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幾日,有人在清乾天一時心血來潮晚上出去散步,那他一定會看見耀清宮上空發出的七色光芒,這不是昭示哪位帝座的誕生,也不是絕世神兵的現世,而是弗止歷經老天爺艱苦的考驗,終於研製出剋制洗心丹的藥方,他把它命名爲無心丹,無心可洗,無心可清,以無根水服用,不用換血,亦可猶如脫胎換骨。
落瑤驚喜地看着這顆七彩光華徐徐流轉的藥丸,興奮地問弗止:“吃了這藥丸當真就能藥到病除了?”
“你不信我?”
“我也想相信啊,可是你前科累累。”
弗止知道落瑤指的是上次的事情,正要跟她發作,卻看到祁遠走到他們中間,略微彎了彎腰看了看桌上的七彩藥丸,隨後直起身子看着弗止,眼裡帶着點笑意:“她不信,我信。”
弗止的臉上馬上露出一副“英雄所見略同,女人見識太淺”的神情。
落瑤笑了,其實她是開玩笑的這顆丹藥一看就是絕世神品,且凝鍊了她和弗止這麼長時間的心血,一定有用!
她把目光從藥丸移到祁遠身上,這段時間的祁遠,雖然面上裝着無所謂,其實心裡最不好過的就是他,一個指點江山氣吞山河的天君,何時需要依靠旁人來救他性命?這個落差對他而言,實在太大,若不是弗止親自配藥,恐怕他寧願毒癮發作而亡,也不願意假手他人吧?這就是身在君王之族的悲哀,生命對於他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生命,更多的,是帝王的尊嚴。
連續幾天沒睡,弗止的兩眼佈滿血絲,眼眶泛紅,此刻大功已成,全身懈怠下來,反而覺得體內像被抽掉了全部力氣,渾身痠痛,頭昏腦漲。
弗止瞪着兔子一樣的眼睛看着祁遠,雖然聲音疲憊,卻掩飾不住語氣裡的激動,“等到兩天後的月圓之夜,就着無根水服下,藥性自然根除。”無心丹都已經研製出來了,區區一些無根水,自然不在話下,到時候找雨神君討一點,就可以了。
也許是因爲這一刻等得太久,所以當弗止說出服用方法的時候,落瑤反而說不出話來,她仰了仰頭,儘量不讓眼裡的水汽繼續漫上來,喉嚨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哽咽起來,“是麼,那太好了。”
她也不知道爲何突然變得這麼脆弱,明明前幾天還在爲祁遠鼓勵打氣。
祁遠一聲不吭走過去,輕輕抱住她,落瑤本來還在強自忍着,一碰到祁遠堅實的肩膀,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肩膀漸漸抖動起來,祁遠輕輕撫着她,兩人相互依偎着,沒有說一句話,程譽見狀,向衆人比劃了個手勢,帶着所有人默默退了出去。
哭了一會,落瑤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水,扯了個難看的微笑,說道:“對不起,我也不想哭,可是就是忍不住……”話未說完,嘴上一陣溫熱,祁遠輕輕吻了吻她的嘴角,不讓她說下去,然後從脣角慢慢移到臉頰,最後是眼角,一點點吻去她的淚水,嘴裡說道:“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都知道……”
這幾日雖然和祁遠也有親密的舉動,但是兩個人心裡總歸裝了點事,不論是淺嘗輒止,還是情熱意濃的時候,都像隔了一層薄薄的紗,指不明也道不破,如今隔在兩人中間的心事已了,落瑤感覺心裡一鬆,然後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裡開始萌芽,酸酸柔柔的,就像藤蔓一樣在彼此之間互相纏繞,糾纏不清。
月圓夜之前的這幾天,其他殿宇依然平平靜靜,唯有耀清宮整日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笑聲,在清冷的清乾天傳出去很遠很遠。
落瑤整天纏着弗止問需要注意的事項,所有人看着弗止像是長了個尾巴,到哪都跟着他,弗止在重複了三遍服用順序後,終於忍不住了,連夜逃回瞭望月山,只託侍女帶了句話給她,月圓夜回。
祁遠的腳步也比往常更輕快了些。有一次,程譽回來偷偷告訴落瑤,“現在的天君不只在朝會,連批閱奏摺的時候都是笑着的,可那些仙官哪見過祁遠笑的模樣?散會後,都偷偷來找我,問是不是他們要大難臨頭了,天君才用這樣詭異的笑容看他們?”
