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姐姐,你在麼?”傳來急切的叩門聲,我不情願的從昏睡中覺醒。
一睜眼看到胤禛正和我面對面躺在牀上, 厚被之下, 我倆的身體隔衣緊緊貼在一起, 原來源源不斷的熱度來自於胤禛溫暖的軀體。
我微怔, 卻絲毫沒有覺得尷尬。他正盯着我看, 深邃的眼中滿是心疼和憐愛。
一瞬間的恍惚,有吻他的衝動。
“姐姐,你在屋裡麼?”瓔珞的聲音從緊鎖的門後傳入。
“在……在, 我在打盹,怎麼了?”我探出頭去對她說道。話已出口, 才發覺聲音有些囊。
“萬歲爺今兒歇在園子裡, 明天直接從園子上朝, 春公公來傳話說,姐姐今天不必準備了。”
“我知道了, 代我謝謝春公公,你回吧。”
“是。”
坐起來,聽着瓔珞離去的腳步聲才鬆一口氣。看向胤禛發現他還在滿懷深情的望着我,我倆目光交匯,相視一笑。
這時才發覺後腦像被鈍物擊中一樣疼, 猛地想起來, 我就是被胤禛打了, 不禁用手輕輕的摸向腦後。
胤禛從牀上起來, 摸着我的頭心疼的問道:“還疼麼?”
我搖搖頭。
“對不起。”胤禛邊輕輕幫我揉着邊對我說。
我又搖搖頭。
“倔起來像頭牛。”胤禛含嗔說道。
我撇撇嘴, 沒有說話。
“我額娘爲什麼找你麻煩,告訴我。”他突然撫着我的雙肩問道。
“也不算找我麻煩, 因爲我穿了不該穿的顏色,她是按宮規行事。”
“誰不知道你的宮裝都是皇阿瑪賜的?別瞞着我好麼?你說過什麼事我們都要一起面對。”
我知道在他面前說謊只是徒勞,只好說道:“好吧,宮裝只是藉口,德妃娘娘說我……勾引你。”
明顯感覺到他抓緊了我的雙肩,我忙說道:“別生德妃娘娘的氣,她這樣都是因爲她太在意你了,以至於嫉妒我和你走的近。”
胤禛蹙眉不解的看着我,我懇切的說道:“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這叫戀子情結,母親都會有這種情節,德妃娘娘真的很在乎你。”
他聽罷,什麼都沒說,只是過來用力的抱住我,半晌他開口道:“芙瑤,對不起,我和我額娘之間的事我會處理好的,我一定不會讓她再牽扯到你,再也不會,相信我。”
用力的回抱着他,相信你,我從來都相信你。
“照顧好自己。”說着他幫我攏好被子,被子帶着淡淡的檀香味。
我對他點點頭,在喜歡的味道里,暖意蔓延全身。
第二天莞爾回來的時候我還在牀上躺着,莞爾走到我的牀前說道:“什麼時辰了還不起?小懶蟲。”
我擁着被,帶着濃重鼻音對莞爾說道:“不想起。”
莞爾聽罷嚇了一大跳,連忙坐到牀邊,用手探着我的額頭問道:“病了?”
我把頭縮回來,不以爲然的說道:“沒有,就是鼻子有些不舒服。”
“我還是去給你煮些紅糖水驅寒吧,小祖宗。”莞爾說着起身出去給我煮水。我一個人看着昨天胤禛躺過的地方,眼帶笑意,愣愣出神。
莞爾把盛着紅糖水的碗遞給我,我端着邊喝邊問莞爾:“姐姐,你愛過一個人麼?”
“愛,什麼是愛?”莞爾思索了一下,疑惑的問我。
“愛就是……”突然想到這可是一個大難題,我要怎麼跟她說明白這個概念?莞爾還是皺着眉頭看着我,我接着說道:“愛一個人就是——你明知道不可以和他在一起,卻還是忍不住走近他,看見他和別的女子在一起心裡會很難過,你願意爲他付出一切,什麼和他相比都不值一提……我不能說這就是愛,但這都是愛一個人的表現。”
我面帶微笑的說着,腦海裡浮現着胤禛的面孔,和我們經歷的種種。
莞爾怔怔的聽着,有片刻的出神,半晌回過神來對我搖搖頭說道:“姐姐沒有過這種感覺。”
我咕咚咕咚的喝着紅糖水,莞爾突然又說道:“你和四王爺就是這種麼?”
