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仇府其實離得不遠。
不同於段府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做派,章仇府顯得要平易近人得多,比如,段府門外都是帶刀侍衛,而章仇府都是一些尋常家僕,從外面根本看不出這是傾玉城首富的住處。
但是一進門,就萬萬不會這麼想了。
門口的東面搭了一間半人高的小房子,白牆粉瓦,檐角飛翹,這麼小的房子還能做得如此錯落有致,落瑤暗自讚歎着,正在琢磨這個小房子是用來做什麼的,聽得那個接她來的家僕說道:“這是公子的愛犬菠波的住處。”
落瑤嘴角一抽,“你說這是給狗住的地方?”
家僕點着頭笑笑,“此刻菠波大概是被人帶出去散步了,是頭非常討人歡喜的小狗。”
落瑤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小房子,看到房子前面果然擺了兩個食盆,一個裝着水,一個還剩下幾根骨頭,還有一圈很漂亮的雕花柵欄圍着,最角落散落着兩個木製球,估計是菠波的玩具,正打量着,家僕的聲音又傳來,“這個小房子是公子當時請幾位能工巧匠趕製了三天才做成的,冬暖夏涼,比我們住的地方都要好。”
落瑤不由得嘆道:“沒想到章仇沫這麼喜歡寵物,等它回來了我也要看看。”
家僕笑了笑,繼續帶她往前走。
再往前是個非常大的池塘,水上漂浮了厚厚一層玫瑰花瓣,有粉色跟白色兩種,這些花瓣看上去非常新鮮,估計是有人會經常更換。水不斷地卷着玫瑰花瓣,從水車的高處落下來,既舒緩了周圍空氣的乾燥,又起到了添香的作用,若是夏天,還可以加點冰塊,起到降暑的作用,要不是有人在,落瑤真想過去撈一捧花瓣出來聞聞。
落瑤邊走邊欣賞景色,心下把段府跟章仇府做了個比較,段府給人的感覺淡雅恬靜,清麗脫俗,而章仇府多了幾分煙火味兒,起碼養了寵物就覺得一下親和了許多,不像段詢,若是府上沒人,整個段府估計都不會有一絲人氣。
家僕帶着落瑤到大堂,落瑤發現章仇沫已經在大堂等她,忙彎身福了福,道:“章仇大哥。”
落瑤發現,章仇沫今日總算穿了件不是黑色的衣服,是一件青色的家常服,寬寬鬆鬆地搭在身上,頭髮也沒有綰起來,就這麼披在身後,他就這麼慵懶地坐在主位上,手裡拿着一本冊子蓋在臉上,等走近了才發現,他似乎是在小憩,因爲姿勢有點歪,身上的衣襟半敞,露出線條精壯的胸膛,簡直就是幅活色生香的美男圖,落瑤連忙轉開目光,找了個座位坐下。
家僕無奈地朝落瑤露出一個笑容,示意她先等一會,又給她倒了杯茶,落瑤點點頭,家僕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大約坐了半盞茶的時間,主位上的美男終於悠悠轉醒,睜開眼時看到落瑤坐在右手邊看着門外發呆,愣了愣,隨後笑道:“來了也不發出聲音,我若是不醒,你就一直等下去?”
落瑤回了個笑,“你若不醒,我也要叫醒你了。”
章仇沫把手裡的冊子放到桌上,然後喝了口茶,茶似乎涼了,他蹙了蹙眉。
落瑤順便瞄了一眼那本冊子,好像是類似於名單一樣的東西。
章仇沫攏了攏衣服,站起身來,問:“就這麼量嗎?”
落瑤點點頭,“還能怎麼量?你以前沒叫人做過衣服嗎?”
章仇沫似乎想了想,說道:“以前都是買現成的,很少花時間在穿衣上。”
落瑤開玩笑:“想不到堂堂章仇公子穿着這麼隨意,居然還贏得那麼多姑娘的芳心。都說人靠衣裝,你放心,從今以後我會把你打扮得更漂亮。”
章仇沫噎了噎,隨後也半開玩笑着說道:“不用,我已經很漂亮了,再漂亮我妹妹要嫉妒了。”
落瑤邊忙着手上的活,邊問:“你跟你妹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章仇沫嗯了一聲,低低地說道:“我們的父母死得早,從小相依爲命,比尋常人家的兄妹情誼更深一些。”
落瑤想起那天拍賣會,章仇沫的妹妹章仇念彤想要拍緋青公子的畫,當時章仇沫的表情似是反對的,本想問問他爲什麼,可是覺得這樣問人家的家事似乎不好,就換了個話題,“你上次說要跟段詢的衣服一摸一樣?”
