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阿哥們求指婚是很容易的事情,不知道爲何輪到我卻如此之難,我以爲終於熬到柳暗花明,不成想這最大的困難才浮出水面,而且這困難不是來自外人,是來自我們自己。
在慈寧宮給太后抄着佛經,正好胤祥來請安,太后慈眉善目的讓我先退下,留住胤祥聊天。
我走到慈寧宮旁的小花園等胤祥,心生一計。
我先藏好自己,看到胤祥出來,猛的跳到他面前。本想嚇他一跳,可是覺得他看見我興致並不是很高。
“怎麼了?”我問他。
“哦,沒什麼。”
“還在生太后的氣?”
“不是,晚輩怎麼能生長輩的氣呢。”
“那你有沒有跟太后說,‘芙瑤是我的,別想着把他指給五哥!’呀。”我故意開玩笑逗他樂。
胤祥轉過臉來對我笑了笑,“一點都不害羞,你是女兒家麼?”
我對他撇撇嘴說:“如果我不是女兒家,你還喜歡我,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胤祥又是笑笑,有些欲言又止的說:“芙瑤,前些日子,我去三哥的書房,正好看見四哥,他在很仔細的找兩本書。”
“什麼書啊?”
“《洗髓經》和《易筋經》,他說是聽你隨口提起的,想找來看看。”
不是吧,四爺真的去找了?幸虧我當時沒說什麼葵花寶典!我有點詫異的對胤祥說:“是我說的,我就是隨便說說,有沒有這兩本書都不一定啊。”
“可是四哥當真了,他還說,你說他孤陋寡聞,他一定要找來看看,不能讓你看扁了。”胤祥的語氣有些怪,眼神有些飄忽的看着我。
我擡頭看他一眼,問道:“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從來沒見過四哥對哪個人說的話如此上心。”
“那又怎樣?”我站住問他。
“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胤祥有些着急。
“我沒有生氣,只是想讓你別瞎想,我只想嫁給你,我只想和你出宮,你知道麼?”
“我知道,我知道。”胤祥重複了一遍,想讓我相信他。
又默默走了一會,胤祥說道:“我該出宮了,你回去吧。”
我也朝自己的住處走去,不經意的驚起路邊的一樹麻雀,撲棱棱向遠處飛去。怎麼突然覺得,我倆今天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
這個春天京城的雨水特別多,晚上的天陰的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好像在醞釀着一場滂沱大雨,想着今夜又跑不了一場暴風驟雨,臨睡前把門窗都仔細關好。
半夜被“轟隆隆”的雷聲吵醒,閃電像是要劃破窗紙劈進屋裡,窗戶被風吹開,猛烈的風帶着雨腥味撲入窗子,淋溼了窗前的書桌。我清醒了之後趕緊跳下牀去,桌子上有很多胤祥寫給我的字條,慌忙把窗紙關上,可是字條已經被浸溼大半,拿出手絹把水吸乾,可是上面的字跡都花了。
正在懊惱,聽見莞爾的驚叫聲,配着突然響徹天邊的一道閃電,嚇得我一哆嗦。放下已經黏在一塊的字條,試探性的邊往她的房間走邊喊着:“莞姐姐?”
輕輕推開她的房門,看着她正擁被蜷縮在牀角,頭髮凌亂,驚慌失措。
我小心的走過去,“莞姐姐,你怎麼了?”
