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譽考慮得非常周到,把迎親線路安排得極其妙。
從清乾天到芙丘國其實也就五百里,但用他的話說是要討個吉利,繞點路更顯得天族有誠意,祁遠聽了以後也覺得有道理,興致勃勃地和他一起討論。
天君不愧是天君,一下子把事情琢磨了個透,頗有點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味道,他覺得既然繞路就要繞得巧,繞得有意義,拿了支筆在芙丘國和耀清宮之間圈了一個心形,去的時候走半個心,回的時候走半個心,合起來剛好是圓圓滿滿的一個心形路線。掐指仔細一算,正好九百九十九里,寓意天長地久,夫妻同心。
程譽看着地圖上碩大的一個心形,和整整多出一倍的行程,心裡有點發怵,又不敢有什麼異議。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十二位星君早早地各司其職,佈下百年好合的稀世星象,就齊齊遁了。
衆人一陣唏噓,這幾位星君資歷頗深,一向自恃清高,從不做這些敷衍拍馬之事,連討好天君都是這麼低調地掛了幾顆星辰,彷彿做了一件羞於啓齒的事情,若是見着了這異象,那是自己的福分,若是沒人瞧見,只能怪自己眼力不佳。
祁遠眯着眼看了看天際邊若隱若現的紅鸞星,挑了挑嘴角,不動聲色地帶着衆仙在吉時整裝出發,出門時不忘帶上他的紅麒麟。
祁遠覺得這樣的排場必然少不了它,錦上添花的事情他一向很喜歡。紅麒麟嘴裡叼着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扭捏着不起來,小小的腦袋思考着像它這樣的靈獸跟着去迎親是否有點大材小用。
祁遠半蹲下身子,捏着它的耳朵,笑道:“芙丘國的寧洛果可是出了名的仙果,只因此果一落地就馬上乾枯,需要吃現成的才行,當真不想去?”紅麒麟眨巴了幾下銅鈴大眼,騰一下站起來,討好地蹭了蹭祁遠的腳。
這次婚宴的排場自然做得極其大,光是迎親的隊伍就排了整整二十里,且每一個迎親的人都經過程譽精挑細選。許是天上已經很久沒辦過這樣的喜事,*九州的神仙難得聚在一起熱鬧,被選上迎親的自然都欣喜難耐,畢竟能親眼見證這場盛大婚禮,是件倍有面子的事情。
雖然心裡已經做足了準備,但是當衆仙親眼看到這排場的時候,心裡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這哪是婚禮,簡直就像在炫耀清乾天物資磅礴,衆神終於明白了“盛大”兩個字背後的含義。
在耀清宮到芙丘國的必經之路上,開滿了孔雀藍的瑅花,雖是冬天,這花卻由於仙術的滋潤,開得極其豔麗,走過之處,花香雲外飄,據說這瑅花只有望月山纔有,因爲望月山住了以爲不喜熱鬧的神君弗止,是以沒人見過這樣的花。程譽爲了從弗止那兒討到這些花,費了不少周折,鋪滿了九百九十九里,讓人震撼。
有句話說,哪裡有人,哪裡就有八卦,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何況是這麼多人。
衆仙規矩地跟着隊伍走,奈何這九百九十九里委實有點長,時間一久,衆仙逐漸不約而同有點傾訴的念頭,剛開始兩個一堆,後來慢慢三個一羣地低聲開始議論,以此打發路上的無聊的時間。
後來聲音逐漸變大,眼看要控制不了,祁遠下令讓隊伍原地休息,旨在讓各位專心聊天,聊完認真趕路。聊天的地點選得頗有深意,正好選在五百三十八里的地方。
侍女們趕緊端來備着的凳子請各路神仙入座,陸陸續續端上茶。
其中一個身着綠袍的年輕小仙顯然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大場面,躊躇着問旁邊的白眉老者:“這位神君,你可知道我們爲何要走這樣奇怪的迎親路線?”
白眉老仙摸了把鬍鬚道:“這位仙僚有所不知,聽說這路程全長正好九百九十九里,共一十二萬步。”老神仙啜了口茶繼續道,“這九百九十九里你知道吧,就是天長地久的意思,至於這一十二萬步麼······”老者停了一停,做思考狀。
旁邊一位黃衣仙者插嘴說道:“這一十二萬步,其實說的是個日子。天上一天,地上四百天,天君是爲了紀念與公主認識的一十二萬天。”
綠袍小仙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
白眉老者點點頭,似乎又想起什麼,道:“天君一向清心寡慾不問紅塵,不知怎的,對這位芙丘國的公主倒是很上心,連這娶親的路線都做得如此費盡心思,嘖嘖。”
黃衣仙者望着芙丘國的方向,說道:“這位仙僚說的是,小仙曾有幸在芙丘國見過落瑤公主,確是一位妙人,能歌善舞,容貌傾城,不過爲何獨對這位公主如此鍾情,想必你們並不清楚。”
綠袍小仙頗有興趣地問:“難道仙者竟知曉其中緣由?”