“對。就是他昨天穿的那件,甚好。”
“……若是你們穿一樣的出去,撞見了不會尷尬嗎?”
“那他穿的時候我不穿。”
落瑤還想問你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穿什麼時候不穿,章仇沫已經閉起眼睛不想多談的樣子,落瑤撇了撇嘴沒說話。
落瑤還差一個袖子沒有量的時候,門外突然嘈雜起來,落瑤仔細聽了聽,似乎是一個女子在跟人吵架,轉眼看到章仇沫也睜開了眼睛,眼裡是她不熟悉的冷冽,落瑤敏感地感覺到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壞了,正在想要不要快點離開,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一個身穿鵝黃色裙子的姑娘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嘴裡還叫嚷着:“哥哥,我要出去,你讓我出去。”
落瑤見過這個女子,是章仇沫的妹妹章仇念彤。
自從上次接到了章仇氏的生意,吉祥店鋪無非等於打了個無形的大廣告,店鋪的名氣越來越響,人人都說林嬸店裡多了個心情手巧的繡娘,生意也越來越好,如今若是章仇念彤也覺得好,在她們上層名流圈裡一傳播,吉祥店鋪更是如虎添翼,在裁縫業的這條路上所向披靡了。
以前落瑤只地見過章仇念彤一次,總覺得這個女孩有點讓人捉摸不透,看着明朗可人,卻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在那次的拍賣會就可以看出,章仇念彤雖然跟她哥哥感情很好,但是總有一點隔閡,
章仇沫沒有看章仇念彤,只是越過她看着身後跟着的一大羣丫鬟和隨從,爲首一個年紀稍長的丫鬟開口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該死,沒有看住小姐,請公子責罰。”
章仇沫收回目光,低着聲音問章仇念彤:“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裡,你又要出去做什麼?”聲音雖然輕且溫柔,可是落瑤聽出來,這個好聽的聲音裡沒有一點溫度。
章仇念彤眨了眨眼睛,似乎才發現還有一個外人在,絞着手說道:“我要去找慕楠,我不要被你關家裡。”
落瑤心裡一跳,慕楠?是那個四公子之一的緋青公子?
章仇沫的臉色瞬間如同跌入冰窖,冷得彷彿可以掉渣:“我不準。”
章仇念彤似乎是個暴脾氣,眼眶泛紅,大聲說道:“你爲什麼老是阻擾我找他,還不讓我競買他的畫,你知道他本來就對我不冷不熱,弄到一幅他的丹青有多難?還不讓我見他,把我關家裡,你以爲他是有多想見我,需要找這麼多人來守着我嗎?”說完一通話,臉已經漲得通紅,青蔥一樣的手指指着一個個丫鬟,被指到的丫鬟都嚇得跪到了地上。
落瑤總算聽明白,原來這個章仇念彤小姐極其愛慕緋青公子,似乎章仇沫又不同意他們見面。怪不得那天章仇念彤冒着開罪她哥哥的風險,也要花了六萬兩買了那幅《青竹圖》,看來又是一個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的故事。
滿室的氣氛如今已經尷尬到頂,落瑤覺得頭皮有點發麻,她一個外人現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況且章仇沫還有一個袖子的尺寸未量完,她現在非常懊惱剛纔爲什麼不加快速度把衣服量完呢,現在這個情況估計是量不成了,不過轉念一想,好在只是剩了個袖子,左右應該差不多,到時候估摸一下也沒什麼問題。
這樣一想,稍微心定了一些,只見外面又衝進來一個人,大概是低着頭腳步走得快,沒看到大堂裡的異樣,等覺察到不對,那人腳步頓了頓,正想退下,被章仇沫叫住。
落瑤認出此人,正是章仇沫的貼身侍從聽州。
章仇沫眼角挑了挑,問道:“什麼事?”
