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飯過後,又去了左廳看了半個小時的電視,之後左司令便上樓去午休了。本來我們一左一右地坐在左司令身邊,現在左司令一走,我和石黛黛之間的氣氛變得微妙了起了。石黛黛剝了個山竹,小心翼翼地吃着。
我見她吃完便說:“這大中午的外面太熱,也不能逛這園子。不如你也去睡個午覺吧。”
石黛黛點頭:“那你是要在這看電視,還是也睡個午覺,三樓也有空房可以休息。”
“那樣也好。”
我跟着石黛黛一齊起身上了三樓。石黛黛給我打開左邊的一個房間道:“就在這裡休息下吧,這是主樓的客房,每天都有人打掃整理,但很少有人住過。”
“那你呢?”
“我在對面。”我跟着石黛黛進了房間,石黛黛找出遙控把空調打開後又將窗戶關上,窗簾拉好。見我一直看着她便說:“這光線太亮不利於睡眠。你好好休息吧。”說完放下遙控便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我打量着整個房間,裡面鋪着米黃色短絨地毯,牆紙的顏色和地毯顏色相近;放置的傢俱很簡單隻有一張紅木大牀,兩個牀頭櫃,一把搖椅和一張電視機櫃,電視掛在電視櫃上方的牆面上,電視機櫃上擺了盆蘭草和一個黑色老虎的根雕作品,房內還有一道移門,我推開一看這裡面左邊是衣帽間,右邊是衛浴間,中間的洗手池邊也擺了盆栽,但我叫不出名字。這個房間的擺設很符合青荷園的古樸大氣,莊重沉穩。我在搖椅上躺下,才發現進門時的過道牆上掛了一幅柳體書法,我走近一看是劉禹錫的《陋室銘》。左下角落款顯示是石黛黛十歲,並印了一枚四方的陰刻篆體“黛”字。原來石黛黛十歲就能寫得這一手好字了。
我從衣櫃裡取出一條薄毯,在躺椅上躺下。康東顥給我打來了電話,叫我晚上參加他們家舉辦的聚會,知道我正在青荷園便讓我同石黛黛一起去,我告訴康東顥這事得讓石黛黛自己做主,一會我問過她的意思後再回復他。我掛下電話,躺在躺椅上,可能是昨晚睡得遲不一會便入睡了。
我是被昨晚那個同樣的夢驚醒的,一看時間才睡了不到半小時。我起身出門,到了對面石黛黛的房間門口,輕輕地敲了幾下叫了聲‘黛黛’。見裡面沒有動靜便以爲她睡着了。正要轉身時,卻聽到石黛黛的聲音:“你沒睡嗎?”
我轉身她正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門口,我笑道:“睡了一小會,你也沒睡嗎?”石黛黛點頭:“我在書房練字,你不是想學嗎?進來看看吧。”
我跟着石黛黛進了書房,這裡跟平常電視裡看到的相差不多,書架,書桌,椅子都極具古典韻味。書桌上已經鋪了好宣紙由一方紅木鎮紙壓着,磨好的墨擱在宣紙上端,筆架上掛着大小不一的毛筆五六支。旁邊還有兩張剛寫好的字正散着淡淡的墨香。
我舉起其中一張,上面是以魏碑字體書寫的整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字跡工整大氣,字體大小布局也剛好。我又拿起另一幅,石黛黛道:“純粹練習兩篇是一樣的。”
“這魏碑真如你所說的工整大氣,看來我學這個倒是選對了。”
石黛黛輕笑:“你未必就是這塊料,試試吧。”說完從筆架上取出一支中號筆醮了點墨遞給我“就在紙上劃橫線和豎線吧,能劃多長便劃多長”。
我接過便端坐在椅子上有模有樣的划起線來,石黛黛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拉了椅子坐在我的對面看起書來。
我把整張紙都劃滿後道:“石老師,這頁我劃完了。”
石黛黛放下書,看了一眼後沒對我的勞動成果表示評價,而是問我:“江慕遠,你爲什麼突然想學書法?”
我回答說:“那天不是跟你說了嗎?”
“改天我外公送你別的東西,你就要學別的麼?”
