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看着我頭上的傷,好一會兒才淡淡問道:“除了這裡還傷到哪裡了?”
我坐在父親對面的轉椅上淡淡道:“右臂韌帶拉傷了。”
“是因爲石黛黛的那件事?”父親從抽屜裡拿出一支雪茄點上問道。父親自從在M河受傷以來就很注重自己的身體,出於應酬纔會喝點酒,平常在家都是煙酒不沾的。而我也從不知道父親的書桌裡會藏有雪茄。
父親抽了一口道見我正看着他便笑道:“集團裡一個職員前兩天來拜年時送的。”接着便把那隻才抽了一口的雪茄摁滅在菸灰缸裡“爲了健康還是不要抽的好。”
父親嘆了口氣又說:“身體性命是父母給的,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到我還活着。想想我看到你受傷時心裡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對不起,爸。”我誠心地向父親道歉。我今天在小旅館破門而入的時候連我是否能夠打倒對方都沒想過,哪裡還曾想過父親會捨不得我。
“你說說看,石黛黛那事。”父親懂得點到即止,馬上轉移了話題。
提起石黛黛,我又想起DV裡面的那段視頻內心又開始自責起來。“她被人錄了相。我已經將帶子拿了回來,也教訓了錄相的那兩個人,就是我那天在KTV門口看到的那兩人。”我拿出那人的手機遞給父親道:“這是其中一個的手機,他說是一個叫黑哥讓他這麼做的。裡面應該存了號碼,魅色可以拿去調查一下。”
“黑哥?”父親疑惑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似的。
“嗯,爸聽說過這個黑哥?”
父親搖搖頭道:“我怎會聽說過他,但阿強和阿斌應該聽說過的。”父親忙給阿強打電話問這事,阿強表示他只聽說過。父親又給阿斌打了電話,阿斌也沒有親眼見過黑哥但卻見過一個大光頭曾在魅色娛樂時提起過黑哥。父親馬上讓阿斌派人去查這個大光頭。
“大光頭?”我重複道“難道是那天康東碩在寧湖找來對付石黛黛最後卻打了我的那個大和尚?”我想起來了,怪不得我總覺得在那天從KTV出來的那兩個人很面熟,原來就是那天將我圍在寧湖旁羣毆的其中兩個。我上午看到他們時早已被氣得頭腦衝血,竟然見着了正面也沒有想起來。我開始後悔上午的太過沖動,豆子和麻子一定還知道很多,而我卻失去了質問的機會。
“你說什麼?”父親問道。
“爸,這事絕對是康東碩做的。”我幾乎可以肯定了。豆子說過黑哥平常不會跟他們聯繫。黑哥確實不會跟豆子聯繫,因爲中間還有一個大和尚。而黑哥跟K哥發音如此相近,而K又是康的首音。這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好懷疑的,一定就是他。“爸,我一定要讓康東碩受到應有的懲罰才能放心走。”我抓着父親的手激動道。
“你激動什麼?你的手不想要了嗎?”父親的話提醒了我,我才感覺到自己習慣性的用了右手,現在正陣疼痛得要命。
我縮回手看向父親軟聲道:“爸,康東碩一定也有把柄被您握在手裡的,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唯有斧底抽薪控制住康東碩才能讓石黛黛得到解脫。
父親一笑,這一笑竟讓我感覺到了寒意。“慕遠,你可知道這麼做的後果?魅色的身份將會曝光,江家和康家就會成爲死敵。我尊重你對石黛黛的感情,你是否也能尊重我的一些感受?”父親說到面後語氣裡已帶着請求,我跟父親平常講話都是站在平等立場,父親從未用過這種請求的口吻跟我說話。
我看向父親眼裡的誠懇,思索着父親剛纔的這一笑,他是因我說出了這樣的話而感到寒心嗎?父親對江氏集團和魅色的感情我又可曾真正體會過?江氏集團的成長記錄着父親大半生的青春和激情,有着他和母親多少年同甘苦共患難的經歷?江氏集團於父親來說或許早已不再是一份產業,更像是另一個兒子,而魅色正是這兒子的左膀右臂。如今要讓他爲了我毀掉另一個兒子,他怎會不痛?