黃衣仙者學白眉老者摸了摸鬍鬚,小聲道:“據說,天君和天后娘娘早就有一個私生子,就在望月山讓弗止神君領養着。”
衆仙張大了嘴巴,一幅雷劈狀。
四百六十一里外的芙丘國。
落瑤突然打了個噴嚏,辛辛擔憂地看着落瑤道:“公主莫不是昨夜踢被子踢狠了受了涼,這幾日可要仔細些,若是在大婚之日得了風寒,一天的流程下來,恐怕身體吃不消。”
落瑤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鼻子,眼睛看着遠處一個虛空的點:“無妨,我只是覺得鼻子癢,也許是有人在說我壞話。”
都說芙丘國仙風豁達,不拘泥禮節,這一點梵谷深有體會。
天族的神仙本就容色出衆,芙丘國這樣的小地方平日裡見不到清亁天的神仙,迎親隊伍甫一進入芙丘國國境,就有幾個膽大的女仙靦腆着往幾個年輕的神仙手裡塞鮮花,然後又一溜煙躲開,但不走遠,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他們。
男神仙裡,除了沒人敢給祁遠送花以外,屬梵谷收到的最多。這一路娶親隊伍行至公主府時,梵谷的手上腰上袖子裡已經塞滿了鮮花,就差和紅麒麟一樣嘴裡再叼一支。
梵谷瞧了瞧走在最前面似乎對後面的情況毫無所知的祁遠一眼,嘴角一陣抽搐,總不能在天君納妃的時候也娶幾個妾回去吧?若是讓那妒火心極強的祁遠知道他今天搶了他的風頭,回去定會生生扒去一層皮。
梵谷背上一陣哆嗦,連忙把花一股腦兒團成一團像丟一個燙山芋一樣塞到一個路人手中,正打算甩甩袖子揚手而去,卻見捧着一團花的大嬸咧着嘴對着他曖昧笑,腳下一個踉蹌,終於在大嬸熱情的眼神中落荒而逃。後來,同樣跟隨在迎親隊伍裡的思蘅每次回想起這副景象,總少不了喝幾口飛醋。
在芙丘國國君府稍呆了片刻,祁遠就迫不及待地帶着落瑤告辭。
流水一樣的筵席從耀清宮一直襬到南天門,後來實在擺不下,有兩桌被迫擺在了門外。
兩人迴天宮之時,月下老人穿着一身玫紅色,笑眯眯地候在耀清宮門口。月老向天君行了一禮,叩拜過後,交予一對新人每人一根紅繩,一人牽一頭,由喜娘緩緩引領他們步入正堂行禮。
祁遠一身白色婚服,一塵不染,大紅色瑪瑙玉冠將頭髮高高束起,周身淡淡神光環繞,永遠那麼出俗脫塵。落瑤穿着配套的白色婚裙,腰間一抹透明色紅紗,玲瓏的身段若隱若現,頭上一枝瑪瑙紅的步搖,與祁遠的玉冠遙相呼應。
落瑤輕抿着,肌膚白皙得似是要滲出水來,祁遠輕輕捏着她柔若無骨的手,有點神思恍然,一向自制力不錯的天君氣息開始急促,只想着要快點結束這場禮制繁雜的婚禮。
老天君老天后坐在主位,神情和穆,雖然兩人的名字前面貫了個“老”字以示區分,但寧仁風流倜儻,萬殊妙目裡光華閃閃,一點也沒有老態。
雖然寧仁一直偏心蔓蝶,希望蔓蝶成爲自己的兒媳,但萬殊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她纔不管寧仁以前對南宮氏的許諾,相比起這些來,兒子的幸福纔是最重要的,夫妻倆爲了這事少不了口角,但寧仁一直以疼愛老婆出名,見不得她落淚的樣子,她一掉眼淚,他就心底裡發慌,兩人僵持了一段時間後,寧仁一聲長嘆,率先敗下陣來,之後對這件事再不堅持。
禮官剛準備開口宣拜禮詞,門外響起一聲脆生生的“慢着”。
底氣十足的兩個字讓衆仙都心裡一驚,難道今天要上演一場搶婚大戲?心裡不免有些激動。
只有梵谷輕輕蹙了蹙眉頭。
隨着聲音望去,穿了一身大紅衣裳的南宮蔓蝶信步而來。
