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終究沒有去王府吃,因爲高陵宇提議出海,說是在海上吃更有意境,更有情趣。
同樣覺得自己非常有情趣的落瑤沒有反對,她這幾天也看出來了,論起吃喝玩樂,這個高陵宇比祁遠在行多了。
非常有情趣的六王爺只是象徵性地問了問落瑤的意見,隨後折返了一趟王府,非常有情趣地捎帶上那個據說會做“相思麻辣鮎魚”的御廚,最後,非常有情趣地帶着落瑤直奔海邊。
落瑤看了幾眼那個走路跟螃蟹一樣的圓滾滾的御廚,果然大塊頭有大廚藝,真人不露相啊……
傾玉城三面環水,最多的就是海。
這裡的百姓都知道,段侯爺曾在這裡作了一首《令海賦》,這裡一夜之間跟着身價暴漲,成爲一處旅遊勝地。
此刻天色漸黑,一輪明月浮上樹梢,照着海邊的層層白浪。
等他們來到海邊時,早已有船在岸邊恭候,她甚至不知道六王爺是在什麼時候吩咐的,小小的船兒點了幾盞荷花燈,在晚風裡搖曳。
高陵宇先跨上船,向她伸出手,“來。”
瀲灩波光反射在他臉上,他就這樣淺淺笑着,朦朧的月色和粼粼水光襯得他整個人柔和起來,一時間,這個六王爺彷彿褪去了身上一切光芒,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邀請着他的姑娘。
落瑤恍恍惚惚地上了船,船上茶香嫋嫋,已經飄出飯菜香味,恍若忙了一天,此刻正回家用飯。
直到廚師也上了船,震得整條船狠狠晃了幾下,落瑤纔回過神來。她有點擔心這條瘦弱的小船是否不牢靠,聽得船孃在旁邊咋呼,“哎喲,大師傅您慢點兒,我這小船散架了不要緊,要是把你摔到海里去了,我到哪去找一個這麼得王爺喜歡的御廚來啊。”語氣這麼熟稔,看來高陵宇經常來這裡。
御廚大師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依然每走一步,小船跟着顫巍巍地晃一下。
高陵宇似乎心情不錯,居然接了話,“對,你可賠不起的,即便找得到廚藝過得去的,也萬萬找不到這個體重的。”未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落瑤瞄了一眼大師傅,一點都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反而憨憨地笑着,真是個好脾氣的。
船雖小,但是有獨立的廚房,大師傅退下準備晚飯去了,船孃卻在落瑤身上不住地打量,一邊對着高陵宇道,“王爺,您好久沒來了吧,上次來這裡,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有了佳人就忘了我們了。”
高陵宇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讓落瑤坐他對面,回答道:“你這口氣,聽着頗像花樓裡哀怨的姑娘。”
船孃大約四五十歲的光景,被六王爺跟那些妙齡姑娘相提並論,老臉紅了紅,恍若未覺地岔開話題:“王爺這次還跟以前一樣?您的廚子燒葷菜,我們準備海鮮和素菜?”
高陵宇,“可以。”
有些生意人就是這樣,雖然你來得次數不多,但可以記住你喝什麼茶,喜歡吃那幾樣菜,偏愛什麼口味,讓人有種回家的感覺,心裡熨帖得很。
船孃識趣地退下,臨走時又偷偷看了落瑤一眼,落瑤餘光掃見,裝做不知道,自顧自喝着茶。
菜上得很快,菜量都不多,但是十分精緻。
有人也跟着上前來,遞上一副上好的魚竿。
落瑤看到魚竿上刻着的皇族徽記,想必是高陵宇寄放在這裡的。
他一邊熟練地用魚鉤穿起魚餌,一邊道,“這裡的魚味道鮮美,此時正是鱸魚上市的季節,你來得正是時候,今晚看看我們有沒有口福。”話音剛落,手上一個漂亮的弧度,手起杆落,平靜的海面輕輕泛起一層層漣漪。
此刻船已經停下,靜靜漂在海上,彷彿風吹向哪裡,它就飄向哪裡,隨意自然,倒是很符合高陵宇的脾性。
臨窗賞月,垂餌釣魚,實在風雅至極,虧得高陵宇想的出來。
落瑤看着海上的明月,突然有點傷感,不知道此刻爹孃他們在做什麼,大哥二哥又在做什麼。
“你在想什麼?”魚竿已經被高陵宇固定起來架在窗臺上,他一隻手斜斜地搭在窗臺,一隻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在想你這麼個王爺到傾玉城做什麼?有什麼事情需要你親自過來的?”
