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心無旁騖地繼續表演着,不多時,他的身邊已經堆成一座小山,隨着四周賓客的不斷叫好聲,這座小山依舊在變大變高。
落瑤第一次看到凡人不用仙術就能表演戲法,用手撐着下巴,靠在窗口頗有興趣地看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居然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從哪裡把這麼多錢幣變出來的。
最後直到錢幣真的堆成一座金光閃閃的小山,有小孩跳着跑過去在錢堆上打滾,小廝含笑看着兒童,隨後手裡一揚,不知從哪鑽出來一隻紅嘴鸚鵡。
鸚鵡的雙爪抓着一個紅色小卷軸,應該是訓練過的,只見它撲騰着想抖開這個卷軸。
也不知是不是卷軸系得太緊,還是這鸚鵡太緊張,怎麼也打不開,那鸚哥兒一急居然開口說話:“幫個忙,幫個忙。”
周圍一陣善意的鬨笑。
小廝尷尬地對周圍抱了抱拳,迅速走過去幫它打開,嶄新的卷軸終於迎風而展,落瑤仔細一看,是一卷紅底黑字的對聯。
這鳥兒不愧是戲劇專業科班出身,也馬上進入了狀態,抓着對聯的一頭,一邊飛一邊嚷,“室有蘭芝馨桂馥,人如松柏耀崢嶸。六韜三略正罡風,閤家無慮安吾邦!”說的正是段詢。
小廝幫它拉着對聯的另一頭,此刻笑了笑,緩緩上前,另一隻手朝樓宇的一個角落一指,那一處突然飛出來一羣白鴿,撲棱棱地往天上飛去。
這小廝眼尖,一眼看出段詢所在的窗口,在臺上對着他的方向瀟灑作揖,高聲賀詞:“祝侯爺鵬程萬里,心想事成!”
先前的小瑕疵絲毫不影響這個節目的質量,反而添了詼諧的一筆,周圍的人掌聲如雷,大聲贊好。
落瑤也忍不住拍手,對段詢道,“這個鸚哥兒的詩裡面藏了你蘭芝公子的名號,可見他們是花費了一番心思,真不錯啊真不錯。”
段詢似乎也挺高興,舉起杯子在窗口遙遙敬了小廝一杯,緩緩說道,“嗯,如果我沒記錯,這個小廝姓柳名謙,在京城也是頗有名氣的戲法師,他似乎最擅長近景戲法,我估計,傾玉城這座小城,已經留不住他了。”
落瑤看着臺下舉手投足之間已經兼具大師風範的柳謙,心底一陣讚歎。
小廝退下了,緊接着衣着華麗的歌姬舞姬們上場表演。
底下是歡歌樂舞,對面是秀色絕美的佳人,廂房裡還有技藝精妙的琴師奏樂,段詢覺得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滿足,心裡蕩起一陣說不清楚的感覺,他站起身,抓起她的手腕,微一用力,把她帶到身邊。
落瑤驚呼了一聲,穩住差點被帶倒的茶壺,脫口問道:“段詢,你幹嗎?”
段詢被落瑤連帶着全名的一聲咋呼驚醒,咳了一聲,手上卻沒有鬆一絲力道:“你不覺得坐這裡有點暈嗎,我帶你出去轉轉。”
落瑤還在茫然:“我不覺得暈啊。”
“可是我覺得暈。”
“……”
段詢不管她,只帶着她往外走。
路過雲竹的位置時,落瑤特地仔細聽了聽,原來他彈的是古往今來被當做求愛曲流傳甚廣的《上邪》,那句“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就是出自此曲……曾經在各大戲樓裡紅極一時。
原來如此,落瑤猛地看向雲竹,只見雲竹臉上的緋紅已經漫到耳邊,眼神卻時不時地往段詢牽着她的手上來回飄,看着她的眼神,似乎還帶着點哀怨。
落瑤眼皮一跳,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清明,思路從來沒有過的清晰,這個雲竹……有句話說的真好,男人心,海底針吶……
落瑤眨了眨眼睛,正想轉過頭仔細瞧瞧,手上一陣痛,段詢停住腳步,正一臉不悅看着她:“他比我好看?”
