠放心,“那是皇宮,不是欽州,也不是其他的地方,阿橋跟不是去跟人談生意開鋪子,而是照顧太后……阿橋哪裡會照顧人!她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麼事情,那性命……”
“好了。”柳河打斷了張氏的話,“又胡說了,阿橋怎麼會出事?!你自己都說了皇宮裡面有很多宮女的,阿橋最多是陪太后解解悶罷了!哪裡會做什麼?”
“可是……”
“阿橋今天進宮什麼也沒有收拾,你去找小禾,跟她一起去收拾一些阿橋的衣裳送去給她!”柳河沒給張氏說下去的機會,“快去!”
張氏只好忍下了沒說出的話,起步離開。
待張氏走了之後,柳河這纔看着易之雲問道:“你跟我說真話,阿橋怎麼被留在宮裡了?”
“岳父,的確是太后想要阿橋留下。”易之雲道,“我也不希望阿橋留下,只是……”
“是不是阿橋也想留下?”柳河苦笑道。
易之雲沉默。
“果真還是母女連心啊……”柳河嘆息,“可是滴血驗親一事……”
“岳父。”易之雲打斷了他的話,“今日太后跟阿橋再次滴血驗親,結果跟之前的一樣。”
柳河詫異,“一樣?那是不是說阿橋不是?!”便是極力壓制,可話中仍是透出了欣喜,在他的心裡,還是不想這件事是真的,若是真的,他就會沒了這個女兒了,若是阿橋是其他大戶大戶人家的小姐,他們還可以厚顏一點繼續認這個女兒,可那是皇族!他怎麼敢跟先帝和太后比肩?!“可你之前……”
“我也不清楚。”易之雲搖頭,“不過阿橋不會無緣無故跟太后如此相似的。”
“那……”柳河有些無措了。
易之雲正色道:“如今只能見步走步,對了……”隨後將他已經將柳橋是收養的事情告訴皇帝一事告知了他,“……阿橋擔心你們會被牽連,所以決定這般做。”
柳河聽了又是感動又是擔心,“那……那阿橋會不會有危險?如今這樣的情況,阿橋這不上不下的……”
“我會盡一切的能力保護她!”易之雲沉聲道。
柳河看着他,雖然心裡仍是有很多的擔心,可最終還是什麼有何沒說,點了點頭。
……
從柳河這邊出來之後,易之雲便去了上房,見了雲氏之時,雲氏卻是沉着臉,“從客院過來的?!”
“阿橋被留在了宮中。”易之雲面對眼前沉着臉的母親,心裡忽然間有些疲憊,“我必須去跟岳父他們交代一下。”
雲氏一愣,隨即起身:“她被留在了宮裡?滴血驗親出了問題?她真的是……”
“不是。”易之雲道,“太后思女心切,所以才讓阿橋留下。”
雲氏坐了下來,“這就好。”
“娘不希望阿橋是永安長公主?”易之雲問道。
雲氏看着他,“是。”
“爲……”
“因爲她若是公主,往後你不管如何的努力,你所得到的一切榮耀都會被說成了是靠裙帶關係!”雲氏一字一字地道。
易之雲雙手握了握,“娘放心,今日太后跟阿橋再次滴血驗親,仍是一樣的結果,阿橋不會是永安長公主。”
“這樣最好!”雲氏道。
易之雲垂了眼簾,“娘讓孩兒來所爲何事?”
“下午我接到你舅舅一家的家書,他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便能夠到京城!”雲氏開口,眉宇間流露出了一絲哀傷跟緊張。
易之雲問道:“娘放心,孩兒已經派夏深去接了。”
雲氏頷了頷首,隨後繼續問道:“你打算怎麼安置你舅舅一家?他們是你的親人,不能讓他們住客院,而且如今客院已經有人住着,再住人進去也不方便!”
“孩兒打算將府邸東面的那個跨院整理出來,讓舅舅一家入住。”易之雲擡頭回道。
雲氏隨即怒道:“那個跨院如此偏僻,你怎麼……”
“的確是有些偏。”易之雲打斷了她的話,“不過那個院子是個獨立的院子,跟大宅這邊隔着夾道,惹另一面臨着宅子右側的巷子,只要在那裡開個門,便可以單獨進出,孩兒知道娘心裡想什麼,娘放心,孃的孃家人便是孩兒的長輩,孩兒會好好孝敬舅舅,只是如果讓舅舅他們住其他的院子,條件或許好些,可是終究還是寄人籬下,而住那院子裡,便可單獨成一家,這樣更能讓舅舅他們安心。”
雲氏的面色稍稍緩和,“可是那院子實在太糟糕!”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時間整修。”易之雲正色道,“娘放心,孩兒不會委屈了舅舅一家子。”
雲氏看着眼前的兒子,“雲兒……娘不是怪你,娘只是……娘只是想盡一切能力補償他們!”