按天上的祖制,天君天后的婚服都是純潔華貴的白,所以來參加婚禮的神仙都低調地穿了淺色調,避免太過扎眼,這蔓蝶卻偏偏挑了個大紅色來搶風頭。
衆人都知道蔓蝶從小和祁遠一起長大,這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也知道蔓蝶喜歡祁遠,這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後來蔓蝶還要死要活地逼着祁遠娶她,這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只是再荒唐也要有個度,畢竟今天是天君的婚禮,且落瑤是祁遠親自選的天后,鬧僵了大家臉面上都過不去。
寧仁和萬殊的臉色有點難看。
程譽第一個反應過來,白着臉急忙過去攔她,蔓蝶看也不看他,在離這對新人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她看着站在正中間的落瑤,冷笑道:“有些人真是不知好歹,明明身上污穢不堪,還妄想着天后的寶座。”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交頭接耳,各種意味複雜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蔓蝶和落瑤身上掃來掃去。
祁遠冷眼看着蔓蝶。
落瑤脊背挺直,任他們打量着,斂目低頭。
祁遠環着手臂,輕輕捏了捏落瑤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溫暖和信任。他擡起另外一隻手撥正落瑤有點歪的步搖,閒散的動作間,卻用凌厲的眼神掃了一圈。
整個大殿安靜了下來,祁遠看了看南宮蔓蝶,眉頭輕蹙,冷冷地說道:“不在你的靈霞宮好好呆着,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話語間不露聲色地上前一步,把落瑤護在後面。
這個動作被南宮蔓蝶看在眼裡,心頭痛了一痛,說話間更不留情面:“天君,今天我若不過來,你們怕都要被這狐媚子給騙了。”
一陣陰冷的風颳過來,定力不好的一個小仙差點被颳了出去,還好被旁邊熱心的神仙拉了一下,小仙忙不迭連連道謝。
落瑤有點錯愕地看着南宮蔓蝶,其實除了上次選妃大賽,她沒怎麼見過蔓蝶,她和蔓蝶雖然有點不對盤,但總歸沒有深仇大恨,爲何蔓蝶總要在衆仙面前當衆羞辱她。羞辱她便罷了,還連帶着天君一起難堪,她再好的脾氣此刻也有點冒火,手指握成拳,指甲差點嵌進皮肉裡。
一股溫暖的感覺傳到手裡,不用看也知道是祁遠握着她,落瑤站在他斜後方,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冷峻的臉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儀,落瑤心裡一陣溫暖,癡癡看着他俊美的側臉。
祁遠似是覺察到她在看他,雖然沒有回頭,但握着她的手緊了緊。
這時,坐在上座的老天君打破了這種異樣的氣氛:“蔓蝶,本君知道你平日裡雖愛玩鬧但無傷大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知縱得你這般胡鬧,今日是祁遠的好日子,你跑過來說這些話到底所爲什麼?”