落瑤正在猜度雲竹的心思,沒留意問話人的語氣,隨口答道:“是啊,挺好看的,”隨後一陣嘆息,“若是這張臉放在一個姑娘身上,該是多麼傾國傾城啊。”
段詢的臉已經黑得不能用鍋底來形容。
落瑤忙岔開話題,問段詢:“你覺得雲竹彈得怎麼樣?”其實落瑤的想法很簡單,她猜想雲竹是想知道段詢的心意的,何況她剛纔還與他喝了杯茶,勉強也算是杯水之交的朋友,本着互幫互助的精神,落瑤覺得幫他問一問段詢的想法也是舉手之勞,不過段詢這個人太精明,不能問得太明顯太直白,只能旁敲側擊。
段詢不悅地問:“雲竹是誰?”
落瑤愣了愣,隨後明白,這裡的琴師實在太多了,作爲侯爺,怎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落瑤朝雲竹的地方努努嘴,“喏,雲竹就是他呀。”還好雲竹離得遠,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否則那小白臉兒又要綠了。
段詢居然耐下心來聽了聽,半天憋了兩個字出來:“不錯。”隨後皺了皺眉,看向雲竹,問:“剛纔你彈的是什麼曲?怎麼這麼熟悉?”
……
落瑤心道,你是聽了多少姑娘給你彈過這曲子,纔會覺得這麼熟悉?果然,她看到雲竹的臉色僵了僵,手也跟着僵硬起來。
落瑤看到雲竹剛好彈完,隨後似是在思考什麼,緩緩收起手勢,琴音嫋嫋繞樑,如此美不勝收。
只見雲竹優雅地起身,對着他們淡淡笑了笑,深吸了口氣,回答道:“侯爺,我方纔彈的是<上邪>。”
一經提點,見多識廣的侯爺總算想起了這首歌是講什麼的,當即臉色一沉,“你對誰彈?”
雲竹萬萬沒想到段詢是這個反應,看到段詢臉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手裡還抓着落瑤的手,充滿了佔有慾,他突然覺得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他原本打算破釜沉舟開門見山地表白,沒想到是這個情景,一口氣憋在嗓眼,只覺得胸悶氣短,眼神晃來晃去地找不到一個點停下來,最後落到落瑤身上求助。
此刻的雲竹跟剛纔牙尖嘴利的模樣判若兩人,落瑤覺得他就像只遇到獵人的小狐狸,可憐巴巴地向她求助,瞬間勾起了她的母愛。
還好她反應快,忙出來打圓場:“是我要聽的,才讓他彈這首的。”心裡卻替雲竹一陣惋惜,好不容易見到心上人,卻陰差陽錯鬧了個烏龍,失去了一個表白的機會。不過今天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思,以後替他找機會探探段詢的口風,今天若不是她在場,可能小白臉就表白成功了,算起來,自己也有點責任。
落瑤用安慰的眼神看了看雲竹,後者卻絲毫不領情,已經不再看她,一直拿眼角瞥段詢。
段詢瞬間恢復了高高在上的侯爺形象,冷冰冰地對雲竹道:“你是段府的琴師,要注意形象,以後不許在公衆場合彈這樣的曲子。”他平時雖不大懂音律,但像《上邪》這麼著名的求愛歌曲,他也是曉得的。
只是,這樣的口吻,讓人難免不聯想到有點假公濟私的嫌疑。
雲竹半張着嘴巴,大概想說話解釋點什麼,段詢已經拉着落瑤大步而去,剩下他一個人蕭索地站在門前……
段詢帶着落瑤從旁邊的小樓梯下樓,這裡人少,除了幾個熟悉的婢女,倒是沒遇上什麼人。
只是在最後一階樓梯時,遇上了章仇沫,一襲黑色緞袍顯得他白皙的皮膚像一尊美玉,幾天不見,這人似乎越發風流,渾身說不出來的灑然。
章仇沫正大步朝樓梯走去,看到段詢拉着落瑤,眼神閃爍了一下,腳步頓時收住,隨後就像沒事一樣打趣道:“侯爺,我還沒敬你一杯薄酒呢,你這就要離開了?”