“孩兒明白。”易之雲點頭,“孩兒也會盡一切的能力去補償,娘放心。”
雲氏張了嘴,可喉嚨卻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出來。
“如果娘沒有其他的吩咐,孩兒想回去休息。”易之雲道。
雲氏抿了抿脣,卻不願意放兒子走,“阿橋來了京城也好些時候了,你們的年紀都不小了,該有孩子了。”
易之雲聽了這話,平靜的神色添了一絲柔和,嘴角也泛起了淺笑,“娘放心,我會努力讓你儘快抱上孫子的!”
雲氏聽了這話,雙手一攥,心裡竟是百味雜陳,“那就好……”隨後,繼續道:“回去休息吧。”
“是。”易之雲頷首,走了出去,出了屋子,卻是有一種心頭一鬆的感覺,嘴邊的淺笑轉爲了苦澀,終究他還是一個不孝之子嗎?
……
易之雲的奔波柳橋並不知道,而甚至在接下來好幾日,她都沒能見易之雲一面,倒是張氏收拾的包裹第二日還是被送進宮來了。
隨帶的還有易之雲的一封信,信很簡單,只道了家中一切安好,讓她安心照顧太后,當然,柳橋也知道這信是特意寫成這樣的,這送進宮裡的東西都經過層層人手,便是信件亦是一樣,雖然信上並未明顯拆開的痕跡,可誰又能保障真的是原裝?
將東西收好,信放好,柳橋開始了在宮中謹小慎微的日子。
就跟柳河所說的一般,那些下人伺候的功夫輪不到她動手,她最多是喂明睿太后喝喝藥罷了,而臥牀了三日,明睿太后便能下牀走動了,氣色也好轉起來,只是卻更加離不開她。
柳橋有些摸不準明睿太后的心思,若是沒將她當成替身,可是她卻幾乎離不開她,而平日的閒聊卻都是說着當年西北的生活,皇帝小時候的趣事,還有她當年高齡懷上孩子的心情,這些事情別說是講給她這樣一個外人聽,她趕保證便是太子甚至皇帝也沒聽過,可若是她將她當成了替身,可卻又時時刻刻分的很清楚。
“太后,今日雖然雪停了,可卻更冷,我們回去吧。”柳橋扶着明睿太后在慈安宮的小花園內散着步,她進宮的那日入夜之後果真下雪了,這是京城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整整下了五天,今日方纔停下,而明睿太后見雪停了,便起了興致要出來走走。
“無妨。”明睿太后卻笑道,“之前哀家在相國寺,每年初雪過後都會出來走走。”
“爲何?”柳橋問道,這五天雖然摸不準明睿太后的心思,但是相處的方式倒是摸索出來了,恭敬而不拘謹,平和而不失規矩。
明睿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當年在西北,每當初雪過後,哀家都會帶着皇帝在院子裡堆雪人,後來皇帝大了,便不再這般粘着哀家了,哀家便想啊,若是哀家能夠再得一個孩子,那每年初雪之後便都帶着他出來堆雪人,而且,西北有個傳說,初雪之後堆出來的雪人有靈性。”
“太后……”
“放心。”明睿太后笑了笑,“哀家是難過,但是沒事。”
柳橋看了看她,“那太后可要再玩玩?”
“玩玩?”明睿太后道。
柳橋點頭,“不知我是否有這個福氣能夠幫太后堆一個雪人?”
“好。”明睿太后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哀家也來……”
“太后還是不要動了。”柳橋阻止道,“這雪冷着了,要是太后着涼了,皇上恐怕要降罪了,不如太后在旁邊看着,若是我哪裡做的不好便提點我?”
“好。”明睿太后笑着點頭。
柳橋當即張羅起來,先讓宮人擺了椅子桌子在旁,有燒了爐火,還端來了暖手爐,讓明睿太后暖暖地坐着,方纔動手到一旁的雪堆裡面開始動手堆雪人。
這東西她還真的沒試過。
當年在林家村雖然也是下雪,可開始的時候忙着生計,後來條件好了,易之雲卻去從軍了,也沒有這個心思。
沒想到如今卻有了玩耍這東西的機會,還是在皇宮裡面。
初雪過後的雪人有靈性?
