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紅似火,石青如黛(八)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正想去找你。沒想到你卻來了畫廊,和你一起來的還有一名中年美婦。神情、樣貌都與你相似。我猜想她應該是你的母親。 ωwш● т tκa n● C○
我迎上前,興奮得忘了該先跟你母親問好。
你朝我微微點了下頭,表情裡透着一抹擔憂,轉頭又怯怯地看了自己母親一眼。
你母親望向我,氣憤的表情讓我膽怯,我來不及叫她一聲阿姨便貿然地承受了她一巴掌。
正在裝裱的母親放下手中的活,衝上來與你母親理論,但你母親不開口說話,只揮動了拳頭往我們身上不停地招呼。你拽着你母親,求她住手,哭着說道:“不關他的事。”
我看着你的卑微乞求,感到深深地無助和傷心,想不到我們的相愛竟會讓你母親如此憤怒。你母親不理會你的乞求,下手反而越發用勁。直到我跪在她面前向她表達我是真心愛你,求她成全時,我纔在她怒不可竭的語氣中得知了她如此憤怒的原因。你懷孕了。
懷孕。我驚詫,轉而又悲又喜,悲的是你會因爲失去這個小生命而承受傷害,喜的是我們也許會因爲這個小生命得到長輩們的認可和祝福。
這個消息也震驚到了一旁的我的母親,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我,見我不語又冷聲向你確認是否屬實。你沉默着點了下頭。
母親更加氣憤,她已不屑於訓斥我,狠手甩給我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我頓時嚐到了口腔裡的一陣鹹腥。
你不顧我母親的繼續出手,撲到我的身上將我抱住,哭着替我乞求她的原諒。
母親看你的眼神狠辣而厭惡,我想不透重義而善良的母親爲何會對你如此,吃虧的是你,受傷的也是你。她沒有理由再這麼對你。我擁過你,你來不及理會我,同我一起跪在地上求着自己的母親。你說你是自願的。我開口叫着你的名字阻止你,我不需要你爲我開脫。
你轉過臉,淚痕滿面。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抓住你的手急切地想要表達,這一切跟你無關。是我的自私和衝動讓你受了委屈,受了傷害。兩個母親都因你的那聲自願而噤聲。我看到你母親極力地忍受失望,以及我母親帶着不恥的厭惡。
一時的沉寂被母親之後的突然大笑打破,她像是抓着了最好的理由開始辱罵你,語言極其難聽。我阻止着母親的失禮,我對母親感到無比失望,她不懂得疼惜自己兒子所珍惜的女子。
你忍受着我母親言語上的無禮,默不作聲。但她的話還是輕易地激怒了一旁你的母親。你抱住了就要衝上來的你母親,平息了可能的又一場廝打,哭喊着拉她回家。你母親反手打了你一巴掌,表情失望而羞憤:“你淨給我丟臉。”
你捂住受痛的臉頰,一手把她往畫廊門外拉。但她還是聽到了我身後尖酸而刻薄的嘲笑:“是你自己沒教好吧,怎麼這就怪起自己女兒來了呢。你跟你女兒都是一個樣,看着好男人就想着辦法往人家牀上爬。”
“媽。”我與你同時出口,我爲母親的得寸進尺感到痛心。而你是因爲自己母親的突然嘔血而感到驚慌。
我顧不及責怪自己的母親,起身同你一起扶住你的母親。你母親怨恨地甩開我的手,你急忙連拉帶拖地將她帶出了畫廊。我看着畫廊裡的一地狼籍,再看向這場爭鬧中變得尖酸刻薄的母親,心裡亂得一塌糊塗。
“予楓……”母親沒有了先前的狠勁,喊着我的名字怯怯地走到我的跟前,伸手要拭去我嘴角的血漬。
我揮手拂開母親,我沒有辦法原諒她對你們的惡毒。質問着眼前的母親,爲什麼要對你如此刻薄?知道我看你挨打受罵心有多痛嗎?知道我有多失望嗎?母親拽着我的胳膊奮力地搖着。一遍又遍地重複着她的理由:爲我好。不讓我後悔。
“我這輩子只認她一個,你阻止不了我。”我甩開母親,走出畫廊。她不會知道,我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喜歡上了你。
母親還在背後喊着不可以,會後悔,我已不想再去理會。我不會後悔自己愛上你,最算我與你之間還有着太多方面的差距。但我相信只要我夠優秀、夠努力、夠堅定就能衝破這些阻礙。
我在你家樓下站了很久,我看到了醫生帶着藥箱進了你家。他是來給你診治還是給你母親診治的?你們都還好嗎?不多久,你的父親也回了家,我頭一次見着現實中的市長本人,遠比電視上要高大、英挺、和善。他下了車腳步匆忙,看得出他一定非常關心自己的妻女。我開始有點羨慕起你來,因你有這樣一個父親,比我多出一份厚重如山的父愛。
我在街上逛到半夜,最終還是回了畫廊。躺在雜物間的沙發上,你留下的那朵妖豔早已褪去,而那一夜的情景卻永遠地刻在我的腦裡。今天的痛全由我一手造成,我對你感到無比的慚愧和自責。是我,太過幼稚。是我,太過自私。
我讓米莉給你打了電話。“還好嗎?”我沙啞着喉嚨問你。
“嗯。”你依舊平淡。
“對不起。黛黛。”除了這一句,我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沉默着。好久之後才說:“過一週再去醫院檢查,說現在還太小。”
“對不起。”
你聽着我重複地道歉,好久後才說出“再見吧”這三個字。你掛斷了電話,嘟嘟的忙音打在我的心上,像是延續着你未曾說出口的控訴。是我使你傷心了吧。我頹然地掛下電話,除了對不起,我已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的母親,才幾天,她看上去瘦了許多。
“阿姨。”我離開裝裱臺,走向你的母親。
“予楓是嗎?”你母親語氣平淡,已聽不出是怒是怨。
我點頭應後,搬了椅子扶你母親坐下。
“你媽媽呢?”你母親坐下後擡頭問我。
“出去送畫了。估計就要回來了。”我倒上一杯水遞給你母親。
你母親客氣地接過後,上下仔細地打量着我。我迎上她的目光,不懼她眼裡的審視、懷疑、甚至還有憐憫?……你母親似乎是看懂了我的心思,刻意地微笑着轉移目光突然又問道:“你比黛黛大多少?”
“半年多點。”我應道。你是七月初,我是十二月中,確切地說我比你大了198天。
“哦,你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我咬着牙回答。爸爸?沒有,從來就沒有。
你母親淡淡一笑,樣子與你如出一轍。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優雅地起身:“我在對面的咖啡廳裡等你媽媽。你忙吧。”我看着你母親從容地穿過街口,走進了咖啡廳。今天的她纔是真正的她,歲月賦予她的禮物是沉靜和溫婉、優雅和大氣。與那天衝進店裡出手打人時的那個她判若兩人。
母親一回來便去赴約。前兩天才動過手的兩個人,馬上便能如此親近,如果她們能夠和平相處,我們之間是否就能多一些可能?我站在街口,看着落地窗邊的我們的母親。她們在交談。
我不禁好奇起來,穿過幾步之遙的街口,推門進了咖啡廳。我站在她們不遠處,她們極力壓低交談的聲音,但話裡的內容已如同洶涌的潮水急劇地將我淹沒。我茫然無措地走向她們,這不是真的,我需要她們親口向我確認我聽到的都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