“對不起,爸。”
“石黛黛不是因爲不愛你,而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愛你。你應該給她些時間,讓她淡忘這一場噩夢,只要你堅定不移地愛她,她總會走出來的。”父親走過來輕拍我的肩說道。
第二天便是初七,父親一早便去了江氏集團總部。兩個姐姐也都帶着家人回去了。我起牀洗漱時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還真是很不習慣這樣的光頭造型。下樓時阿強正跟桂姐在看電視。我一見阿強便明白了父親的用意,父親不想幹涉我的人身自由又想保護我的安全就只好把阿強留在我的身邊。
我用過早餐也加入了他們看電視的陣營,H城1臺的電視里正放着早八點的新聞。播新聞的正是以前主持過左司令洗塵宴的大衛。熒屏裡大衛的妙語連珠,逗得桂姐不時發笑,能把生活瑣事播報成小品相聲黃段子,這個大衛還是有點嘴皮子功夫的。桂姐正笑着,大衛卻一改之前的嘻笑怒罵,一臉嚴肅地報出了在H城西南部某村的一起人命案。我拿着搖控器的手不禁一抖,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口。畫面裡死去的是兩個男人,而這兩個人就是昨天上午被我和楊啓狠打過的豆子和麻子。根據法醫鑑定初步推算死亡時間是昨晚七點左右,而死亡原因不是重傷致死而是過度吸入海洛因。我重重的舒了一口氣,此時才感覺到後怕。如果豆子和麻子的死是因爲我和楊啓,那麼我的父親,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還有我愛的石黛黛該怎麼辦?
機敏的阿強馬上感覺到了我的異常。在看完這則報道後,便找了個藉口將我帶出了別墅。坐進車裡後我說阿強說:“那兩個人我昨天上午才見過還出手揍過他們,因爲他們參與了KTV事件,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就死了。”
阿強苦笑一聲道:“這麼快就死了?江少,你知道一個人失多少血就會死?”
我不解地看向阿強,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麻子失血過多而且是因爲我?
“阿斌哥派了兩個好手一直在跟蹤豆子和麻子,最後查到了他們打算初六在小旅館跟黑哥接頭除了DV還有毒品。阿強甚至打算等捉住了黑哥後再通知局子的朋友過來拿人。可好不容易等到他們進了旅館,卻沒等來黑哥而是等來了你們。那旅館的老闆便是自己人叫阿力,你們進去打人時,是他守在門外。等你們走後阿力馬上便對豆子和麻子進行了急救,不然你認爲那個麻子被撞得滿頭是血還能撐到昨天晚上才死?阿力通知阿斌阻止局子裡的人過來,但那個黑哥卻一直沒出現。我猜想那個黑哥是來過的,但看到門口停着你的車,知道已經暴露所以又走了。江少,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江董從來沒有停止過對這件事的關注。你所懷疑的人江董怎麼會沒有懷疑過,可他要顧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除了江氏集團,魅色,你,石小姐甚至還有你的朋友。你要理解他,他能讓我們去查,卻不能讓我們出手只能找機會讓公安局去處理這件事情,儘量針對嫌疑人個人而不是他背後的勢力。本來昨天是個很好的機會,可惜……”阿強說到這裡又看向我,眼神裡有無比的惋惜。
阿強的話讓我震驚不已,原來父親表面上不再讓我插手這事,實際上卻想盡辦法要爲我圓滿解決。他知道我在外受了傷,甚至提前讓蘇醫生來到家裡。他要交給我一個堅實不摧的江氏集團,一個實力強大的魅色,一個名譽完好的石黛黛,一個可以做朋友的康東顥。所以他必須得事事小心,步步爲營。爲了昨天的那個機會,魅色有多少兄弟這此而付出過了?我重重地躺在座椅上,腦子裡此刻竟是一片空白。
“江少,你也別太自責。豆子和麻子死於吸食海洛因,這對我們來說也不算壞事,警方會以此爲線索進行調查。阿力今早已經被象徵性的問過話,小旅館的事已經跟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阿強安慰着我,停了一會又說:“江少,以前我在小河鎮看你處理火災的善後工作就比現在要成熟得多。你在石小姐這事上太過沖動了。”
回味着阿強的話我心亂如麻,閉上眼我問道:“阿強,我是不是很沒腦子?我爸還說把江氏集團交到我的手上很放心,我這麼沒腦子他現在肯定很後悔當時說過這種話。”
阿強呵呵一笑道:“所謂關心則亂,我們怎麼會不理解你的處境和心態。經歷和謀略都是隨着年紀增長的,你這麼年輕接觸得自然不多,我敢保證你接手江氏後要不了多久就會變得更成熟更強大。”
阿強對我的理解讓我很感激,我坐起身向阿強承諾道:“我會強大起來的。謝謝你,阿強。”
阿強微微一笑又說:“我給你帶了禮物,放在客廳裡剛纔忘記給你了,你去看看吧。”
阿強送我的是一頂黑色的棒球帽,我一戴上,桂姐便說帥。我戴上帽子後便叫阿強陪我去了醫院又做了次檢查,醫生說我的手要完全康復最起碼也得一個月。這讓我有點沮喪,沒有康復的右臂將影響我在國外的生活和學習。
我讓阿強載着我又去了趟青荷園,楊啓告訴我石黛黛出院後便被左司令接走了。我在青荷園門口站了很久,我不知道該不該去按那個門鈴。就在我想走的時候,大門卻打開了。我看到蘇恪的攬勝從裡面開了出來。
蘇恪在我面前把車子停下,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車。
“我伯父說你又受了傷看來是真的。”蘇恪雙肘撐在方向盤上,看着車窗前面。
我沒有說話。蘇恪轉過頭來看向我說:“是黛黛叫我來的,我陪她彈了一會琴,她現在精神已經好些了。她讓我向你轉達一句話。”我一聽急切而期待地看向蘇恪,石黛黛要跟我說什麼?