若是真的有靈性,那就讓她跟易之雲順順利利白頭偕老吧。
這堆雪人看似簡單,可真正做起來卻不簡單,柳橋跟幾個小宮女一起動手,折騰了半個時辰,這纔出來了基本形狀。
那邊明睿太后看不過去了,起身過來,沒人敢讓她動手,不過也沒有人阻止她走過來,“這邊再加點雪……”
一時間,小花園內的氣氛熱絡起來。
明睿太后指導着,柳橋領着宮女動手,彷彿跑開了尊卑一般,一片其樂融融。
承平帝到來的時候便見到了這樣的一幕,見面了明睿太后在雪地裡,眉頭皺了,可卻並未阻止,他已經許多年沒見過母后這般笑容。
還有……
母后年輕時候的樣子他記得不清楚,可是看着正在對着雪人的柳橋,那些已經遺忘了的記憶卻都回到了腦海中。
許多年前,母后便是這般牽着他的手在院子裡面堆雪人。
而父皇每次來了見了都會訓斥他們,然後卻被母后拉着一同動起了手來,那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可是,卻也很快樂。
而這些快樂,卻早已經遺失。
是從什麼時候起?
是母后犧牲皇妹的時候?
還是父皇登基之後?
或者是,他登基之後。
承平帝目光專注地看着柳橋良久,然後,轉身離開,沒有驚動玩鬧中的衆人。
雪人堆好了。
明睿太后讓宮人拿了兩顆偌大的黑珍珠當眼睛,鼻子跟嘴巴也都是尋了差不多大小的玉石。
柳橋有些瞠目,這太高大上了,不過既然做了,她也攙和了,讓人去拿來了衣裳什麼的給雪人披上,連帽子也都尋來了,只是很可惜,這般一身是寶的雪人卻有些不倫不類。
“呵呵……”明睿太后卻笑了,笑聲極爲的愉快爽朗。
柳橋嘆了口氣,好吧,她老人家高興就成了。
“阿橋。”明睿太后握住了她冰涼的手,“雪人會保佑你的。”
柳橋笑道:“承太后吉言。”
高興是高興了,可高興的後果卻是很糟糕,第二天她便染了風寒了,相反年紀大的明睿太后卻是沒事。
染了風寒,便不能陪在明睿太后身邊了,明睿太后也沒過來,只是囑咐了太醫細心照顧,只是沒想到明睿太后沒來,承平帝倒是來了。
見到了來人的時候,柳橋愣住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要行禮。
“別動了。”承平帝卻道。
柳橋不知道該不該聽,最後還是爬下了牀給他行了一禮。
承平帝卻笑了,“怎麼?在母后面前不拘禮,到了朕的面前倒是拘起了禮來了?”隨後揮手讓宮女扶她起來。
“太后慈愛。”柳橋站在牀邊,“但臣妻不能忘了君臣尊卑。”
承平帝看了看她,“躺下吧,要是母后見了你這樣子,心裡指不定有多難過了。”
“太后厚愛,臣妻心中有愧。”柳橋低頭應道,卻並未躺下。
承平帝看了看她許久,“你受的起。”
柳橋一怔。
承平帝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笑了笑道:“你夫君每天都尋着藉口來求見朕,朕每次都見了他,不過只要他提起要來慈安宮,朕就不允。”
柳橋看着眼前的帝王,猜不透他的用意,“皇上恕罪。”
“知道朕爲何不允嗎?”承平帝笑道,平日威嚴不可侵犯的眉宇柔和起來。
柳橋竟然有種眼前這人不過是一個尋常長輩的想法,頓時心驚不已,“後宮重地,男子豈能擅入?”
“這的確也是一個原因。”承平帝笑道,“不過更重要的還是朕看你夫君不順眼。”
柳橋面色一變,“皇上……”
“好了。”承平帝沒給柳橋說下去的機會,“好好養病,別讓母后擔心,至於你那夫君,朕是不會同意他進來看你的,不過你也不必緊張,朕看很多人不順眼,但是至今爲止遭罪的卻沒幾個,你夫君輪不上。”說完,施施然地走了。
柳橋瞪大了眼睛,她是做夢還是他皇帝大老爺耍她玩了?!這算什麼?!若是這人是其他的身份,她或許懷疑他跟明睿太后一樣將她當替身了,可他是皇帝啊!
