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葉芷青所料,周鴻這是酒喝的多了,胃病犯了。
他被人叫醒的時候,還有點恍惚,大醉加上意識不清,疼的人都有些迷糊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酒醉還是在做夢,直到燈光一照,被葉芷青灌下去小半碗辛辣刺激的韭菜汁,總算是清醒了。
“你幹什麼?”
他氣的從牀上坐起來,怒瞪着葉芷青,只差一腳將她踹飛了。
周浩跟衛央在一旁戰戰兢兢,大抵是因爲他們着急忙慌一時找不到得用的大夫,居然找了個“蒙古大夫”來替周鴻緩解胃部疼痛,剛開始是病急亂投醫,這會兒見周鴻清醒過來了,便有些擔心葉芷青的本事,別是她隨口說說開玩笑的吧?
葉芷青大半夜被人踢開門,見過了周鴻捂着胃部在牀上的樣子,找了院裡一個粗使婆子帶到大廚房去尋韭菜,好心沒好報,就差被周鴻指着鼻子罵“胡鬧”了。
不過她也沒指望着周鴻能瞭解她的專業素養,將小碗放到一邊,端了半盞溫水遞過去:“少將軍先別急着發怒,喝兩口緩緩,一會兒胃疼應該會緩解一番。我再去煮個益氣溫胃湯,應該會更好點。從明早開始就吃調理的藥膳,最近幾日禁酒,應該很快就好了。”
她這模樣完全是大夫的作派,周鴻瞪着她,已經不知道是該發怒還是該轟她出去了。卻聽得她有條不紊的吩咐周浩:“周大哥可知道府裡有沒有藥房?我需要些黃芪、白芍、山藥、黨蔘、白朮、茯苓、扁豆、陳皮、乾薑、炙甘草、砂仁幾樣藥材,這幾樣都比較普通,不是什麼珍稀藥草,都很常見,一會兒煮好就可以送過來給少將軍喝了。”
周浩偷瞧一眼周鴻,見他還處於懵圈狀態,完全不似平日雷厲風行的模樣,反正已經讓葉芷青來了,她也是胸有成竹的樣子,索性帶她去藥房找藥,大半夜還得把周福叫醒來拿藥房的鑰匙,留衛央一個人去應付周鴻的怒火。
等周浩跟葉芷青走了之後,衛央纔開始暗暗叫苦。
周鴻喝了葉芷青遞過來的半盞溫水,手還下意識按在胃部,但是呆坐一會竟然覺得那疼痛緩解了許多,這才沉聲道:“怎麼回事?”
衛央擦着額頭的冷汗將他醉後吐了周浩一身,怎麼回來收拾上牀,葉芷青吩咐一定要有人守夜,他半夜胃疼吵醒了周浩,他們不得已找了葉芷青過來通通講了一遍。邊講還邊偷瞧周鴻的神色,拿不定主意他這是生氣了還是緩過來了。
沒過多久,葉芷青與周浩去而復返,手裡端着大半碗藥湯,冒着熱氣遞到了周鴻面前:“這是益氣溫胃湯,應該能緩解少將軍的不適少將軍還是趁熱喝了吧。”
周鴻瞧了她一眼,竟然瞧不出她心中所想。他在知道了她是被大半夜吵起來熬藥的,那點子怒氣便煙消雲散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葉芷青又請周浩去尋了個湯婆子,注滿了熱水,拉開被子塞進周鴻懷裡,抵着胃的地方:“少將軍煨着湯婆子睡會兒,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
周鴻自小練武,這玩意兒他倒是認得,天冷的時候周夫人臥房裡就有這個東西,家裡妹妹也用過:“我又不是女人,用什麼湯婆子啊?”他瞪着葉芷青,往外推湯婆子,兩個人相持不下。
葉芷青瞬間就怒了:“最討厭你這種不聽醫囑的病人了,又想緩解病痛又想我行我素,你這麼能怎麼不去自己開藥調理呢,還抱着肚子在牀上打滾,睡裡夢裡喊疼!難道你覺得只有女人是肉做的,你的身子骨是鐵打的不成?到底是誰讓你有這種自己跟女人不是同一類的錯覺?我真是吃飽了撐的,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這裡跟你折騰!”
周鴻:“……”
周浩與衛央往後縮脖子,生怕下一刻周鴻大怒。
東南水軍營裡,除了周將軍,以及府裡的將軍夫人,誰還敢這麼跟周鴻說話啊?
少將軍心情不好的時候,營裡那些刺兒頭們哪個沒被拉來操練過都哭爹喊孃的求饒!
葉芷青這完全就是在捋虎鬚啊!
她這瘦小的身板,還抵不住少將軍一指頭的力氣,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大膽子,居然敢跟少將軍叫板。
——然而,更令人驚異的是周鴻的反應。
他在葉芷青的怒火之下,竟然妥協了,將湯婆子放到了自己懷裡,又拉過被子蓋了起來,只是語氣可不算好:“爺要是今晚還疼,看我怎麼收拾你!”