我看着她鄭重的點頭,莞爾看着我笑的很苦澀,“姐姐羨慕你。其實上次四王爺冒雨把你送回來姐姐就知道,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聽她這麼說,我從嘴裡甜到心裡。把空碗伸出去遞給莞爾,笑着說:“我還要。”
莞爾有些無奈的接過,起身去給我煮紅糖水。
之後在宮中遇到德妃,我謙卑的行禮問安,她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但從不找我麻煩。不知道胤禛是怎麼勸說德妃的,他和德妃好像也沒因爲我而加深隔閡,那蕪園中的一幕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是我願意看到的結果,雖然這場詰難讓我的手腳長時間冰涼,月信推遲了很久。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初五日,康熙決定派遣大兵再次入藏。三十日,他命撫遠大將軍胤禎率軍從西寧移駐穆魯烏蘇。
六月胤禎率大軍攻克察木多,八月初進抵拉里,準軍聞風潰逃。
八月二十三日一舉攻佔拉薩。
九月十五日在拉薩舉行了隆重的坐牀典禮。
每日都有捷報傳進大內,康熙的臉上滿是喜悅,病態全消,好像年輕了許多,爲節節勝利的戰事,也爲自己出色的兒子。誰有胤禎這樣的兒子都會爲他驕傲吧。
胤禎好像已經不是原來的十四爺,而是人們口中的傳奇,人們津津樂道的講着每一個關於他的故事,傳來傳去那些事蹟都變得神乎其神,有如神助。
在一片勝利的歡騰中,唯有我爲胤禛隱隱擔憂,在這樣的態勢下,他究竟是怎樣得到皇位的,要承擔怎樣的落寞,要付出多少艱辛?
一個人在住處望着雪發愣,用樹杈在雪地上列了一個豎式,五十九減四十五,我來了十四年了,如果沒來這裡我將過怎樣的人生?朝九晚五,相夫教子,供房還貸?我的父母還好麼,十四年過去了,他們接受失去我這個現實了麼?沒想到隔着我們的不是生死,而是三百年無盡的時光。想到這淚水噼裡啪啦的落在雪地上,一滴淚水融化一小塊雪地,僅此而已。
聽到敲門聲,擦乾淚擡頭,看見院門口的傅九思。
“怎麼了?”他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說道:“別想了,多思傷脾。”
“你也懂這個?”我好奇的問道。
“別忘了我一直在看醫書。”他說完又補充道:“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在牙疼的時候不麻煩你。”
我對他笑笑,這時纔看見他提着一個紅木食盒,問道“又有什麼好吃的?”
“給你帶點餃子。”
我始終覺得在宮裡認識一個廚子是件愜意的事。
把他讓進屋子裡,打開食盒,看着熱氣騰騰的餃子,突然不經大腦的問傅九思:“你會做東北菜麼?”
“東北菜?”傅九思用疑惑的語氣說。
“額……就是滿族菜。”我補救道。
“不會,你忘了我是做浙菜的。”傅九思搖搖頭說道。
我失望的低下頭,又聽到傅九思說:“不過要是有菜譜的話,我就什麼菜都會做了。”
我聽罷馬上欣喜的去找紙筆,攤開宣紙寫到——
“把豬瘦肉切成小段,用雞蛋清和鹽喂片刻,再用生粉調糊裹在肉上……”
寫的我喉頭生津,這溜肉段是我爸爸的拿手菜,從小吃到大,雖然我不會做,但看過爸爸做,寫做菜過程還是很拿手的。寫好以後,吹吹遞給傅九思,他掃過一眼之後笑道:“這個容易,明天就給你送來。”
我聞言大喜,夾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裡,就讓我在食物裡暫時忘卻煩憂,滿足的說道:“恩,好吃。”
送別傅九思,一個人走回院子裡,用腳抹平數字和淚水的痕跡。我提醒自己——鋼筋水泥裡的生活已經不再屬於我,紫禁城裡的生活卻還要繼續,還好明天還有一頓美味值得期待。
第二天,傅九思果然做好了菜給我送來。來不及進屋就滿懷期待的打開食盒,看起來色澤誘人,的確是以前常吃的那個溜肉段了。
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放在嘴裡,傅九思目不轉睛的盯着我。
我細品品說道:“恩,有七分像。”但總覺得有點奇怪的味。
看見我皺眉,傅九思問道:“有什麼不對麼?”
“你莫不是放了糖?”我疑惑的問。
“是……啊,我覺得放糖纔好吃麼。”傅九思撓頭說道。
“哪有做溜肉段還放糖的?你爲是西湖醋魚吶。”我無奈的說。
“好了,下次我再給你做,保證不放糖。”
“誒,可能是這個菜不適合你,下次我再給你寫個東北菜的食譜,你可以盡情放糖。”想到酸甜可口的鍋包肉,我再一次口舌生津。
“哦?你又有什麼新花樣?”傅九思好奇的問。
“這個菜我可得想一想,寫好做法給你送過去。”我眉飛色舞的說着。
傅九思突然望着我說道:“你還是笑起來好看,真希望你一直這樣笑着。”
“哪有那麼多值得笑的事呢?”說着,用手指在石桌上的積雪上畫圈。
“你每天都在想什麼,能跟我說說麼?總覺得你有好多心事,別憋在心裡好麼?”