沒想到平日裡一本正經的程譽也這麼八卦,會學人家說話的樣子,還學得有模有樣,落瑤噗一聲笑出來,回頭看了看那個傳說中笑比怒還可怕的天君,祁遠正在擺弄一些花草,依舊往常一樣清淡的眉眼,但是仔細看,卻多了些柔和,如今的祁遠,確實開心起來了呢,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只記得程譽後來說了一句,“公主,我替神族所有子民謝謝你。”
落瑤看着程譽,眼裡是對這位忠臣滿滿的敬意:“我也替祁遠謝謝你。”
程譽聽聞,給她行了個完完整整的大禮,落瑤有點不知所措,天界的規矩自定下後雖然沒有人打破,卻因爲時間的輾轉,在禮數上已經大有簡化,如今突然間受此大禮,落瑤有點不習慣,她忙虛扶了程譽一下,卻見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慎重:“這個禮不僅謝公主的出現,還要謝您的不離不棄,讓天君能擁有一般的帝王不敢企及的快樂。”
落瑤垂着眸,輕聲說了句:“快樂是相互的,沒有祁遠的快樂,都不是真正的快樂。”
落瑤回想着這幾日的點點滴滴,有時候她半夜醒來,會看到祁遠柔柔地看着她,把她倒嚇了一跳,伸手搭了搭他的脈搏,卻發現很正常,祁遠反握住她的手,似是要把她看得化成一灘水:“我不怕死,瑤兒,我一直不怕死,我只怕你擔心。現在有了無心丹,我保證以後都不會讓你這麼擔心了。”落瑤聽了沒說什麼,心裡卻是酸酸澀澀的,因爲祁遠首先高興的不是自己終於有辦法擺脫洗心丹的噩夢,而是看到她終於不用再爲了他提心吊膽。
落瑤透過祁遠背後的窗看向夜空,朗月清風,天氣真好。
她彎了彎美麗的杏眼,不管怎樣,一切都過去了吧?
祁遠,我們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雖然有過誤會,有過離別,有過痛苦,但是我信,我一直都相信,你會是陪着我走到最後的那個,直到天河湯湯逆流到海,直到星辰隕落日月無輝,直到不老不死的盡頭。
雙喜臨門這個成語,落瑤記得小時候請教過她孃親,她孃親狀似無意地翻了翻夏極的詞典,跟她解釋,“比如,上次你跟着我參加你堂哥的孃親的哥哥的女兒的婚典,當時你還記得嗎,那個新娘大着肚子穿着喜服出嫁的那個,這就叫雙喜臨門。”
怕落瑤聽不懂,孟芙蓉又說,“再比如,這個新娘,其實你要叫她姐姐,這個姐姐懷的還是雙生胎,那也叫雙喜臨門。”自此,虧得落瑤的孃親的教誨,落瑤對雙喜臨門這個詞理解的含義還停留在嫁人與生子的層次上,直到後來慢慢長大,才明白原來這個詞的含義頗豐,她孃親的解釋只是冰山中一角的一角。
落瑤覺得,如今能與祁遠冰釋前嫌,祁遠又能得到根治的方子,這也算是一樁雙喜臨門的事,當然,能遇到這麼好的事情,一定是因爲從小到大,她都沒有過什麼好運氣,所以好運氣積攢起來,等到這一天一起爆發了。
有時候她真懷疑,一個孃胎裡生出來的兄弟姐妹的運氣是不是相等的,她以前之所以那麼倒黴,是因爲她的運氣都被一個孃胎裡出來的姐姐用光了,因爲姐姐幾乎沒什麼挫折就嫁了個好夫君,所以輪到她的時候,就萬事不濟,好不容易在選妃大賽上力挫羣芳光耀門楣,都踏進婚姻的殿堂了,還能當場被南宮蔓蝶給攪和了,明明和祁遠相愛,卻非要弄得兩人傷痕累累。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才明白,這次不僅是雙喜臨門,其實還有一喜。
是夜,落瑤和祁遠散步回來,踏進耀清宮時,落瑤以爲走錯了地方,退回去又重新看了看殿門口上頭的牌匾,確實是耀清宮沒錯。
落瑤看向祁遠,眼裡滿是詢問。
祁遠輕輕把她的幾縷碎髮撥到耳後根,一言不發地帶她進去。
落瑤雙手死抓着門框不肯動,不是不想進去,而是這樣的滿堂紅讓她想起了一些此生再也不想回憶起的事情,有些東西她原以爲可以塵封起來自欺欺人,可是偏偏這樣突兀地呈現在她眼前,如此鮮明,如此觸目驚心。
落瑤覺得腳有點軟,她扶着門框順勢慢慢蹲下來,整個人像是卸下了所有防禦,不堪一擊,她雙手抱着頭,拼命把頭埋進膝蓋裡,彷彿這樣不看一眼就什麼事情都沒有。
祁遠沒想到他原本想帶給她的驚喜會變成驚嚇,一向冷靜自持的他此刻也是滿臉震驚,眼底裡的擔憂像是要溢出來,他扶着落瑤輕輕發抖的肩膀,嘴裡不斷安慰着:“瑤瑤,不要怕,不要怕……以前都是我的錯,我和梵谷商量了好幾天,原想給你一個完美的婚禮,可是時間不夠。我想在月圓夜前和你完婚,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
落瑤緊咬着牙關想說沒事,可是不僅牙齒上下打顫,身體也止不住地發抖,祁遠的掌心貼着她的後背,給她緩緩注入靈力舒緩她的緊張感,嘴裡不斷重複:“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吧,不要這樣一聲不吭好不好……”
祁遠用力抱着落瑤,希望她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嘴上不停地安撫着懷中情緒不穩的落瑤,心卻慢慢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