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突然覺得話題被這個失憶藥的事情一打岔,完全沒有了剛纔的期期艾艾的氣氛,於是咳了一聲,繼續道:“方纔說到哪了?”
章仇沫本來在發呆,聞言眼珠子動了動,看了看她,似乎艱難地回憶了一會,“說到你失憶。”
落瑤點點頭,“我失憶誠然是我不對,可是我當時也是不清楚的,若是我知道曾經有孩子,我是斷斷不會去惹他的,我會離他遠遠的。”
章仇沫又喝了口酒:“你們女人啊,總是這麼矛盾,你剛剛還在說只要彼此喜歡就好了,現在又糾結有沒有孩子的問題,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當真這麼重要麼。”
落瑤覺得,如果鼕鼕在這裡,肯定會跳出來揮着短胳膊說:“我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你說得對,或許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樣,總之,他後來冒了很大的風險把我追了回去,我挺感動的,然後又和他在一起了,可是就在我再一次下定決心準備跟他生死不相離的時候,他卻和其他女人成親了。”
落瑤第一次跟一個外人訴說自己的往事,似乎感覺並不壞,如今說出來,反而覺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又或者是因爲此刻自己易容了,頂的是一張別人的麪皮,所以說出來自然沒有以前那麼難。
房裡一時安靜至極,章仇沫張了張口,終究什麼都沒說,仰頭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
落瑤吸了吸鼻子,輕鬆地說道:“你看,我比你可憐多了吧,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並不是天空中的飛鳥愛上水中的魚,而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就像,把你的心拿出來,切切碎,再拼拼攏放回去,看着完整,裡面卻佈滿了碎痕。”
章仇沫的臉埋在胳膊裡,說起話來聽上去悶悶的:“你這件事不好說誰對誰錯,畢竟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既然你與他無緣,那就乾脆忘了他重新開始吧。”頓了頓,他撐起下巴,眼裡透着一絲複雜的神情,“你是因爲他才覺得生無可戀,入了青樓?還是想報復他,讓他後悔莫及?”
落瑤反應了一瞬,明白他是指她現在青樓裡的身份,她有那麼自虐嗎?她一時有點無語,嘆了口氣,“其實你不知道,我挺想念他的。”
章仇沫:“相見不如懷念,他肯定恨死你了,別回去了。”
落瑤悶悶地嗯了一聲。
章仇沫突然又說道:“萬一他是有苦衷的呢?”
落瑤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曉得他有多大的權勢,他那個位置,不會有什麼苦衷的。”
章仇沫聽到這裡,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落瑤突然反應過來,她現在是青樓裡一個小小的歌姬,跟“有權有勢”的男人,似乎不搭邊啊……章仇沫肯定以爲她在吹牛了,或者以爲她得了妄想症什麼的了。
她悶悶地嘆了口氣,突然沒有了傾訴的*。
章仇沫臉上浮過一絲同情的神色,看得落瑤膽戰心驚,隨後他在身上胡亂摸了一通,似乎又沒找到要的東西,忙亂中扯掉了自己的腰帶。
落瑤因爲自己頂着一張陌生的臉,吃不准他要幹什麼,警惕地問道:“你,你要做什麼?”
章仇沫不說話,落瑤看他差點要被自己的腰帶勒死,才手忙腳亂地幫他解開來,隨後看到章仇沫手裡捏着摸出來的一疊銀票,跟她說道:“今天出門沒帶那麼多,這些你先拿着,去贖了身,早點離開這個煙花之地吧。”說完一股腦兒把銀票全部塞到她手裡。
落瑤拿着一疊足夠可以買下整座馥香樓的銀票,這還叫“沒帶那麼多”?
