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身邊有一羣少年玩着滑板快速飛過,爲首的少年衝着我們吹了口哨後又飛揚跋扈地離去。我分明在石黛黛的眼裡捉到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羞赧轉而又換成了貫有的清冷,她抽出手,轉過身去語氣極爲冷淡地說:“那天我就說過,不要愛上我。”
我一步跨到石黛黛的面前說:“那天我也說過,我已經愛上你了。”石黛黛低頭側身繞開我,不再理我往前走。她總是這樣,不分方向的亂走。我拉住她細嫩的胳膊嘆了口氣說:“好吧,你別生氣了,我送你回家吧。”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到了青荷園門口時,我下車爲石黛黛打開車門,把放在後座的古琴取下來,她接過自己背好後輕聲說:“謝謝。”我輕笑一聲,沒有說話。石黛黛在門口輸入了密碼,進了青荷園,我站在車旁,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才坐回車裡。迎着初升的月亮,我帶着內心的疲憊回到家裡。
第二天直到晚上父親也沒有回來。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很是嘈雜,父親只說了一句一會回給我便掛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忙給李秘書打了電話,結果是不在服務區。我又給父親去了電話,結果變成了盲音。那種不好的預感此刻變得特別強烈,已經是夜裡11點了,父親昨天出差前並沒有告訴我要去哪裡,平常父親出差我也不會問他去哪裡,但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通一次無關緊要的電話。昨天送完石黛黛到家後,只覺得特別疲勞,洗完澡便沉沉睡了,也沒給父親打電話,而今天一整天我都呆在書房看書。想起要給父親打電話時,卻成了剛纔那樣。
我平復一下心緒,又給父親的司機林師傅去了電話,林師傅告訴我昨天早上七點他把父親送到了機場,父親當時只說讓他今天下午去五點去機場接他。結果林師傅在機場等到了七點也沒有接到父親。就給父親去了電話,父親只說臨時出了點事,忘記通知讓林師傅先回去了。
我聽林師傅這麼說,立即上網查了昨天早晨七點的航班,和今天下午五點的航班。我想父親大致了去了X城的原料工廠。父親做爲江氏集團的董事長很有魄力,一般的事情總是放手給下屬去做,自己把好大方向,所以父親的下屬都很能幹,而且都很尊敬他。這次還有李秘書跟在身邊,但父親還是滯在了X城,那麼一定是有非留不可的事情發生了,我忙打開國內新聞網站。父親在H城商界舉足輕重,江氏集團動一動,整個H城所在的省區經濟都得有震感。因此父親的名字成了媒體追逐的對象。我一條一條地翻着國內新聞,最終看到了一條今天中午發生在X城的一場火災的新聞。報道上火災的地址並沒有很精確,但大致位置正是江氏集團下的一個原料廠所在的地址,火災的起因和具體情況也沒有詳細說明只說事故正在調查。
我聯想到跟父親通話時,父親所處的嘈雜的環境,我幾乎可以斷定父親之所以今天沒有準時返回H城必定跟這場火災脫不開干係。我忙抓起鑰匙,驅車去了機場。所幸凌晨二點還有一趟飛往X城的航班。
我在候機室內坐着,想起母親在世的時候,父親上哪都帶着母親。他們一起去國外考察,經常就這麼坐在冷清的機場等飛機來,再轉飛機,然後再等。母親去世後,父親依然經常出差,記得去年,我生日那天父親也在外地出差,但他承諾會在生日那天送我一份禮物。可是那天一直到我們開玩了派對,過了凌晨父親也沒有回來。但第二天一早我在枕頭邊上看到了一塊‘勞力士’才知道父親回來過了。我一問桂姐才知道,父親是凌晨三點纔到家的,早晨七點半又出了門。其實那一次父親原本可以搭乘第二天早晨的飛機,但爲了實現對我許下的承諾,他還是選擇了在凌點的夜裡坐在冷清的機場等待一班回家的飛機。不爲別的,只爲兒子一個微不足道的生日。我想起這些,內心滿滿的。父母的恩情是兒女永遠的債,我欠我的父母太多太多。
我登上飛機,直到空乘人員催促關閉手機時,也沒有等到父親的回電,我給父親和李秘書各掛了個電話,無一例外都打不通。我關掉手機,無力地靠在座椅上,一會便沉沉睡着。
到達X城時,空姐把我叫醒。我下了飛機,打了個的士,直奔原料廠所在地址小河鎮。路上司機聽我說要去小河鎮便說起了昨天中午的那場大火。的確已經是昨天中午了,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我問司機:“您知道那場火是怎麼起的嗎?有沒有傷着人?”