我搖搖頭說道:“我在想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喜歡現在的生活,我想找回我原來的生活,沒有男尊女卑,沒有等級,不用當值,不用下跪磕頭,有親人有朋友,也有爲之奮鬥的理想……”說着突然反應過味來,自嘲的對傅九思說:“我說這些你能聽懂麼?”
傅九思微蹙着眉,說:“好像能聽懂,你說的那種生活聽起來當真是很美好,可是怎樣才能擁有這樣的生活呢?”
我苦笑一下說道:“我現在已經不奢求這樣的生活了,給我自由就好。”
“自由?”傅九思疑慮的問道。
“現在自由於我,就是可以不用呆在這宮牆裡,找一處僻靜的小院子,不必攪進權力的爭逐,不必被人利用成爲他們的棋子。我希望有人可以帶給我這樣的生活,可是……”說到這我無望的低下頭。
傅九思沉思了一會,半晌纔對我說道:“自由如果真如你說的那麼美好,何必依靠別人獲得?自由可以自己爭取啊。”
聞言微怔,自己爭取自由?這談何容易。
還在愣神,傅九思突然朝我身後行大禮請安道:“四王爺吉祥。”
驚訝的回頭,胤禛果然臉色淡淡的站在那裡。他走近向後擺擺手示意傅九思離開。傅九思看了我一眼,後退離去。
胤禛拉着我進屋,邊走邊說:“身子還沒好,這麼冷的天就在外面站着?”
我被他拉近屋子,說道:“沒事啊,我身子哪有那麼弱?”看他仍面無表情,又說道:“不要那麼嚴肅嘛,傅九思就是來送點吃的。”說着夾起一塊肉問道:“要不要來一塊。”
感覺胤禛嫌惡的往後退了一下說道:“不了,我今天齋戒。”
我只好自己把肉送進自己嘴裡。
“給,這是川芎,記得拿它泡腳,驅寒的。”胤禛說着把一包中藥放在桌子。
“你上次給我的都沒用完呢。”
“那就放在一起用。”說着轉過身來,撫住我的肩膀說:“照顧好自己,別老讓我擔心好麼?”
被他眼神中的溫情融化,情不自禁暈上笑容,對他點點頭。
中午康熙在內殿歇息,我一個在外殿輕手輕腳的擦拭花瓶器皿。聽到身後的聲音,回頭看見康熙披着明黃的中衣走出來,連忙放下手裡的角瓶,上前去扶康熙。
康熙被我扶着,邊走邊笑着問我:“芙瑤啊,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我把康熙扶到座位上說道:“萬歲爺這是哪的話,去年您在木蘭圍場親自射殺的麋鹿,狼,野豬數量是最多的,那些所謂的年輕人可是都比不上您呢。”
康熙笑着擺擺手,對我輕聲說道:“怎麼射到的,朕心裡清楚。”然後長嘆一口氣說道:“不行嘍,朕現在走幾步路都喘的厲害,手腳犯病時都不聽使喚,朕眼瞅着就要在位六十年了,天底下哪有在位六十年的皇帝呢,朕估摸着也要到頭了……”
我聽着康熙的語氣心裡萬分難受,但還是笑着對康熙說:“萬歲您是真龍天子,天底下沒有的事情多了,就等着萬歲您去開創呢。”
康熙聽完笑着指指我說道:“你就會哄着朕開心,你的嘴再甜,朕心裡也是有數的。《尚書》裡曾說世上有“五福”:一是高壽;二是富裕;三是健康;四是好德;五是善終。五福當中,最後一個恐怕是最難的,現在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巴巴的盼着朕早點死呢。”
聽到這,我剛要開口,康熙伸出手示意我不要說,他接着含笑說道:“朕不忌諱死字,這世上又有幾人能活到百歲呢。朕剛登基那陣的大臣現在一個都沒有了,就連那些後來升遷的,如今也都兩鬢蒼蒼了。看來,朕在位時間是夠長了,也該知足了。朕啊,早就找好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你們都想不到……”
說着康熙臉上的笑漸漸沉澱,望着我問道:“芙瑤,在你看來朕的哪個兒子可堪大任?”
聞言我的表情凝在臉上,連忙跪下說道:“萬歲不要折煞奴才,奴才只是卑微宮女,深居內廷,見識淺薄,軍國大事奴才不敢妄加議論!”
康熙伸手一隻手示意我起身,說道:“朕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動不動就下跪,說吧,朕就想聽聽你們這些人的看法。”
我起身,還是推辭的說道:“萬歲爺不要爲難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哪位爺是天命所歸。”
康熙聽罷,滿懷深意的笑了笑,說道:“罷了,朕不爲難你了。”
我聽完如獲大赦,說道:“萬歲爺,奴才去給您沏杯茶吧。”
康熙點點頭,我退出大殿。
邊沏着生普邊暗自揣度,康熙口中的合適人選是誰?康熙真的在下一盤大棋,如今棋局正在收官,誰也不知道康熙這至關重要的一子究竟要落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