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黛黛沒有選擇在得月樓兼職,直到走出得月樓的時候都不再開口提起這件事,彷彿這一趟並不曾帶着目的而來。
得月樓外,蘇恪說:“黛黛,你怎麼不讓我們提工作的事了?你不打算找工作了嗎?”經過今天下午的接觸,蘇恪已經和石黛黛相處得比較融洽,他們有相同的興趣和志向,現在蘇恪能很淡定地叫她‘黛黛’了。
石黛黛輕聲說:“怎麼會不找?只是這得月樓不適合而已。”
“不適合?怎麼會不適合呢,我這看再沒有比得月樓更適合的了。”蘇恪又接着說:“所謂‘人生在世,得一知已足以’,寧湖散人欣賞你的琴技我們都能看得出來。得月樓的客人大多都是文人雅士,你在這工作絕不會辱沒你的才藝。”
其實蘇恪這話也是我原先心裡所想的,石黛黛就是個活在保險櫃裡,不知世事險惡的女子,能與她匹配的也就只能是像得月樓這樣乾淨純粹的地方。但在石黛黛阻止我向寧湖散人開口時我就已經猜想到她的心思,她要的是一份能掙錢的兼職工作,她不介意出賣自己的琴藝供人娛樂,但她不允許自己的這種出賣褻瀆了得月樓的這份乾淨純粹,所以得月樓不適合她,至少是不合適她兼職工作的。於是我說:“黛黛喜歡的是得月樓裡的那種氛圍,知音之間的惺惺相惜,如果在這裡談兼職掙錢,那不就辱沒了得月樓的純粹,讓得月樓流於世俗了?”
我邊說着看向石黛黛,她沒有隱藏眼裡欣慰。蘇恪也恍然道:“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些。這樣一來,工作的事不得重新來過了。”
石黛黛說道:“工作的事不急,今天會是這樣的結果,已經大大超出我的預想了。來這一趟也不白費,還是值得的。”
蘇恪說:“你這樣想,我心裡就舒服多了,我沒能幫上忙還有點愧疚呢。”
石黛黛說:“你這是說到哪裡去了,我能結識寧湖散人這樣的世外高人,已經是我的運氣了,他不僅精音律,字墨也是一絕。大廳內就掛有幾副他的墨寶,似歐非歐,下筆功力渾厚有勁,風格獨樹一幟,自成一派,放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大家之作了。”
蘇恪一聽說:“想不到你還注意到了這些。”
石黛黛點點頭。我知道她進門時就對那些字墨比較感興趣,現在聽見她對寧湖散人的評價如此之高,不禁想知道她練的字屬哪種字體,於是我說:“你把寧湖散人誇成這樣,你自己倒是練得什麼字?”
石黛黛轉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馬上明白了我爲什麼會這麼問,回答說:“我小時候練過柳體,後來每天都跟着部隊裡的人一起訓練覺得柳體太過細巧,於是改練了魏碑,既工整又大氣。我外公倒是很喜歡的。”
我不敢想像石黛黛的字能得到嚴格挑剔的左司令的喜歡代表着練到了什麼程度,只想要儘快見識一下。一旁的蘇恪好像知道我的這種心思一樣說:“那我們得儘快找個機會,好好開開眼界。”
石黛黛笑着說:“下次有機會吧。”
蘇恪一聽不依不饒:“哈哈,越是這麼說就越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了,不如這樣吧,過幾日我過生日,你就送幅墨寶好了。怎麼樣?”
“你們怎麼都生日?”石黛黛看向我。我之前跟她提起過我月底要過生日,原來她還記得,我解釋着說:“蘇恪比我大一週,但是比我晚一年。”
石黛黛點點頭,我靈機一動道:“要不你就寫兩幅吧,一人一幅,你也省事了。”
石黛黛看向我,眼裡閃過一絲不明的神色輕淡地說:“到時再說吧。”我不知道我哪裡惹她不高興了,難道她願意送給蘇恪卻不願意送給我?我心裡有點落失,雖然我們不是同一國的人,但這樣的差別待遇還是讓我有點吃味。更何況蘇恪也不懂書法呀。
蘇恪倒是很高興,對石黛黛有點耍賴地說:“那我可就等着了。我是20號生日。倒時候可別忘記了。”
我一把拉開蘇恪說:“有你這麼討禮物的麼。”
蘇恪卻說:“你不跟我一樣呀,你沒討着就衝我撒氣啊。”
我臉上有點熱,我確實跟蘇恪一樣,甚至比蘇恪還早地討要禮物,也提醒石黛黛不要忘記。我看向石黛黛,她的臉上暈着兩片紅霞。我說:“黛黛,你再這麼不給我面子,我都下不來臺了呢,你就趕緊答應吧。”
石黛黛低着着頭臉上紅霞的顏色更深了說道:“我昨天不是答應了麼。”我很滿意於石黛黛的表現,向蘇恪拋了個得意眼神。蘇恪的眼裡有種對我這種小人得志的不屑。
我們走在寧湖邊上,九月中的天氣,早已沒有了盛夏時的炎熱。夕陽斜下在湖面投下一片殘紅,微熱的風吹來,吹皺了湖面的那片殘紅。又到了中午吃飯的那家餐廳,我想起中午時的那個小尷尬,覺得有點窩心。我說:“要不我們還到這裡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再送你回去。”
大概石黛黛也想起了中午的事,臉色微微一紅,沒有說話。蘇恪看看石黛黛又看看我說:“你們倆個去吃吧,我就不做這超大功率的電燈泡了。”說完,也不等我們開口挽留便走開了。
蘇恪的話讓我有點尷尬,便對石黛黛說:“中午來過了,要不換個別的地方也行。這附近還有很多吃飯的地方。”
石黛黛搖搖頭說:“不必了,就這兒吧。”
我們再次進去的時候,櫃檯服務員已經認出了我們。將我們領到中午的那個位置,我們點了幾道別的菜,我叫石黛黛多吃些,但她吃得確實不多。吃完飯出門的時候我才發現爲我們解決一整天正餐的這家餐廳的名字居然叫“愛情故事”。我指着立在門口的牌子碰碰身邊的石黛黛,石黛黛看到招牌的那一剎紅着臉別過去轉身走了。
我追上她漫步在寧湖邊。寧湖邊的茶樓其實很多,時不時地也能傳出些悠悠的琴聲。天色漸暮,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我想去牽石黛黛的手,雖然她的手我已經牽過,但那些都是發生在特定情況下的率性而爲。而像現在這樣,我似乎已經能感覺到我們之間流淌着的曖昧氣息,但我想牽她的手卻變得很難實現。
我心裡一直想着要進一步的行動,今天一定要牽到她的手。但我對自己無能爲力,我不知道我怎麼會這麼猶豫不決,伸出的手幾次都縮了回來。我最後嚥下一口唾沫,閉着眼睛把心一橫去抓石黛黛的手,卻抓了個空。我睜眼時石黛黛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尷尬地笑笑。石黛黛指着邊上的一家茶樓說:“這裡招琴師。”
順着石黛黛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家名叫“一品茗”的茶樓門口擺了LED的電子招牌,上面確實寫着招聘熟練琴師一名。我說:“你想進去試試?”