高陵宇笑道,“沒事不能來嗎?這裡環境好人少,我還想長住呢。”他看了她一眼,狹長的丹鳳眼笑得意味深長,“況且,若是不來,怎會認識你?”
落瑤對着祁遠這張臉,耳邊是高陵宇輕佻的話,怎麼聽怎麼彆扭,剛想說話,看見他突然把手放在嘴上噓了一聲,隨後輕輕拿起魚竿。
落瑤反應過來,有魚兒上鉤了?
她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看。
果然有魚兒上鉤了,魚竿被壓成一個倔強的弧度,魚線繃得緊緊,落瑤忍不住捏起雙手,高陵宇一反剛纔的慵懶模樣,眼裡神采飛揚,活脫脫一個狡猾的獵人,他迅速地拎起魚竿,手上用力一提,一條二三十斤重的大魚被陡然懸到空中,甩着笨重的身體打轉。
落瑤不由得拍手,興奮地道:“抓到了抓到了。”
被人稱讚總會讓人心花怒放,何況是被美人稱讚,六王爺只覺得心底裡無限滿足,眉角眼梢都是笑意,“這麼快釣了一條,跟你在一起,果然運氣不錯。”
魚兒帶着海里的水汽翻騰着掉下來,落瑤拿着小水桶探出窗口去接,可惜這畢竟是在船上,施展動作的空間有限,眼看那魚要重新跌回海里,她又急又窘。
高陵宇也急忙把魚往落瑤身邊的水桶裡引,好不容易夠着了小水桶。
但是這條魚實在太大太重,在空中晃得厲害,魚線被繃得緊緊的,魚竿都完成一個匪夷所思的弧度,落瑤有點拿不住,整個人開始搖晃,兩人又同時擠在窗口邊,連帶着小船都跟着搖晃起來。
落瑤手裡還拿着個桶,無法掌握平衡,這麼一搖晃,她整個人朝窗外跌去。
高陵宇見狀,顧不得手裡的魚,扔了手裡的魚和竿,忙去扶她,小船又是一晃,落瑤整個人背對着他跌入他懷裡。
夜色涼如水,面前是深邃無邊的海,不同於在望月山初見時的那汪清泉,身後是溫暖的懷抱,多次救她於水火之間。
他找遍一百零三座仙山,最終入夢尋到她。他又二話不說跟別的女人成親,至今無半分解釋。
她也說不清是吃醋還是生氣,爲了躲開他來到凡間,本打算此生不再相見,卻又陰差陽錯遇到下凡歷劫的他。
是不是他們誰也不能在對方心裡抹去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痕跡?
想着想着,眼淚就這樣毫無徵兆地涌上來,愈發洶涌,然後落入海里,再也看不見。
高陵宇在她背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馬上警覺地感到她的異樣,忙把她轉過身來,急切地打量她,“怎麼了?傷到哪了嗎?”見她不吭聲,他把她一下子抱到窗臺上坐下,“說話,哪裡疼?”
落瑤看着滿臉關切的高陵宇,搖着頭越發說不出話來,她害怕這樣的高陵宇,害怕這樣的祁遠,這個人,總讓自己心裡的堤防輕而易舉地潰敗如山倒。
窗臺有點高,她坐在窗臺上,才勉強跟他一樣高,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撲閃着,在夜色下越發柔和。
她很安靜地看着他,他眼底有擔心,有憐惜,還有落瑤讀不明白的神色,依舊璀璨如黑瞿石般的雙眸裡,倒映着兩個小小的她,還有眼底裡一整片絢爛的星河。
他的眼睛真好看……看着看着,落瑤就這麼不由自主地,傾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然後,兩個人都僵住了。
落瑤想要解釋,“我……”可是解釋什麼呢?你的眼睛太好看了所以我情不自禁親了你,所以不是我的錯是你眼睛的錯?