“‘忘了她吧。’”蘇恪像是下決心似的轉達了石黛黛要對我說的這四個字。
不知怎的,當我聽到這四個字時我竟然笑了,而且笑出了聲。但我想我此時正詮釋着什麼叫做‘笑比哭還要難看’。“蘇恪,你覺得我能做到嗎?”我笑完之後問蘇恪。
“慕遠……”蘇恪嘆了口氣後接着又很有感觸似地說:“時間會淡忘一切的,包括愛情。別人能做的,你也一定能做到。”
“我做不到。我對石黛黛做不到。”我有點生氣地衝着蘇恪沉聲說道。做爲我最在意的朋友,我不相信蘇恪竟然會不懂我的心思。我跳下車把攬勝的車門用力甩上,以此宣告我對蘇恪的失望。我站在青荷園的大門口,衝着主樓用盡全力大聲喊道:“石黛黛,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感覺到自己全身血氣都因爲剛纔的用力而涌到了頭頂再回落到臉上。我沒有聽到石黛黛的迴應,但我聽到了自己的回聲。做不到。
我喊完轉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阿強的車。晚上父親回家時,我頭一次向父親提出了任性而無理的請求。父親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我來到自己的書房,擡眼看到了掛在牆上的“寧靜致遠”,青荷園內石黛黛贈字的那一幕又浮現在我眼前。我拿出手機便拍了這張照片,也許接下來的兩年裡我將再也看不到這幅作品的原件,只能以這張照片慰藉自己。我打開電腦,MSN便自動登陸,我的收件箱已經爆滿。我沒去清理便開始上網瞭解國外留學的一些注意事項,直到覺得比較全面時才關上了電腦。
我一關上電腦,就接到了方俊騰的電話。我看着手機屏上方俊騰的名字內心有點慚愧,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上班,而我連個電話也沒有打給齊跑。我接起後方俊騰告訴我說今年第二季的策劃案和過年期間的銷售數據已經出來了,想發郵件給我,系統卻老是提示拒收。我想起打開電腦時的郵箱爆滿,便叫他等個十分鐘再發,我馬上清理自己的郵箱。
我忙打開電腦清理那些未讀郵件,大都是過年期間齊跑員工和學校同學來的新春賀卡。我一封一封的草草閱讀後再迅速刪除。翻到最底下的時候居然看到了桑君給我發的一張賀卡,並且告訴了我一些她的近況邀請我到美國後去她的學校看看。我給她回了封信,告訴她等我去了美國後,我會找時間去看她。
我清理完這些郵件方俊騰的郵件馬上便進來了。我看過後又給他提了幾點自己對預算和銷售目標的想法便回覆了過去。我退出郵箱,MSN馬上彈出一個信息框,顯示又收到了一封郵件。我一笑,這個方俊騰回覆得還真是快。
當我再次進入郵箱時看到的郵件發件人卻不是保存過的方俊騰的名字而是陌生的谷歌郵箱一個名叫Dali的發件人,沒有主題,我點開一看裡面只有一個鏈接。我猶豫着要不要刪掉時卻不小心開點了那個鏈接,馬上我便聽到了古琴低沉的輕鳴,過了幾秒跳出了動態畫面,畫面上竟是我熟悉的寧湖景色。
我看着屏幕裡的畫面,聽着耳旁的低低琴聲心裡百感交集,這是石黛黛發給我的電子郵件,我竟忘了喬恩曾經叫她‘黛琳’。她一定是今天從蘇恪那裡問到了我的郵箱地址。
不一會畫面上浮現了我熟悉的魏碑字體從左至右一列一列地顯示又一列一列地消失“如夢令莫憶絃聲湖旁,忘卻魚兒成雙。諾言仿流沙,淹沒曾經容樣。已殤,已殤,不過舊夢一場。”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石黛黛寫給我的這首《如夢令莫憶絃聲湖旁》,不覺間眼眶又溼了起來。最後我給她回覆道:“如夢令猶恨未能相幫,悔時已然斷腸。愛火似野馬,踏平昨日憂傷。不忘,不忘,執手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