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曦看着落瑤慢慢走過來,她臉上透着剛睡醒的健康的紅暈,耳邊兩縷青絲俏皮地垂下來,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忽閃忽閃,卻遮不住底下玲瓏水靈的眼睛,這個身影同小時候的那個小丫頭重疊起來,一樣調皮,一樣水靈,只是已褪去小時候的青澀,散發着少女獨有的嬌媚可人。
印曦看得怔了怔,心裡似被千萬根鵝毛撫過,癢癢的,隨即笑道:“快用了早膳,帶我去四處轉轉。”說完又和爹爹說起他近幾年在外所見所聞,只是落瑤覺得印曦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因爲每次談到有趣之處,印曦的笑聲總要比爹爹慢半拍。
因爲夏極平時公務繁忙,落瑤很少像今天這麼晚還能在早上看到爹爹,她一邊喝着蓮子薏米粥,一邊看着爹爹和印曦談笑風生,印曦時不時地轉過頭對她講:“慢點,小心燙,不要着急。”
落瑤邊喝粥邊嘀咕:“一會兒叫我快點,一會兒叫我慢點,你倒是一點沒有當客人的自覺。”
印曦好笑地看她:“我什麼時候成客人了?”
落瑤嘴裡含着口粥,咕噥着:“說錯了,你不是客人。”
印曦笑罵道:“那罰你今天陪我一天。”
落瑤還想說什麼,印曦突然伸出手在她手上揉了揉,任何飛快地收回去,“食不言,寢不語,我看你這幾年的禮儀全白學了。”
落瑤瞪他:“是誰先開口跟我說話的啊。”
印曦討饒,眼底裡的笑意滿得要溢出來:“當我沒說,你慢慢吃吧。”
夏極看着他們搖了搖頭,出門了。
真好啊,真想每天都這樣用早膳呢,落瑤的腦中突然浮現出和祁遠一起用晚膳的情形,心念一動,不知祁遠現在在幹嗎呢,在耀清宮用早膳嗎?唔,他那樣的神仙,是沒有飽腹感和飢餓感的,吃不吃早飯都一樣吧。怎麼想起他了呢,落瑤搖頭笑了笑低頭繼續喝粥。
因爲落瑤以前很喜歡逛街,給人的形象也比較親民,所以芙丘國認識她的人不少,她爲了不在大街上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找了頂帷帽戴上。
不過她對帶人逛街顯然沒有經驗,正思考着該去哪裡更容易讓印曦瞭解這幾年的變化,想起以前二哥經常帶她去的茶樓,那裡經常上演一些有關時事的戲碼,有時是一些經典的苦情戲,有時是一段不爲人知的君王野史,落瑤興沖沖地抓着印曦的袖子進了最有名的茶樓,聚仙樓。
然而今天的聚仙樓沒有上演時事,也沒有任何苦情大戲賺人眼淚,更沒有什麼野史,而是正上演着一出自編自排的,時下最流行的摺子戲,而這場戲的女主角的原型,正是此刻恍然未覺,拉着印曦在人羣中找空位的芙丘國小公主,葉落瑤。
許是芙丘國很少沒有這樣自編自導的原創戲文可聽了,茶樓裡坐滿了各路神仙,落瑤和印曦好不容易找了個靠牆的空位坐了下來,剛擡頭往臺中看去,差點從凳子上摔了下來,印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半是無奈半是溺愛:“坐個凳子也會摔下來。”
落瑤瞥了一眼臺上那兩人身上似曾相似的衣服,有點心虛地回答:“沒事,這凳子太滑了。”
這茶樓的位置呈階梯狀,越往外圍,所處的地方越高,所以隔了這麼多人,臺上的場景依然一覽無遺。