我一囧,這話還真不好回。石黛黛取走我的手中筆架在硯臺邊上道:“江慕遠的才華不在這支毛筆上,爲什麼要浪費時間在這上面?”說完便移開鎮紙收起了我剛纔劃滿線的宣紙毫不客氣地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
她的這些舉動絲毫沒有顧及我的感受,老實說我剛纔的那些是花了精力的,我便說:“黛黛,你太嚴格了,我是初學者。你應該對初學者多些包容。”
“江慕遠,我不贊成爲了會而學,那天我見你的水筆字寫得還可以,才讓你試試的。現在看來你還是放棄吧,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寫好的。”
“所以你纔要教我呀。”
石黛黛停了一會輕道:“江慕遠,你可聽說過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我點點頭。
“別妄自菲薄,拿自己的短處去比別人的長處。你更該看到自己的長處。”
我心中一動,石黛黛是明白我要練字的用意的,而她的這番話更是深得我心,於是我滿意笑道:“黛黛,你總是這樣聰明,在你面前我就是個透明人。”
石黛黛轉到我的身邊,道:“你起來吧。”
我依言起來,石黛黛揭下一張宣紙雙手撫平後用鎮紙壓住,取下筆架上最大號的那支毛筆醮足了墨,站在桌前提筆懸肘從右至左寫下魏碑字體的四個大字“寧靜致遠”除了‘致’外,其餘三字都是繁體字。最後又在左下角落款“己丑牛年仲秋石黛黛字”,我以爲這樣就完成了時,石黛黛卻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了印泥和兩枚印章,沾均了印泥後,在左下角落款處蓋上了這兩枚印鑑。我一看兩個都是篆體‘黛字’只是一枚陰刻一枚陽刻。石黛黛做好這些,移開了鎮紙,道:“這幅送你吧。”
我驚喜地望着石黛黛,石黛黛臉微紅道:“算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接過,開心不已忙道:“謝謝。”
我看着手上的“寧靜致遠”總覺得這四個字暗含了石黛黛對我的一番心思。我有點賴皮地問道:“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石黛黛繼續鋪着宣紙準備繼續練字,頭也沒擡地回我:“西漢劉安的《準南子主術訓》和三國時期諸葛亮的《誡子書》中都有提到‘非寧靜無以致遠’,你不會沒聽過嗎?”
這些我當然知道,我甚至能將全篇《誡子書》背誦,但這並不是我提這個問題的本意。我繞到對面坐下,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石黛黛的表情:“這個‘遠’字沒有暗指嗎?”
石黛黛臉上一紅,撫紙的動作也頓了一下卻沒有說話。我的笑意更深了,她的表情已經出賣的她的心思。
石黛黛又練了兩遍《念奴嬌赤壁懷古》,她練字時也是站着,右手提筆,左手背在背後,有時也會停下用左手去攏散落在耳旁的頭髮。兩遍完後,石黛黛拿着之前寫好的兩張,一共四張又比對了一番,最後收下了一張自認爲最好的,其餘的都丟進了垃圾桶裡。
這一番下來,已經過了快到兩點了。石黛黛道:“我帶你去園裡子逛逛吧。”
我忙把她贈我的那四個字拿起,道:“我先把這放回車裡。”
“折起來吧。”
“那怎麼行,折起來就有摺痕了。”
“那你要一直這麼收着麼?”
“我把它送到裝裱店裱起來,然後掛在我的書房裡。”
“裝裱的地方會幫你熨平整的。”
“那也不行,反正後座放得下,等下回去的時候直接先去裝裱店。”
“隨便你。”
我們一起來到停車的地方,我把那幅字平整地放在後座,輕輕地帶上車門。看着旁邊停的那輛奔馳,我問道:“今天這裡還有別的客人嗎?”
石黛黛搖搖頭,見我望着那輛車便邊走邊跟我說:“這是沈媽小兒子的車,沈媽算是我外婆的丫頭,她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就是平叔,二兒子不足十歲便夭折了,小兒子在H城有自己的產業。那車便是她小兒子停在這裡的。”
我們又走了一陣,石黛黛領我看了除了荷塘以外的假山,水榭,魚池,古井,石亭,古橋,木廊,等等地方,這曲曲折折,迂迂迴回的仿如是遊覽了一回蘇州園林。
我對石黛黛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石黛黛笑道:“建這園子的確是位蘇州的工匠。外人都不知這青荷園的真正主人是誰,以爲這青荷園已收歸國家所有,我和外公住在這裡是得政府照顧,其實不然,這園子本就是外公的。是我外公的父親建的,當時的名字就叫左園,規模也沒有現在這般大,除了三幢主樓外,也沒有別的了。後來外公的父親去世後,外公從戰場上立功歸來,便計劃擴大這個園子。託人請了蘇州的一個有名的工匠,那個工匠來到左園沒有幾天,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外甥女便帶着一個小丫頭找來了,據說是爲了躲避債主而來的。我外公對那個工匠的外甥女一見鍾情,而那個工匠的外甥女就叫沈青荷,也就是我的外婆。沈媽便是當年的那個小丫頭。外婆的名字裡有”青荷“兩個字,於是外公便改‘左園’爲‘青荷園’,還另建了一個荷塘,所以沒跟這邊連成一片。我外婆嫁我外公後在青荷園沒過住多久便隨着我外公入了軍營。而沈媽不久也嫁了人,青荷園一度無人居住。有一年政府說要收回無主建築,當時青荷園便被納入收回範圍,知道這個消息後沈媽便通知了我外婆,當時我外公已在軍中得勢,青荷園因此便沒被收走。沈媽也是因爲那次後又搬回了回來,但她從未住過主樓,因爲那是外公與外婆拜堂成親的地方。”
石黛黛淡淡地述敘着青荷園的百年曆史,風雨飄搖。我似乎看到了左司令那段崢嶸而輕狂的歲月,那一腔愛國的熱血和一顆悱惻纏綿的心。但石黛黛說沈媽一輩子未曾住着主樓,而我卻得到了在主樓睡午覺的待遇?左司令把我當外孫女婿我不意外,但石黛黛明明知道主樓不輕易讓人入住,卻還是叫我去裡面午休,難道她也有這個心思要和我在一起?我心裡一喜便道:“黛黛,我並不知道主樓有這種講究,今天就在那睡了午覺,老爺子知道會不會生氣?”