莞爾一把拉住我,“芙瑤,別走,陪我吧。”一陣雷聲響起,莞爾又是一抖。
“好好好,你別怕,我去拿枕頭來。”
莞爾雙手拉着我連連點頭。
我抱了枕頭,鑽進莞爾的被窩,接觸到這柔軟又溫熱的身體,她情不自禁的抱緊了我。
“姐姐讓你見笑了,姐姐自小就是怕雷的。”此刻的莞爾鎮定了很多。
“以前打雷閃電的時候,姐姐怎麼沒叫我啊。”
“怕吵醒你。”莞爾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有一種輕柔的磁性。
“跟我還這麼見外,以後打雷的夜晚,芙瑤都陪着姐姐睡。”我摟緊莞爾,我們這可算純正的“閨蜜”。
“有你真好。”莞爾在我耳邊輕輕的說着,“姐姐從小就怕雷聲,可能是因爲從小不在額娘身邊長大吧,我是正白旗包衣家奴,從出生那天這條命就是主子的,見都沒見過自己的額娘,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還在不在……”
我在衾被中找到莞爾的手,緊緊的握住,心中咒罵着這吃人的制度,小聲安慰着莞爾:“你額娘一定會健在的,不要想太多,我讓胤祥幫着你找找,等你出宮你們就能相見了。”
莞爾在黑暗中搖頭,“不要讓十三爺費力了,找不到的。”
我幫莞爾掖掖被子,心中對父母的思念也同樣氾濫成災,“姐姐,我還在這勸你,我的父母又在哪呢?他們現在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我都不知道。”
莞爾聽罷把我攬的更緊,愧疚的說:“姐姐光顧着說自己,忘了妹妹也是個苦命的人,真是該打。”
我把腦袋蹭進莞爾的肩膀窩,“姐姐別這麼說,我有了姐姐就有了親人啊,我也是姐姐的親人啊。”
“好,我以後就是你的親姐姐,在這深宮裡,只有互相照應才能勉強生活下去啊。”
這夜,我們又說了好多話,隨着雷聲漸漸平息,耳邊傳來莞爾均勻輕柔的呼吸聲,我卻因爲換了張牀遲遲無法入睡。
藉着月光,細看眼前這熟睡的面孔,肌膚反着月亮瑩亮的光輝,像嬰兒般吹彈可破,長睫毛隨着呼吸輕輕顫抖,柔軟的頭髮隨意的散在枕頭上,嘴角帶着微笑,像是在做一個香甜的夢。
我不覺看癡了,這般美好的女子是該擁有愛情的,可是什麼樣的人才配擁有她的愛情?
第二日一早,被暴雨洗過的天空藍的像假的,回到自己屋子,胤祥的字條因爲昨天沒有及時分開,已經爛在一塊,心情突然間變得很不好,那些落紅小心翼翼帶來的字條,就這樣變成了一塊無法分離得漿糊。
來到乾清宮當差,康熙看着我說:“昨日沒睡好?”
“勞萬歲爺惦記,昨夜電閃雷鳴的,奴才是有些沒睡好。”
“恩,雷聲是有點大,朕昨夜也是一夜未睡。”康熙說着往龍椅後靠了靠,舒展了一下身子。
“萬歲爺,奴才先伺候你休息一下吧,睡個回籠覺也好啊。”
“不用,人上了年紀,覺就少了。”康熙對我揮了揮手,又道:“芙瑤啊,你怕不怕打雷?”
康熙的問話裡有一種我沒見過的溫情,我收起了驚異,頷首說道:“奴才不怕。”
康熙聞言輕輕笑着,看着遠方囈語般說道:“她是個堅強的女子,堅強的讓朕害怕,可她就是怕打雷,一到電閃雷鳴的夜晚,她就徹夜不敢入睡。可朕偏偏覺得,只有在那個時候,她纔是可以接近的……”
眼前的這個將近六旬的老人在旁若無人的回憶着遙遠的陳年往事,亦或我就是他心中可以訴說心事的人。我清楚他口中的“她”就是那個畫中的女子,本來已經漸漸忘卻這件事,現在又被康熙提起,不禁疑惑的想着,這畫中的女子到底是誰?我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忍心打斷他,就這樣和他在這空蕩的殿上靜默着,靜的就像一幅定格的畫。
端着茶盤出來,看見四爺來給康熙請安。離很遠就恭敬的對他行禮,他走過我身邊,輕聲說:“起吧。”也不看我,徑直走進大殿。
現在這樣,就很好吧。
康熙壽誕,名曰萬壽節,取萬壽無疆之意。節日這天舉宮歡慶,康熙在暢春園設宴,各位皇親貴胄,外藩汗王都進園恭祝吾皇萬壽無疆。
看着腳下一片片跪倒參拜的人,聽着山呼海嘯般的祝壽聲,康熙很高興,臉頰上甚至還帶着興奮的緋紅,連連說:“好好好,平身平身……”
成年的阿哥們都坐在一席上,輪番給康熙祝完酒後,就互相敬起酒來。不知道四爺和胤祥今日是怎麼了,誰敬酒都喝,來着不拒,胤祥也到罷了,素不飲酒的四爺今日也成了海量。
直到後半夜筵席才結束,伺候康熙躺下,我才踏着夜露回我園子裡的住處。
半路看見胤祥倚在一個亭子裡望天。
詫異的走過去,“小祥子,這麼晚還不出宮,一會園子該關了。”
他看見是我,伸出手來拉住我的衣袖,“我這不是想見見你麼。”