而落瑤之所以從凳子上差點摔下來,是因爲這戲臺上正上演着宴會上她和祁遠彈琴跳舞的那段戲,演自己的仙女雖然看着沒有自己漂亮,卻也可圈可點,拿着一把扇子身姿曼妙地半遮着面,難得的是,這兩人的衣服居然也是跟那天落瑤和祁遠穿的衣服有九分相似,落瑤還運用目力仔細看了看女角拿着的那把扇子,果然是仿着她的桃花扇做的,唔,這老闆這麼肯在細節上花功夫,怪不得生意這麼好。
可是落瑤怎麼看這女角就覺得怎麼彆扭,再仔細一看頓時咋舌,原來演落瑤的是隻身着粉黛色羅裙的公狐狸,此刻正踩着小碎步,眼睛眨啊眨媚態萬千地看着那位“太子”。
落瑤下意識地捂起臉,怕被人認出來,手碰到薄紗,才發現自己帶着帷帽,心裡鬆了口氣。落瑤恨恨地想,難道這裡的戲班都請不起人了麼,把堂堂公主演成這樣男不男女不女實在有辱國體。
邊上的印曦毫無察覺落瑤的不對勁,專注看戲的樣子,像是在品一出歷史悠久的史劇,看得頗有興致。
落瑤只好以不變應萬變,舍形象陪君子,默默地看戲。
當臺上唱着:“清乾一曲霜落調,激起萬千浪。古有商倩傾城,今有瑤姬絕世,卿本風華,一舞動天下。”時,印曦終於覺察到不對勁,臉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似是怕失去了什麼的表情。
這些唱詞裡的商倩是上古時期的一個大美人,很久以前似乎跟天君是一對,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突然間失了蹤,天君找了她整整兩萬年無果,之後遭遇仙魔大戰,更是以爲她紅顏薄命,天君於是跟現在的天后成婚。
後人雖然沒見過這位女神的容貌,但是從流傳下來的畫像看來,這個商倩確實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只可惜到現在還是生死不明,果然天妒紅顏。
商倩一向被人視爲代表美貌的神,如今能把落瑤跟商倩相提並論,可見落瑤的姿色讓人有多向往。
落瑤聽了不以爲意,只當是個玩笑,印曦卻是五味繁雜,落瑤的美貌他從小就知道,只是以前落瑤還小,如今眉眼長開了,越發的絕色,他已經開始有點害怕,害怕這幾年似乎已經失去了什麼。
印曦握着茶杯出神,戲唱完好一會,纔回過神轉頭盯着落瑤:“這是真的麼?”落瑤被嚇了一跳,雖然她也不明白爲何第一反應就是要解釋,但還是說道:“前幾天替弗止去清乾天赴宴,順路表演了個節目而已。”
這個順路順得未免太遠了些。
印曦依舊盯着她,嘴裡乾澀地說道:“怪不得聽父王說最近去你家提親的人不少,我也略有耳聞,原來當真是在清乾天一舞成名了,你答應了麼?”
落瑤被他盯得心裡發毛,拿起茶杯遮住一小半臉,隔離開他的視線:“怎麼會答應,那些人我連見都沒見過。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啊。”
印曦的臉色這下才恢復過來,繼而又板起臉:“以後不許大庭廣衆跳給外人看。”說完又補了句,“我們小四可不是阿貓阿狗說跳就跳的。”
落瑤很想說其實太子並不是阿貓阿狗,可是轉念一想爲什麼要替他解釋呢,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印曦拽起落瑤二話不說出了茶樓,一路狂奔,帶起的風把落瑤的帷帽吹走,落瑤想回去撿,被印曦一拉,整個人跌入他的懷抱。
落瑤掙扎了一會,印曦想中魔了一樣把手臂箍得緊緊的,她輕聲道:“印曦哥哥,你怎麼了?”