皇帝是個什麼概念?
是一種不能稱之爲人的生物!
她開始後悔當初不該一時心軟應下了明睿太后的請求!
……
承平帝心情很好,這一點身邊的人都能夠感受的出來,尤其是李成安,出了柳橋住的偏殿,承平帝便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了身後的偏殿,“李成安,你有過兄弟姐妹嗎?”
李成安卻是一愣,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奴才……奴才小時候沒被賣進宮的時候有過……”
“可還記得有兄弟姐妹的感覺?”承平帝看向他。
李成安腦子飛快轉動,“奴才……奴才開心……”這是最保險的回答。
“開心?”承平帝笑了笑,“朕有兄弟姐妹,不止一個,可是,從來沒有開心過。”
李成安撲通跪下,“皇上……”
“不過現在朕倒是有些明白了。”承平帝並未動怒,笑了笑,轉身離開。
李成安連忙跟上,心裡卻震動不已,現在倒是有些明白?還有方纔……難道皇上……當下他決定以後要更加地孝敬這位姑奶奶!
明睿太后並非不想去看柳橋,甚至已經到了偏殿的門口了,只是卻被身邊的人都給死死攔下了,說是若是進去過了病氣,那最後遭殃的還是柳橋,這才止住了她的腳步。
承平帝進到暖閣的時候便看見母親神色哀愁的樣子,“母后。”
“來了。”明睿太后緩緩道。
承平帝點頭:“母后可是在擔心那丫頭?”
“是哀家疏忽了。”明睿太后道,眼中有着明顯的愧疚,“昨日回屋之後,大家都喝了驅寒的湯藥,連哀家都沒事,就她倒下了。”
“母后,不過是意外吧了。”承平帝道,“讓太醫好好給她看,過不了兩日便會好的。”
“不。”明睿太后搖頭,“這孩子面上看似安心,可是心裡卻一直戰戰兢兢的,這般倒下,太醫說染了風寒是其中一個原因,更多的還是憂思過重。”
“母后該說她是思念過深。”承平帝坐在了旁邊,笑道。
明睿太后一愣。
“母后。”承平帝繼續道,“他們夫妻分別十幾年,如今才團聚了幾天?朕讓人查過了,開始的時候這小夫妻還鬧了一場,如今好不容易和解了,恩恩愛愛的,可是卻又不得不分開。”
“這……”
“母后還不知道吧?”承平帝繼續道,“那易之雲每天都來見朕,朕現在見了他就煩!”
明睿太后愣怔了好半晌,隨後苦笑:“這還不是哀家的疏忽?爲了哀家這一己私慾讓人家夫妻分離。”
“母后高興就好。”承平帝道,“母后是天下人的母親,他們身爲子女的,理應孝順母親。”
“你啊……”明睿太后的話沒有說完,笑容卻僵住了,眼底綻放了一抹光亮,緊緊盯着承平帝,“幀兒,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是不是滴血驗親……”
“母后。”承平帝安撫道,“兒臣沒有查到什麼。”
“那——”明睿太后神色激動了起來,“幀兒,她怎麼會不是我的女兒?”
“娘……”
“越是看她,我越是覺得她就是你妹妹!”明睿太后紅了眼睛,“幀兒,怎麼會那樣?”話鋒轉爲了凌厲,“真的沒有問題嗎?!幀兒,你不要欺騙娘,真的沒問題嗎?!要不,我們再試一次?幀兒,再試一次?!”
“如果母后想試,兒臣不反對。”承平帝道。
“不!”明睿太后卻搖頭,“不能再試了……不能……哀家怕再一次失望!而且,皇家的尊嚴也容不得這一次又一次的……不能試!不試,哀家還能騙騙自己……可若她不是你妹妹,幀兒,你說你妹妹會原諒我嗎?”
“會的。”承平帝正色道,“娘,妹妹不會怪你的。”
明睿太后卻是沉默。
“母后……”
“哀家沒事。”明睿太后搖頭,隨後,沉默半晌,再道:“等這孩子病好了,就讓她出宮去吧。”
承平帝蹙眉,“母后……”
“讓她回家去住,哀家想她了,便讓她進宮。”明睿太后看着他,“便是你妹妹乖哀家,哀家也做不到……幀兒,哀家只想看着這孩子,看着她,哀家的心就安寧。”
“好。”承平帝應道,隨後笑道:“那兒臣也能耳根清淨了。”
明睿太后也笑了起來,“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那易之雲……”
“母后放心,他的能力不錯,是個可造之材。”承平帝會意,道。
明睿太后這才點頭。
……
“你說什麼?!”荊皇后在聽到了最新消息之後,不敢置信地獰了臉,“你跟本宮再說一次!皇上去看易柳氏?還笑着出來?!”