南宮蔓蝶一掃方纔的怒氣,上前幾步向老天君行了一禮,似乎胸有成竹地說:“蔓蝶自有蔓蝶的理由,我有證據證明芙丘國的葉落瑤早已是有夫之婦。”
這句話一出口,就像炸開了鍋,殿上一陣譁然。
衆仙震驚於蔓蝶竟如此挑戰天族的威嚴,若這是事實,那可是清乾天一大丑聞,若不當真,蔓蝶郡主今日難逃重罰,但這些都是衆仙心裡的揣測,沒人敢在兩位天君面前交頭接耳,於是都低着頭屏着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耳朵卻是支着聽殿上的動靜。
又是一陣狂風從殿上掃過,祁遠黑着臉說:“你最好能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我不介意親自送你去誅仙台。”
蔓蝶臉上閃過一絲惶恐,隨着又強自鎮定下來,說道:“天君,我手上的往生鏡是上古神物,只需滴一滴血,即可看到血的主人的一生經歷,不知落瑤公主敢不敢試上一試?”說完,挑釁地看着她。
未等落瑤回答,祁遠沒有溫度的聲音不悅地傳來:“爲何要試這無聊的把戲?她是天后,豈是你想試便試。”
蔓蝶咬着脣:“這不是還沒拜堂嗎?她還不是天后。”
蔓蝶此人就是太心高氣傲,得理不饒人,她以爲祁遠會因此而厭惡落瑤,卻偏偏沒想到反而會把祁遠越推越遠。
祁遠果真冷笑了一聲,道:“你這倒提醒我了,的確還未禮成,那我們繼續,不要誤了時辰。”說完用力拉着落瑤面朝天地,準備完成方纔未完成的動作。
司儀仙官已經完全傻了眼,忘記喊口令。
蔓蝶的臉色比方纔更難看,胸膛快速起伏,似是有一頭小獸在她心裡奔走着叫囂着。
落瑤嘆了口氣,湊到祁遠耳邊溫言道:“你何必與她一般見識,今日之事若沒有個說法,只怕我們成不了親,就讓我試一試吧。”
祁遠此刻正因爲蔓蝶一番話怒意難平,這個蔓蝶本就是衝着落瑤而來,他沒法安慰她,卻讓她反過來安慰自己,祁遠更是覺得對不起她,一雙倜儻的丹鳳眼此刻泛着濃濃的憐惜,深深看着她。
落瑤對祁遠笑笑,其實她非常理解蔓蝶的心情,像這種從小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姑娘,是受不了被奪去所愛的痛苦的,嫉恨已經讓她迷失了方向,她反而覺得蔓蝶很可憐。
老天君看了看蔓蝶,又看了看落瑤,心裡有了個譜,輕咳了一聲,他突然覺得此刻的場景似曾相識,對了,以前年輕的時候,他的幾個妃子之間也會時不時上演幾齣這樣的戲碼,而祁遠還未成親,對這樣的場面顯然沒有經驗。
寧仁有意在祁遠面前做個示範,於是道:“既然這樣,那爲了公平起見,委屈瑤兒先試上一試。若是蔓蝶所言虛假,本君自會替你做主,決不讓你受半點委屈。若是像蔓蝶那樣說的,呃,確有其事,那本君自然要求葉夏極給我天家一個說法。”
一聲“瑤兒”叫得落瑤和祁遠一時有點恍惚,在祁遠的印象裡,他的父君從來不會叫別人暱稱,今日在大殿上如此稱呼落瑤,自然是表明了他的一個態度:他是很在意這位未來兒媳的。
寧仁一段話說得面面俱到,既給了落瑤臺階下,又顧了蔓蝶的顏面,還把祁遠置身事外,想來是平日裡打發妃嬪爭風吃醋的好手。
南宮蔓蝶恭恭敬敬地向寧仁和寧祁遠各行了一禮,擡起頭時眼中劃過一絲得意,還瞥了落瑤一眼,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把銀鏡,踩着小碎步走到落瑤面前,道:“落瑤公主,這是我剛從瑤池取來的往生鏡,只需滴一滴心頭血,便可以看見你的今生。”說到這裡,南宮蔓蝶故意頓了一頓,隨後補了一句,“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記了,還是不願想起來。”
這番話說得落瑤極難堪,讓人覺得落瑤是故意隱瞞了自己的事情,祁遠的隱忍終於到了極限,腳下一動,手已經掐上南宮蔓蝶的喉嚨,往生鏡摔到了地上。
落瑤冷冷看着南宮蔓蝶,她並不想讓祁遠爲難,如今已經騎虎難下,不做點什麼反而會讓衆人落下口舌,何況自己問心無愧。
原來天后也不是這麼簡單就可以當的呢,她撇撇嘴,走過去撿起鏡子,毫不猶豫地咬破中指,往鏡面上滴了一滴血,衆仙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一瞬間都緊張得不敢呼吸,只剩下滿殿的陰風陣陣。
祁遠發覺到不對勁,鬆開了南宮蔓蝶,幾步來到落瑤面前,抓起她的手指給她注入靈力,傷口瞬間合攏,他心疼地看着她,嘴裡喃喃道:“對不起,瑤瑤,讓你如此委屈,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是我認定的妻子。”
落瑤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沒怕,只不過滴了一滴血而已。”祁遠看着她,說不出話。
當時的他們並不明白,若是這世間所謂的承諾都能兌現,那就不會有那麼多悲歡離合。而當時的落瑤亦沒有察覺,這面往生鏡會是她今後一切災難的開始。
血慢慢滲透到鏡中,鏡中頓時光芒萬丈,半空中出現了一幅畫面,落瑤想起來,似乎是二哥葉軼風帶她去落雲山學藝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