印曦沒說話,一動不動盯着她,落瑤覺察到印曦與剛纔在茶樓裡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她不敢動,兩人就在大街上恍若無人地抱着,落瑤的帷帽被吹走,她怕別人認出來,扯着印曦的衣襟遮着臉。反倒是一隻小兔精跑過來:“這位俊哥哥,買朵花給這位漂亮姐姐吧。”
印曦的臉色稍霽,看了看小兔精手裡嬌豔欲滴的花兒,摘下一朵花骨朵別在落瑤發間,手指卻未離開,落瑤只覺得頭上有一股靈力在波動,看着印曦的眼裡,他清亮的雙眸裡倒映出花兒的影子,她清晰地看到花骨朵在他指下快速地迎風怒放,綻放出黃嫩嫩的花蕊。
小兔精在旁邊樂得直拍手:“這位公子真浪漫,這花兒可真漂亮啊,不過姐姐人更漂亮。”周圍的人也善意地停下來對着他們笑。
印曦扔給小兔精一塊足以買下她手上所有花兒的上好貝石,笑看着落瑤。
落瑤見到印曦終於笑了,心裡舒了口氣,錘了他一下道:“你剛纔嚇死我了。”
印曦不說話,凝眸看着她,落瑤受不了這樣熱烈的注視,因爲他眼裡所含的東西太明顯,她有點害怕,她裝作未察覺,拉着他繼續往前跑,兩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鑽來鑽去,彷彿回到小時候。
跑到一棵蘑菇樹下的麪人攤,攤主居然還是以前的老黑熊,這隻黑熊的家離國君府很近,跟葉家算是半個鄰居,黑熊精修道較晚,到晚年才修煉成仙,所以容貌一直保留在當初的模樣,其實論仙齡,要比生下來就是神仙的落瑤和印曦小了不知道幾輪,但是落瑤還是習慣稱他爲黑熊爺爺。
小時候雙方爹孃忙時經常顧不上她和印曦,他們就經常纏着黑熊爺爺捏麪人。
老黑熊看到落瑤和印曦,拿出一個麪人,笑眯眯地說:“公主,殿下,這是有多久沒來了,這個麪人就當見面禮吧。”難爲他還記得他們倆。
落瑤接過去看了看,是照着她的模樣捏的一個小麪人,小巧可愛,落瑤愛不釋手。看來最近流行照着她的樣子捏麪人,自己快成爲全民偶像了。
落瑤眼睛轉了轉:“黑熊爺爺,你再捏個印曦的麪人送我吧。”不一會兒,印曦的模樣在黑熊手裡栩栩誕生。
落瑤看着手裡的麪人咯咯地笑,沒發覺在旁邊的印曦一直含着笑看着她。
她在看麪人,他在看她。
她在尋覓風景時,也成了他眼中的風景。
印曦目似柔水,星眸似乎漫上了一絲霧氣,嘴巴動了動:“落瑤,其實我……”
落瑤聽聞轉過頭看他:“其實你什麼?”被這麼大一雙黑黑的眼睛看着,印曦頓時泄了氣,輕咳一聲掩飾住心裡的慌亂,臉色立即恢復了鎮定:“呃,沒什麼,看到麪人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眼底劃過一絲黯然,對黑熊說:“謝謝你的麪人。”
老黑熊忙說“不客氣”,咧着嘴看着印曦,眼睛快笑成一條縫而,不知道他是在看落瑤還是印曦。
印曦有點心虛,趕忙拉着落瑤走了。
一路走走看看,天色很快黑了。
落瑤與印曦告別回家時,正遇上府裡一陣忙亂,想到父親和印曦都說最近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落瑤心裡一緊,逮住一個侍從問:“裡面什麼情況?”
侍從說:“公主,今天您出去的時候,府裡來了位貴客。”
落瑤手下一緊:“哪裡的貴客?”
“哪裡來的不大清楚,但是官職不低。”侍衛的職級較低,沒機會上前查看,具體是誰他也不清楚。
官職不低?這幾天來提前的人似乎都官職不低啊。
侍從被掐得喘不過氣,見風使舵般趕緊說了句:“不過,看着不像是來提親的。”
落瑤這才放了他,心情轉好,手下一鬆放開了他,還體貼地拍了拍被她抓皺的衣襟,腳下輕快地往廳裡走去,陪了印曦一天,她肚子有點餓,想進去找點東西吃,順便瞧瞧是哪位貴客。
遠遠看去,前廳的主座上坐了一位白衣神仙,明明坐着,卻也坐得玉樹臨風,本不算富麗堂皇的廳堂被他這麼隨意地一坐,立刻顯得仙氣騰騰威儀八方,父君夏極坐在他下方的位置,好像在和他稟報什麼事情。
看來不僅是官職不低的貴客,而是反客爲主了,能讓父君坐在下首的,天上無非就這麼幾人。
兩人顯然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落瑤打斷了談話,都轉過頭看向她。
落瑤看清主座上的人時有點略微失神,一貫素雅的白色衣袍,低調的龍紋圖樣,他似乎比前幾天更俊逸了,明明是姿勢慵懶地斜靠着椅背,卻是如此清拔不俗。
一雙鳳目瀲灩流轉,光華璀璨,目光轉到她身上時停了下來。
本該在清乾天耀清宮裡待着的太子寧祁遠,正淡淡看着她,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