“娘娘……”
“他到底想做什麼?!到底想做什麼?!”荊皇后猛然摔了茶盞,她以爲他懷疑,可這般多天除了那日讓李成安過來告訴了她那些話之後便沒有動靜,甚至沒讓人去查第二次滴血驗親一事,也沒讓人去顧慮慈安宮裡面的人!可易柳氏一病了,他便去看!
就算是她這個皇后病了,他也未必回來!
就是爲了安撫太后?
他是大周的皇帝,就算再孝順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除非——
可若是他真的知道了什麼,爲何不對她發難?
當日安嬤嬤一事他尚且來警告她,如今她讓他無法認回找了二十多年的妹妹,他如果知道了是她的手筆怎麼可能放過她?!
秦幀,你到底想做什麼,你的心裡到底再想什麼?!
嫁給這個男人這般多年,她從來便沒有看透過他的心!
沒等她發作完,便有宮人來說,二皇子求見。
荊皇后只得冷靜下來,“傳!”
秦釗進來的時候臉色也是不好,連行禮都免去了,“母后,父皇剛剛下旨讓我去西北代天子巡視。”
“什麼?!”荊皇后先是一驚,隨後便眯了眼睛,“皇兒,從來只有太子才能代天子巡視的!”
“母后,你別高興的太早!”秦釗臉色沒有絲毫的緩和,“若是去其他地方,自然是好事,可是西北那是成國公太子的勢力範圍!我去了無疑於羊入虎口!”
“難不成他秦霄還敢對你下黑手不成?”荊皇后冷笑,“正是因爲西北是他們的勢力範圍,一旦你出事,兇手便是太子!殘殺手足,他這個太子還當不當了?!別忘了,你父皇可不止你們兩個皇子!”
秦釗眯起了眼。
“皇兒,此去雖然有風險,但是對於你來說也是一個好機會!”荊皇后繼續道,“自從太子冒頭之後,我們用盡了辦法都無法打壓他,甚至連削弱他的勢力也做不到,當日台州一事還差一點牽連上身,如今你父皇讓你代天子巡視,未必不是想要打壓太子氣焰,你若是處理好了,不但可以完成你父皇的旨意,還能拉攏一些人,從中削弱成國公府跟太子的勢力!”
秦釗面色稍霽,“母后說的對,是兒臣糊塗了!”
“你還小,看的不遠是正常的。”荊皇后聲音慈愛了起來,看着眼前兒子,“皇兒,你也該成婚了。”
“兒臣也想,只是舅父家裡如今沒有適合的……”
“有母后在,你舅舅一家就會一直支持你。”荊皇后道,“所以無需浪費一個正妃的位置!等過個幾年,荊家的女兒都長起來了,大事一成,這昭陽宮的主人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秦釗笑了,帶着寒冰般的陰冷,“母后說的是。”
……
此時,安陸侯府也在因爲承平帝忽然下達的旨意而緊急商議,最終,商議的結果便是承平帝有意打壓太子跟成國公府,二皇子不宜冒進,但是卻也不能失去這個好機會。
最後,有人提及瞭如今在宮中陪伴太后的易柳氏。
其他人不知道荊皇后做的事情,但是安陸侯卻知道,而且極爲的不贊同,因爲這件事若是東窗事發,後果比讓易柳氏直接成了永安長公主更加的嚴重。
可事已至此,安陸侯也沒有辦法。
荊皇后在一些事情上面的確很有眼光,可是在這件事上,卻是棋差一招。
安陸侯並未將真相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這些幕僚,不過此時卻仍是讓這些幕僚覺得可以利用,安陸侯也想買一個保險,便同意了。
第二日,讓人請來了一直閉門不出的易晟,幾日的易晟已經沒了當日欽州州府之時的高高在上意氣風發,有的只是頹廢,頭髮甚至斑白了起來,一念之間,他彷彿老了十歲。
“父親,你說什麼?!你讓我去跟那個逆子和解?!”
……
而便在此時,身在皇宮之中的柳橋也迎來了承平帝之外的新探望者,不是她想見到的易之雲,而是太子妃,還有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