司機道:“那火據說是一家化工廠引起的,估計是傷着人了,110,119,120都去了好多。就是不知道最後會怎麼處理了,聽說火災時他們的大老闆也在現場,估計這回只要抓着大老闆不放,事情總歸會有個交待的。”
想必這司機嘴裡的大老闆就是我的父親了。父親也在現場,他有沒有受傷?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我極力平復情緒問司機:“師傅你知道這火情倒底是個怎麼樣,有人死亡嗎?”
這司機可能真是個熱心腸,也可能是職業的關係,平常揣了太多的新聞卻找不到人訴說,見我這麼問就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訴了我。原來火災是由化工廠引起的,由於昨天風向的關係,火勢蔓到隔壁一家服裝廠,倒是把服裝廠的倉庫和車間一次燒了個乾淨,化工廠倒是隻損了一幢實驗樓。至於有沒有造成人員的死亡,真就不好說了,但受傷是在所難免的。我認定這司機口中的化工廠就是江氏集團下的原料廠之一。我瞭解了大概情況不再說話,我只想先看到父親。
車子行駛了近四十分鐘終於到達了X城的小河鎮。到達小河鎮時天已經亮了,我付過路費,下了車,打了個摩的直奔原料廠。改打摩的是因爲X城的出租車師父並不知道原料廠的具體位置,而且這個時候這裡也只有幫菜販拉菜的摩的。我給父親和李秘書打電話,李秘書的電話依然盲音,父親的電話卻能打通,只是一直沒有人接。我想到昨天晚上曾跟父親通過一句話,現在電話又能打通,這讓我基本上能確定父親是平安的,只是可能碰到了脫不開身的事情。
正這麼想着摩的已經載着我來到了原料廠,看到原本三層樓的實驗室有半邊傾塌得快成爲廢墟時,才發現情況遠比出租車師傅說得要嚴重得多。我當時在出租車上聽到是實驗室引起的火災時,第一念頭就是千萬別發生爆炸,現在看來,當時肯定是發生過爆炸了,甚至是大爆炸。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想我最爲擔心的人命問題或許已經出現了。
也正如那出租車師傅所說,原料廠除了這幢實驗樓,別的地方都安然無恙,我想這其實跟風向沒有太大的關係,原料廠的實驗樓原本就跟廠區,行政區,宿舍區離得較遠,建廠的時候可能會發生的這些意外事件設計師都有考慮過的。但倒黴的是旁邊的服裝廠,那裡面堆放的都是易燃物品。我轉到實驗樓的後面,實驗樓離廠區的圍牆不過一米多點的距離,圍牆有一段已經炸得倒塌,我跨過圍牆就到了服裝廠的地界。
比起原料廠半幢實驗室倒塌的乾脆利落,服裝廠顯然狼狽很多,廠區內的房屋結構還在,地面四處都是未燒乾淨的成品,半成品,輔料和燒得很乾淨的灰黑色塵末,一起風吹得那些塵末四處飄散。我撿起地上一件還算完整的成品衣一看,竟然貼着國內某著名品牌的標籤,我又看了其他幾件能分清標識的,也都貼着五花八門的標識。放眼眼前這一大片區域的狼籍,我想以這廠區的中等規模應該不會是個製假窩點,極有可能是OEM,也就是所謂的代工廠。想想這裡的老闆也不容易,OEM的生意近年來是越來越難做,隨着原材料價格不斷上漲,上游顧客給的價格早已定死,OEM做爲中間的這層夾心餅,滋味可想而知。這種在H城這種地方已經不被商人所重視的經營模式,在X城這樣的內陸地區依舊成了很多人爭相模仿的生財之道,憑藉的僅僅只是廉價的勞動力。
因爲江氏集團下屬的進出口公司就常跟這些OEM有接觸,加之我經常關注些經濟情況,金融趨勢,政策局勢,所以我對這方面還算是比較瞭解。上次的總部會議更讓我知道連續五年來類似服裝這些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在江氏集團下屬的進出口貿易中佔比越來越輕,除了國際局勢的影響外,最主要的就是這種貿易已不能爲企業帶來豐厚盈利。我想如果局勢得不到改善,要不了幾年,父親一定會結束這類產品的出口貿易。
我想着這服裝廠因爲我們原料廠而遭受的無妄之災,心裡感嘆真是世事無常,不管怎麼樣都希望服裝廠的老闆能從精神上先挺過來。我看了下時間,已經是早晨6點。