高陵宇的眼底已經染上了她熟悉又陌生的神色,眼睫毛上因爲沾了她的口水,還有點溼漉漉的……高陵宇似乎還沒意識到,可是她的臉騰地一下燒起來,心虛地低下頭,手指不停地絞着衣服,怎麼把口水塗在天君的睫毛上了……這算不算褻瀆天顏啊……
有柔軟溼糯的感覺從嘴脣上傳來,是高陵宇尋到了她的嘴脣,還用舌頭輕輕掃了掃她的脣角。
落瑤動都不敢動了,有人這時過來上菜,一撩起簾子看到裡面的場景,忙垂着頭輕手輕腳地把菜放桌上,然後做賊一樣馬上溜出去了。
落瑤又羞又急,這些人肯定把她當成六王爺帶來船上春風一度的女子了吧。
高陵宇也聽到了動靜,有點不悅地停了下來,又看到她都要把頭埋到胸口了,忍不住輕輕笑了笑,然後抓住她緊絞着衣服的手,把手指輕輕扳開,順勢把她的手環繞在自己腰上。
他想把她牢牢箍緊在懷裡,卻因爲落瑤是坐在窗臺,他們之間隔着一段距離。輕輕用力,把她抱了下來,這裡雖然是在船上,但是一應俱全,裡面隔着一間小小的廂房,他直接抱着她往裡走。
廂房裡點着不知名的薰香,很好聞,榻上的被子有着海邊獨特的陽光味道,落瑤雙手緊緊摟着他的脖子,腦裡渾渾噩噩地想着,他只是祁遠下凡歷劫,又不是別人,應該不算那個什麼杏出牆吧?
嘴上一痛,是高陵宇輕咬了她一口,含糊道:“專心點。”說完手上嘴上的力氣更甚,她有點吃痛。
這兩人似乎等這一刻等了好幾年,一旦開了個頭,想收也收不住,就像困在山谷中的洪水,一旦找到了個缺口衝出堤壩,便以一種奔騰不息的姿態席捲到所有角落,直到所經之處都是它的氣息。
落瑤腦子裡就像一鍋煮沸的米粥,已經沒有思考能力,直到高陵宇把她橫抱起放到桌上,兩人皆是衣衫半褪之時,才猛然清醒過來。未等她說一句“等一等”,高陵宇突然被人從身後劈了一下,整個人僵住,然後往旁邊一歪,倒在落瑤身上。
落瑤還未反應過來,忙接住他,然後,就這麼衣衫零亂地,看見某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仙官,正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們。
落瑤惱怒地看了她一眼,馬上替高陵宇胡亂理了理衣襟,順便攏好自己的衣服,瞪着司命:“你過來做什麼?”
“公主不要生氣,小仙只是看到天君的行爲有點偏離了命格里的軌跡,特特來修正一番,沒想到……呃,我剛剛什麼也沒看見。”司命君用雙手絞着那根金色的發錦,如是說。
“什麼脫離軌跡,他不能跟我在一起嗎?”
“是這樣的,天君此番歷劫,總共需要救滿六十人即可回去,本來今晚安排了兩個人要救,可是卻遇上了公主您,您也知道,這天君一旦遇上您的事情,就什麼都不按規矩來了。”司命看了看落瑤的臉色,忙又道,“不過還好,還可以補救,所以小仙馬上過來了不是。”司命嘿嘿笑了兩聲,心裡直嘆,爲什麼感覺這個落瑤公主的氣場比天君還要冷呢,太可怕了。
落瑤此刻已經恢復平時的神態,她看了一眼旁邊沉靜昏睡着的高陵宇,輕吐了一口濁氣,道:“天君還有多久才能迴天宮?”
司命君扳了扳纖細的手指,道:“只要再救二十人,就可以回去。”
還有二十人?
“你是不是準備把他累死?”落瑤沉着臉問,“能不能減少幾個?”
“公主真是仁德仁心,小仙也想能不能減少一些,只是這個數字不是小仙說了算,而是天命石上記載的,誰也不能違反……”
落瑤不耐煩地打斷她:“你老實跟我講,他到底是不是做了什麼……違逆天條的事情,才下凡歷劫?”
“這個,這個小仙不能說,等以後您自己問天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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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瑤冷冷看着她,“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司命看了高陵宇一眼,爲難道:“那天君……”
落瑤揉着眉頭,“你放心,我會送他回去,今晚要救的那兩個人,就安排在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