葉芷青目光清澈,似乎是看穿了他的虛張聲勢,竟然一掃之前的怒氣,微微一笑:“要是還疼的厲害,爺就將我攆出府去!”
周鴻被她噎的都說不出話來了。
周浩差點笑出聲來,暗道這就算是煙消雲散了?聽這話倒不似生氣,有點像打情罵俏了。
只是兩個人的表情都太過正經,離着打情罵俏又遠了十萬八千里,讓人實在摸不着頭腦。
周鴻側躺着,抱着湯婆子,熱熱的溫度貼在他的胃部,也不知道是葉芷青的益氣溫胃湯起了效,還是韭菜汁的原因,再或者是湯婆子暖暖的熨貼了他的胃,初醒來的巨疼漸漸緩解了下來,只隱隱有點疼,卻不明顯。
葉芷青抱膝坐在腳踏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周浩與衛央早就互使個眼色開溜了。他們也折騰了大半夜,早就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況且有葉芷青守着,她連少將軍的虎鬚都敢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房裡只留了一盞燈,還在遠離牀頭的地方,好讓牀頭的光線不致於那麼明亮,方便周鴻易於入睡。
周鴻之前已經睡了幾個小時,鬧了這麼一通,酒意也散了,人也清醒了過來,反倒睡不着了。他估摸着再有一個時辰天都快亮了,差不多就到了他每日鍛鍊的時候了。
他隱在牀上的陰影裡,看葉芷青起先還能直着腰板坐着,但是沒多會兒就塌了腰,垮了肩,腦袋一點一點,側着腦袋枕着曲起的膝蓋上睡着了。
周鴻睜着眼睛看她的動靜,燈光從桌上照過來,給她的臉上打起一層朦朧的燈光,睫毛長而密,鼻樑挺翹,皮膚白皙,燈下看美人,似乎比白日要更美上幾分。
他不由想起初次見面,她抱着他的大腿不放的無賴樣子;後來在荒山野嶺下車,生怕他將她丟下,賣力討好的模樣,到今天居然敢梗着脖子吼他——這丫頭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但是,不知道爲何,周鴻除了心裡驚異於這丫頭膽大包天之外,竟然不覺得她討厭。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對這丫頭有所改觀,越來越容忍呢?!
周大少從來對女子不假辭色,以他在東南水軍營裡的英姿,不知道當地有多少少女們對他心懷愛慕。尤其是這幾年,將軍府裡都快被媒婆踏破了門檻,每次將軍夫人提起此事,熱心的將自己看中的未來兒媳婦的畫像拿給他瞧的時候,都被周大少拒絕了。
他以“倭寇未平,何以成家”爲藉口,推拒了許多次,直氣的將軍夫人恨不得捶他,只是兒子一身在海上練出來的銅皮鐵骨,恐怕她用盡了力氣也只是替他撓癢癢,反疼了自己的手。
周鴻的確是無意娶妻,他一直覺得女人是必須嬌養的,華衣美服養在後院裡,還得照顧她們傷春悲秋的小心思。真要娶妻,他功成名就之後也不晚。
因此對於女人,他還真沒什麼特別的幻想。
但是今晚被個柔弱的小丫頭給吼了之後,他見着她氣哼哼的小模樣,當時竟然出乎意料的不是怒氣,而是差點笑出聲來。
可見過小貓去挑戰猛虎的?
二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大,而葉芷青對着他吼,就好似一隻小奶貓伸出爪子去挑戰猛虎,無知者無畏。
只是她氣勢太足,倒讓他驚住了。
怎麼會有如此不自量力的小丫頭?可是她板着小臉似乎對自己開的方子胸有成竹,生氣他不該質疑她的能力似的,那種捍衛自己的態度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的對她重新開始正視了。
原來她不光會做飯,還有別的能爲。
她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周鴻忽然之間有點期待未來的日子。
天亮的時候,葉芷青腰痠背痛醒了過來,她揉揉脖子,轉頭往牀上瞧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周鴻已經起來了,牀上不見人影。她起身之時,才發現自己肩上還搭着他的披風。
她將披風放到牀上,從臥房裡出來,與練武回來的周鴻迎面撞上。
“少將軍胃好點了?”
周鴻昨晚也不知道自己看着她,什麼時候又睡過去了。大約是胃裡舒服了,房間裡又太過安寧,才醒來就到了起牀的時候。
“你昨晚不是說今天要給我煮藥膳嗎?都這會兒了是想餓死我嗎?”
葉芷青“啊”的一聲,慌慌張張往廚房方向走去,才走了兩步纔想起來自己還未洗漱,又忙忙往自己房裡去梳洗,周鴻見她這副毛毛躁躁的樣子,不由笑出聲來。
於是當日早晨,除了尋常的早餐之外,桌上還多了一份三七燉雞蛋的藥膳,而他院裡的小廚房裡,芡實豬肚湯已經煲了起來。
大廚房聽得少將軍院裡要開小廚房,聽說要的還是豬肚這樣粗鄙的東西,都不知道這是在弄什麼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