我又給父親打了個電話,還是一樣沒有接通。我出了原料廠廠區,在路口攔了一輛的士叫司機把我帶到小河鎮醫院。我進了醫院一打聽果然昨天有部分傷者被送進了這裡,我在護室臺大概瞭解了下情況,送到這裡的一共有13個人,其中5個轉去了X城人民醫院,留在這裡的8個,都是輕傷,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礙了。我問護士小姐這些傷員中有沒有外地人,護士小姐沒好氣地回我說外地人又不是寫在臉上的,誰能一眼認出呀。氣得我真想開口罵人。
我從醫院出來,已經快8點。我忙又打車去了當地的消防部門瞭解情況。顯然父親在這之前做過一些工作,消防部門的人不肯透露具體情況。我說我是江氏集團的江慕遠,江縱柯董事長的親兒子,我甚至拿出身份證出來證明,對方也不肯透露絲毫。我不得不佩服起父親來,父親能將手掌覆蓋到這麼偏遠的地方,平常不知下了多少工夫。我最後問他們有沒有我父親的消息。他們只是說江董事長沒事。具體在哪裡他們也不知道。
我得到父親沒事的消息,心裡安慰不少。接着又去了公安部門,情況和在消防部門差不多,什麼都瞭解不到。只說在調查,但對方聽說我是江董事長的親兒子時,對我還是客氣了很多。我出了派出所,攔了車便去了X城人民醫院。我想父親可能去的地方也就剩這裡了。
我趕到X城人民醫院時,醫院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我擠進去,看到兩個30多歲左右婦女跪在地上不起,哭着喊着說要醫生救命。我擔心這是火災遇難的家屬,便向一旁的人瞭解情況,結果旁邊的人也不知道。我跑去醫導臺詢問,她們告訴我這兩個女人,確實是昨天小河鎮的爆炸送來的幾個重傷患者的家屬,已經跪了一夜了,也拉不起來,就只好隨她們跪了。
我想這兩個女人的家屬不管是原料廠還是服裝廠,都是因爲這場災難而生死未卜,我走到兩個女人跟前說:“兩位大姐,你們先起來吧。醫生會想法救人的,你們跪在這裡一點用處都沒有。累壞了自己又怎麼照顧家人呢。”
那兩個女人擡起頭看我,估計是哭得太久,眼睛早已浮腫。其中一個說:“我們也知道跪在這裡沒有用,可不這麼做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我去扶住那個跟我說話的人,我想她在跪下之前肯定是衝動且傲氣的,不達目標不罷休的,但殘酷的事實就是無論你跪多久,對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或許是在這漫長的一夜裡,她認清了這一點,所以當我來勸說她的時候,她已經懂得適可而止了。
我把那個跟我說話的人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又去扶另外一個,另一個顯然身體狀況沒那麼好,走了兩步便暈了過去。
我忙大聲叫來醫生和護士,匆匆忙忙地把她送進了急診室。我出去買了兩份麪條,一份留在了急診室,一份給先前的那個女人。她跪了一夜,想必也是又累又餓了。那個女人還坐在位置上,見我給她買了食物有點感動,馬上就落淚了。我忙安慰她別這樣。她一邊吃着早點,一邊同我說着他家男人的情況。
他家男人是原料廠的化驗員叫李凱陽,她自己叫王鳳娟,出事的時候正在化驗室裡上班。她接到電話時李凱陽已經進了X城人民醫院的搶救室。她一來這裡沒見着自己的男人,便跪在大門口一直到剛纔,她還跟我說他們是怎麼相愛的,目前還沒有孩子,聽得我心酸。又說剛纔那個女的男人也是原料廠的化驗員叫李冬晟,跟李凱陽是同一個村的。那個女的叫陳曉沁,比她小几歲。她們都是熟人,兩家的情況都相差不多。我聽她說完這些向她保證道:“王大姐,你放心,醫院一定會盡力救他們的。公司也不會不管這些受傷員工的。”
王鳳娟看着我說道:“你爲什麼會這麼說?你是誰?”
我看着她的眼睛,帶着內心裡的真誠一字一句地說:“我是江氏集團的江慕遠,江縱柯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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