聽州的眼珠往章仇念彤的方向轉了轉,緊閉着嘴不說話。
章仇沫眼神一動,對着一羣丫鬟和隨從說道:“帶小姐下去,沒我的命令,不能外出。若是有人看不住守不牢她,就跟小姐一起走吧,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落瑤仔細品味着這句話,這話說得其實非常巧妙。雖然語氣平平,確是極重的告誡。其一是暗示章仇念彤,若是出去了就不要回來了,其二是告訴這些下人,若是想幫着章仇念彤逃出去自立門戶也可以,以後不用回來。可是誰都知道章仇家一向是章仇沫做主的,這位千金小姐什麼都不會,跟着她出去能有什麼好日子過?況且,這小姐的心上人似乎並不怎麼待見她,指不定出去了還要回來,到時候章仇念彤回來是沒問題,大不了一哭二鬧一番,她親哥哥不會見死不救,人家畢竟是章仇家的小姐,可是這些離開了的僕人,就萬萬沒有回頭的理由了。
章仇念彤憋紅着臉,又似乎無可奈何,跺了跺腳,又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
落瑤對章仇沫又是一陣腹誹,果然是奸商,說起話來每個字的背後都有深意。
章仇沫似乎覺察到了她的腹誹一般,瞥了落瑤一眼。
落瑤心虛地道說:“呃,那個,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章仇沫點點頭,道:“我找輛車送你回去。”
落瑤搖搖手:“不用了,其實就一點點路,我走走就可以了,正好散散步。”
章仇沫大概也是無心應付這些小事了,點點頭,朝聽州看了一眼。
聽州收到章仇沫的目光,快步走到他跟前,對着他附耳了幾句,章仇沫越聽眉頭皺得越深,簡直就成了個川字,落瑤吐了吐舌頭,做他的眉毛可真辛苦,總是皺在一起多累啊。
落瑤沒有馬上走,站在院子裡看了一會梨花樹,這棵樹之所以吸引她,是因爲花兒不是朝着上空開的,而是像鈴鐺一樣一串串往下掛着。這些梨花長得十分茂盛,鵝黃的一大片,看着都覺得心裡暖洋洋的。也許章仇沫平日裡思考錯綜複雜的商業機密時,也會閒來無事到這裡看看花吧。
落瑤看了一會,正準備走時,一個瘦小的隨從就低着頭過來帶路,帶了頂寬大的帽子,身上的衣服簡直就像掛在他身上一樣,更顯得他身形瘦小,只是這人有點奇怪,一路低着頭不說話,落瑤估計是被剛纔章仇沫的樣子嚇壞了,不敢跟她說話,也就沒有在意。
小隨從帶着她到門口,落瑤特地又看了下那個狗窩,那隻叫菠波的狗已經回來了,正在喝水,原來是條長毛狗,全體通白,尤其是眼睛特別大,水汪汪的,看着就非常討喜,菠波看到她時剛想叫,又突然對她歡快地搖尾巴,本來還想撲過來,被前面的柵欄攔住,只好蹲下來搖着尾巴看着她,長長的漂亮的尾巴撲騰撲騰地掃着地面,時不時地半蹲不蹲地想站起來,落瑤看到它蹲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由笑出了聲,看來她跟菠波挺有眼緣,第一次見面居然沒有吠叫。
旁邊的小隨從往後縮了縮,有點不耐煩,壓低着聲音道:“這位小姐,你看好了嗎?時候不早了,趕緊出門吧。”
落瑤的好心情被打斷,有點不高興,況且這個隨從聽上去聲音有點尖細,她一向不喜歡男人不陰不陽的,但落瑤脾氣好,並不想與他計較,跟菠波揮了揮手,離開。
小隨從走得很快,像是有人在後面追他,落瑤說道:“小夥子,你有事就先去忙吧,都已經到門口了,謝謝。”
落瑤還沒說完,小隨從拉着她出了門,落瑤幾乎是被他抓着一路走出了章仇府。
落瑤再好的脾氣這時候也忍不住了,說道:“你放開。”
小隨從手下一頓,又快走了幾步,才放開她,擡起頭看着落瑤。
落瑤這纔看清這個隨從,捂住嘴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