“今日宴席上還沒見夠?再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呀。”在這夜深人靜的園子裡,我索性坐到他懷裡。
“怎麼不在朝朝暮暮,我想每日都能這樣擁着你。”說着把臉埋在我的衣服裡,語氣說不清是溫柔還是難過。
我抱住他,柔聲說道:“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呢。”
他沒有說話,只是抱着我。春日的夜晚有些涼,此刻沒有蟬鳴蛙叫,寂靜的有些可怕。
“芙瑤,你跟四哥說起我們的事了?”從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酒香,我亦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呼吸的溫熱。
“恩,正好說到那,我就告訴他了。”不知怎麼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
“四哥現在很難過。”良久,他說出這麼一句,透過我的衣服傳出,顯的那麼茫然和虛幻。
“是你想多了。”
“我和四哥自幼便在一起,他的想法我最清楚不過。”
腦海中突然閃現剛剛席上四爺舉杯痛飲的畫面,心中一驚。
“那又怎麼樣,你想跟我說什麼?”我不安的問胤祥。
“四哥怕是對你動情了。”穿過綢緞發出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
我“騰”的一聲從胤祥懷裡站起,“不要胡說,四爺心裡是不會有任何兒女之情的,胤祥,我的心裡只有你,你一直都知道的啊,我們不要管旁人好麼?”
一種巨大的危機感在心中升起,胤祥,你不要做傻事。
“我也以爲四哥的心裡不會有兒女之情,但是自從見到你之後,好像就不一樣了。每次我們說到你,你的喜好,你的言行,他都會非常留意。還記得那場中秋之宴麼,我在草原上尋得你倆,我明明聽見四哥對你說,想給你一個安身之所讓你不再漂泊。我拼命的告訴自己,是我聽錯了,是我聽錯了,可是我現在越來越相信,那日我並沒有聽錯,而且你也沒有拒絕不是麼?”
“胤祥,你在說什麼啊,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胤祥無助的搖頭,“我不懷疑你,我只是怕你心裡已經另有所屬,自己卻渾然不知。”
“我的心思是怎樣的,我自己知道!我喜歡你,我只喜歡你!這事都怪你,沒有早些告訴四爺我們的事,現在弄出這麼多的是非!”我幾乎要哭出來,衝着胤祥大聲喊道。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四哥中意你,我不過是一直自欺欺人罷了,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四哥傷心,他從來沒在意過哪個女子的……”胤祥空洞的看着遠方,嘴裡話含糊不清。
“那又怎麼樣?他在不在意我跟我們沒關係的,你懂麼?”我雙手放在胤祥肩膀上,目視着他,對他說道。
“芙瑤,”他輕輕叫我,閉上雙目,痛苦萬分的說道:“我怕是……”
我一下子用手把他的嘴捂住,狠狠的說道:“胤祥,你喝多了!”
胤祥用手把我的手拿開,苦澀的笑着說:“我是喝多了,可我很清醒,芙瑤,首孝悌……”
“別說了!”我大聲喝斷他,“有什麼話明天再跟我說,我現在不想聽。”說着用雙手把耳朵捂住,拼命的搖頭跑開。
一路跑回住處,怕的心發慌,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我怕胤祥說出那句話——“我怕是不能娶你了”,我怕,我怕我還要在這不近人情的皇宮裡呆下去,變成另一個孟姑姑!想到這霎時驚醒我長久以來出宮的美夢。
深夜的暢春園安靜的像不存在,我蜷縮在牀鋪上,四周死一樣的沉寂,讓我不知身處何地。萬壽節宴飲上的鼓瑟吹笙,禮樂奏鳴和現在形成鮮明對比。是否繁華過後總要歸於沉靜?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抽離,抓也抓不住,霎時一種無助之感侵延全身。
胤祥你真的要把我像拋繡球一樣拋給你四哥麼?那我究竟算你的什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胤祥今天一定是喝醉了不清醒,他怎麼會捨得我呢?明日就不會如此了,我望着無盡的夜色安慰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