落瑤叫了一聲章仇大哥,忙掙了掙手,段詢手上一頓,隨即放開了她。
段詢笑着對章仇沫說道:“抱歉,招待不週,我喝得有點上頭,正巧遇到陸瑤,帶她出去走一圈醒醒酒。”
章仇沫說道:“我怎麼記得侯爺的酒量可是數一數二的好,區區幾杯小酒怎會難道你?”
段詢摸了摸鼻子,不說話。
章仇沫笑吟吟地看了眼落瑤,說道:“陸瑤你明日有空否?”
落瑤沒想到話題會突然到她身上,頓了頓,答:“有空。”
章仇沫點點頭,“那我明天派人去接你。”
落瑤咦了一聲:“接我做什麼?”
章仇沫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你忘了上次答應我的事情了,說要給我妹妹做衣服?”
落瑤一拍頭,恍然:“對對對,我差點忘記了,明天可以,我都在家。”
章仇沫點點頭,對着段詢說道:“今天先把陸瑤借你,誰叫你今日裡是壽星,你說了算。”
段詢輕輕搖搖頭,笑着說道:“回頭讓阿灼多陪你喝幾杯,對了,別跟人說看到我。”
說話間,章仇沫已經與他們擦肩而過,頭也沒回地擡手揮了揮,姿態雍容地上了樓,大概是去他的包廂。
等章仇沫上樓,段詢才問道:“你認識章仇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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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瑤點點頭,“有一次鼕鼕在街上遇到危險,是他救了鼕鼕,就認識了。”
段詢邊說邊向外走,眼底裡露出點玩味的神色:“你救了我,他救了你兒子,這真是奇妙。”
落瑤沒說話,揉了揉剛纔被他抓疼的手腕,她的皮膚本就脆弱,只要稍稍用力抓就會留下印痕,就像豆腐一樣,一碰就碎。
段詢看着落瑤揉手腕,眼裡滑過一絲歉然,問道:“疼嗎?”
落瑤本想說疼啊,可是看到段詢滿臉的懊惱,自發給他作了解釋,估計剛纔段詢是一時酒意上頭,況且她本來也沒怎麼介意,說道:“不疼,有點酸而已。”
段詢輕聲嗯了一聲,想說什麼卻又沒說,擡頭看了看四周,說道:“這個園子你上次來還沒有仔細看過吧?”
落瑤聽他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調笑他,“所以,壽星方纔在自己的宴席上棄下一衆賓客不顧,就是要帶我遊園嗎?”
段詢挑了挑眉:“我帶陸大小姐遊園,是這個園子的福氣,那些賓客會理解的,再說,不是有我大哥二哥在麼,出不了亂子。”
落瑤:“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傳說中的段丞相呢。”
段詢:“總會見到的,他那人無趣得很。今天這樣古板的宴席正好適合他。”
落瑤忍不住噗嗤一笑,這人說起別人來,真是一語中的,怎麼就是對自己的事情朦朧不懂呢。
還未入園,就從門口看到裡面滿園翠綠,芭蕉冉冉,落瑤似乎可以感覺到置身樹葉底下的蔭涼,段詢指了指一塊大石頭,問她:“知道爲什麼叫這個名字?”
落瑤順着他的手勢看過去,大石頭上寫了“玕園”二字,她突然想起上次在段府的魚池邊,那塊皇帝題過字的石頭,還有段詢在大漠湖邊上題字的那塊石頭,非常好奇地問道:“爲什麼你們總喜歡在石頭上題字?”
段詢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向文思敏捷的一等封亭候居然也有點語塞,“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想過,”他老實地回答,並且皺着眉看她,一邊思考一邊呢喃,“是啊,這是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