石黛黛點點頭,隨我一起進去。我們直接說明來意,接持我們的小姐很快給茶樓老闆打去了電話,老闆說讓我們先坐下,一會就過來。
我們在一張茶桌前坐下,這裡的裝潢遠沒有得月樓古典,但也決不至於世俗。在我的理解裡,這裡也是個可以供人喝茶聊天的地方,但這種地方招現場琴師,我不知道石黛黛是否會覺得這樣做屈就了自己的獨特。
不一會服務員就把茶樓老闆帶到了我們跟前。那老闆五十來歲的年紀,一身休閒裝,留着一小撮山羊鬍子,在我們一旁坐下後說:“你們兩個都會彈琴?”
我說道:“不是我,是我女朋友。”
石黛黛明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眼神凌厲地瞪了我一眼並沒有反駁:“是我會。”
那老闆一笑又說:“你彈的是什麼樂器,我們這裡是茶樓,茶是中國的古文化,那些西洋樂器就算了。”
石黛黛回道:“我彈的是古琴。”說着示意我取出古琴。
老闆一笑道:“哦,原來是古琴,除了這古琴,你還會別的麼,比如古箏?”
石黛黛搖搖頭道:“不會。”
那老闆似乎有點失望道:“我想找得是一個會彈箏的。而且要很精通的。”
老闆這話顯然地就是在拒絕石黛黛,石黛黛的表情有一絲失落,但她很快將這絲失落隱藏好。我一心想着要怎麼幫助石黛黛取得這份工作,便從這老闆看他對茶樓的定位大膽猜測他頂多也就是個附庸風雅的人,而並非真正的雅士。他指明瞭一定要找個彈箏的,難道是別有深意,這寧湖邊上箏聲最好的莫過於得月樓,莫非他有心要與得月樓一較高下。
想到這裡我便說:“老闆,我女朋友的古琴彈得很好的,爲什麼老闆一定要找會彈箏的呢,琴與箏都是中國的古老樂器,古琴出現得比古箏更早,現在會彈箏的人不少,能把古琴彈好的確不多。”這些話是下午在車上被蘇恪和石黛黛掃盲時才知道的。想不到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了。我停了一下又說:“再說這寧湖邊上,彈箏的茶樓已有好幾家,那得月樓的箏聲就是最好的,老闆一定要找個會箏的,這個人怕也是難找的。”
老闆聽我這麼說着,臉上快速換了幾個表情,最後一臉興致的看着我說:“那你覺得該怎樣?”
“就用我女朋友的古琴,我女朋友的琴技可是獲過大獎的。一定會超出你的期望。”我打着包票說。
老闆笑着對石黛黛說道:“你男朋友把你誇得這麼好,你就先來一曲給我聽聽。”說完讓服務員叫了幾個客人過來充當聽衆,現場考覈。
我看向石黛黛,她的眼裡沒有任何怯意,這讓我很放心。石黛黛擺好古琴,又側頭看了我一眼,我回她以微笑。她開始撫琴,並不是之前的《廣陵散》,這首曲子悠遠愜意,讓人聽得心曠神怡。現場的客人也點頭稱好,老闆的眼神不停的轉換,從一開始的不屑到驚詫到最後的興奮,這些無疑證明了石黛黛的實力。一曲完畢,老闆輕拍手掌道:“倒是奏出了這曲《高山流水》的意境,我有這樣的人才,就不怕那個老匹夫再恥笑我了。”
我和石黛黛相視一笑,老闆這話算是定下了石黛黛。之後我們又詳談了一些細節的事項,才知道這老闆姓鞏,也略懂一些琴藝,但不精湛。得知石黛黛還是大一學生,只能偶爾兼職,鞏老闆也不介意,只說安排好時間告訴他就行。
最後我們出了一品茗,石黛黛腳步輕鬆,我也心裡高興。我們並肩走着,我想起那個牽手的計劃,也不知怎的,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睜着大眼有點錯愕地望着我,我的心狂跳不止激動地說道:“做我女朋友吧,黛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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