她嘴裡說着:“謝謝公子的好意,可我真的不需要……不過,你別小看青樓裡的女子,這裡的姑娘也不乏有情有義的,好像某個朝代有個大詩人,還是妓女湊錢安葬他的呢……”她叨叨地說着,章仇沫卻已經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落瑤看着他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睡得跟個孩子一樣,突然覺得還是今晚的章仇沫比較可愛,平日裡他把自己隱藏得太好了,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看來酒不完全是個壞東西嘛。
落瑤心情比剛纔順暢了許多,先叫人去章仇府報了個信,然後又讓人上了幾個熱菜,反正都記在章仇沫賬上,她一點也不心疼。
等填飽肚子,才叫人扶着章仇沫出去。
章仇沫已經完全醉了,完全不知道她是誰,她乾脆恢復了真容,還是用自己的麪皮舒服啊。
章仇沫的貼身侍衛聽州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不過他似乎早已習慣章仇沫這幅樣子,一邊從容地指揮人把章仇沫扛上車,一邊跟老鴇寒暄,一邊接過今天的酒水單子掃了一眼,自始至終都沒問落瑤爲何會在妓院門口,幾件事情同步進行應對自如,做下來一氣呵成,彷彿早已見慣了章仇沫這幅爛泥樣。
落瑤對他的辦事能力瞠目結舌之際,聽州走過來跟她客氣了幾句,問她是否一起去府裡坐坐,落瑤擺擺手着婉拒了,她本來今天是要去看章仇念彤的,可是現在時候不早了,章仇沫也醉着,估計今晚章仇府又要翻天覆地,想想還是不去添亂了。
聽州用一種“姑娘您非常識大體”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利索地告辭。
落瑤看着漸漸離去的馬車喃喃說道:“章仇沫,不管你今天來這裡做什麼,今後要做什麼,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
馥香樓外樓,影影綽綽,月亮在樓宇間緩緩升起,空氣夾雜着泥土的芬芳,落瑤用力吸了幾口。
此時路人都趕着回家,家家戶戶亮起了燈,而馥香樓內花姿綽約,歌舞昇平,精彩紛呈的夜生活纔剛剛拉開序幕。
落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泡澡,洗去一身的脂粉味,然後幻化出金犀盒,拿出那件沒來得及送給章仇念彤的衣服,找到屬於念彤的櫃子,鎖上。
準備離開的時候,眼角瞥到放在角落的一張桐木琴,剛纔的酒意上涌,一時心血來潮,坐下來彈了起來,一首《霜落》彈了不知道多少遍,清遠空靈的琴聲響了許久許久。
在落瑤的房間裡,有一個小櫃子,櫃子底下有一幅畫。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來,輕輕打開,唯恐稍稍用力就會扯破,這是當時在望月山無聊時畫的祁遠的小像,她一直隨身帶着,它提醒着她曾經與祁遠度過的美好時光,太遙遠,猶如前世的一個夢境。
她把它展開,鋪在桌子上,畫上的人兒像極了他本人,雲淡風輕清俊脫俗,眉目似可以傳情,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她。
落瑤經常一看就要看好幾個時辰,總是忘了時間。
直到門框上重重扣了幾聲,珍珠古靈精怪地探頭進來,“瑤姐姐,你在發什麼呆啊?”
一眼瞥到桌上的畫像,叫起來:“這麼俊的男子是誰啊?咦,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啊。”
落瑤看着她的手指頭馬上就要戳到祁遠的鼻子,眼皮跳了跳,唯恐她破壞了這唯一可以惦記祁遠的東西,趕緊收起來,鎮靜地說道:“這是掌管姻緣的神。”珍珠哦了一聲,落瑤一邊放好一邊說道,“這姻緣神,每個月都要拿出來拜一拜才靈……我家鄉的習俗。”落瑤不動聲色地問她,“找我有事?”
珍珠將信將疑地看了看她,將眼神萬般不捨地從畫像上收回來,說道:“嗯,有事,明天我和林嬸去跟布店談生意,家裡沒人,你沒事的話就在家吧,萬一有客人來好招呼。”
落瑤說:“好,沒問題。”
珍珠又磨蹭了一會,看見落瑤把畫像護得跟寶貝一樣,突然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
落瑤被她驚得眼皮一跳:“什麼?”
珍珠神神秘秘地道:“這畫像上的是六王爺對不對?”
她怎麼忘了這一遭了,祁遠就是高陵宇,當然長得一樣的了。
落瑤:“唔,你這麼一說,的確有幾分神似啊。”
珍珠自言自語地道:“這個姻緣神還真是好看吶。”
“嗯,我也這麼覺得……”
很久以後,落瑤才知道,自從珍珠那天回去後,傾玉城每家待字閨中的姑娘房裡,都掛了一幅祁遠的畫像,姑娘們每天都要念叨幾遍,祈禱自己能有段好姻緣。一時間,祁遠的畫像在傾玉城風頭無兩,幾次售罄,賣得比財神爺和觀音娘娘的畫像還要好,而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落瑤,直到程譽追根溯源找上門來才知道事情到了如何荒唐的地步,當然,這些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落瑤後來去看了一趟章仇念彤,覺得小丫頭雖然經歷了一場變故,卻恢復得很好,和慕楠如膠似漆的樣子讓她非常眼紅,念彤還偷偷跟她打趣,若不是那天藉着落瑤偷偷出去,怕是不會跟慕楠有今天,落瑤看着不遠處的慕楠,雖然在畫畫,卻時不時地關注着念彤,覺得這兩人在一起真的是非常的登對,看到念彤都能有說有笑,許是真的沒事了,也就放了心。
那天回去的時候才碰到章仇沫從外面回來。
大概是那次青樓事件還有點陰影,落瑤看着他總覺得有點心虛,倒是念彤一點也不知情。
她跟他寒暄了幾句,章仇沫最後還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我知道席玫找過你,給你添麻煩了,你不用睬她。”落瑤心有慼慼,其實她想說,不止她,你也給我添了不少麻煩。但她不能這麼說,客氣了幾句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