“主樓並沒有這種講究,只是沈媽自己不願意而已。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這種習慣。主樓住的便只有真正的家主,我爸來時也是住主樓的。”石黛黛說到這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臉一紅道:“我們過去亭子裡坐坐吧。”
我一笑跟着石黛黛走進了石亭,石亭立在水池中央。石黛黛從石桌上抓了把魚食投進了水池,馬上便引來了一大羣錦鯉,火紅,乳白,黛青,斑斑點點很是漂亮。我們趴在圍欄上,微風把石黛黛的一縷頭髮吹撫過我的臉,我伸手捉住那縷頭髮。石黛黛一驚轉頭望着我,我輕輕一笑,放下那縷頭髮把它攏到石黛黛的耳後。
石黛黛面色緋紅忙低頭,這一低頭倒讓更多的頭髮散落下來,我輕笑道:“我幫你紮起來吧。”我說完也不理會她的意見,起身便爲以指爲梳爲石黛黛理起了頭髮。
石黛黛忙掙開道:“不用,不用,我沒帶扎頭髮的皮筋,梳了也沒用。”
我頓了一下,鬆開手道:“那以後吧,我幫你綰髮。”
石黛黛臉紅:“哪有男人做這事的。”
“怎麼會沒有,張無忌還爲趙敏畫眉呢。”
“小說裡的,怎麼能當真?”
“其實都一樣,都是爲了自己所愛的人。”
石黛黛擡起頭對着我的眼說道:“江慕遠,你真打算要按我外公的意思決定自己的情感嗎?”
“我的情感只有我自己能決定。那天我在雅苑門口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黛黛你也要對自己的心誠實一些。”
石黛黛面色有點冷清,過了一會兒平靜道:“我們走罷。”
在回主樓的路上我對石黛黛說起晚上康東顥家的聚會,石黛黛表示自己跟康東顥不太熟,不願意去,我又搬出官飛燕來,她也沒有同意,我見她如此也不再強求。
我跟左司令辭別後,不知怎的,石黛黛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清,送我去停車場時也不再同我講話,只是我問一句,她答一句。我最後在車門邊停下道:“黛黛,我說過要你對自己誠實一些,別再裝得這麼冷漠,對我板着臉,你心裡真的就舒服了嗎?”
石黛黛沒回我,只是說:“你上車吧,我就送你到這。”說完掉頭便走。
我一急忙在她身後道:“石黛黛,我一定要撕碎你的僞裝。”
石黛黛腳步一停道:“江慕遠,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我上前:“我有,憑我愛你我就有。”
石黛黛冷着聲音道:“江慕遠我再說一遍,你不要愛上我。如果已經愛上,也請你忘掉。”
我有點後悔自己剛纔的衝動,我知道石黛黛不是因爲對我沒感覺,而是她自己還沒有走出之前的那段陰影,我應該慢慢地一步步地溫暖她的心,直到她肯放棄過去。於是我輕聲道:“愛上了怎麼能忘得掉?黛黛,不管你是因爲什麼原因不敢接受我的感情,但我會都不會放棄。我認定你了,非你不可。希望你能拋開心中的顧忌,不要讓我愛得太辛苦。”
石黛黛沒有說話,眼神有點呆滯,我不知道我這樣的表白是不是會嚇到她。我又說:“我走了。你送我的字,我很喜歡。”我說完便上了車,石黛黛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後視鏡裡看不到她。
我給康東顥打了電話告訴他石黛黛不會去參加今晚的晚宴。康東顥沒說什麼只叫我別遲到就好。路上我找了家裝裱店把那幅字裱好,裝裱的老闆直誇這字寫得好又問我這黛黛是誰。我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