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禾躺在牀上,眉頭緊緊地鎖住,白淨的面頰上透着病態的潮紅,呼吸異常地急促,原本嬌嫩的脣瓣變得乾燥而蒼白。而透過桃花心木的窗格可以看見,天色清明已漸漸隱沒在微暗的天邊,琢禾已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
雲清言坐在牀榻旁,自琢禾昏迷以來,他便寸步不離地守在房內。昔日清澈的眼底一片糾結的晦澀,陰暗難懂,然而臉上滿滿的焦躁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廊前淡淡的桂子香氣乘風而入,與屋內苦澀的藥味依稀糾纏。
念畫此時也是心焦如焚,目光不斷瞥向桌上已冷卻的藥碗,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公子,如今公主連這藥汁都無法嚥下,是不是……是不是命人去請個太醫來診治……”
雲清言拿着棉布擦拭着琢禾被汗水浸溼的額頭,淡淡道:“不必,阿琢不過是受了些風寒,再加上心緒起伏較大,纔會昏睡不醒。到了這個時辰,該是要醒過來了。不過若是念畫不放心清言的醫術,請太醫來瞧一瞧也無妨。”
念畫忙垂首道:“公子莫怪,念畫只是關心則亂,念畫這就去吩咐下人重新熬藥。”
雲清言手中的動作隨着念畫離去的腳步聲慢慢停下,垂在一旁的碎髮掩住了慘白的臉色,清冷的雙眸默默凝視着琢禾的睡顏,眼中藏匿着多少掙扎與渴望,。他緊緊地握住琢禾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一點點地摩擦着,緩緩闔上雙眸,嘆息了一聲:“阿琢……阿琢……莫要怪我……”
昏睡中的琢禾感到了手上沁人心脾的涼氣,又緊貼上去,嘴裡發出滿足的囈語聲。雲清言愣了片刻,旋即將琢禾的手握地更緊。
小竹子快步走了進來,看了眼牀榻上的琢禾,蹙眉小聲對雲清言說道:“公子,二皇子又在閣外求見,今日已是第五回了,還要再擋回去麼?二皇子的臉色十分難看,我怕……”
雲清言擡眸看了眼小竹子,又將琢禾的手放回被子裡,站起身淡淡道:“你留在這裡照看公主,我去見見二皇子。”
小竹子忙站到一旁,看着自家公子慍怒的神色,心中暗歎,這不該生的情,究竟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寶蟬閣外,桂子香氣濃郁芬芳,紫夏璟池倚在雕花的欄杆上,摺扇輕擊着雕欄,不知在思索些什麼。密集如銀毫的雨絲籠罩着天地,斜風細雨,打溼了他身上的暗袍,寒氣絲絲絡絡滲入人心。
“二皇子。”隨着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一襲白色長袍漸漸地靠近。
紫夏璟池側臉看去,鳳目危險地眯成了一條縫隙,脣邊卻泛着笑意,“雲公子,聽聞阿琢偶感風寒,不知現今有沒有好一些?”
雲清言眸色平靜,“阿琢身體無恙,二皇子請回。”
紫夏璟池折了一把桂花握於手心,反覆揉捏着,冷冽道:“這寶蟬閣何時易主了?我想看看阿琢還得經過你的允許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敢對我說出‘請回’這二字,你倒有些膽量!”
雲清言微垂着眼眸,卻毫不退讓:“阿琢正在歇息,二皇子這般進去怕是不妥。”
紫夏璟池嘲諷道:“何以我進去便是不妥?雲公子衣不解帶地在阿琢牀前照顧了一宿,難道就無不妥麼?雲公子這話,說的似乎有失偏頗。”
雲清言猛地擡頭,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來,“清言乃是醫者,照看病人有何不妥?倒是二皇子,這寶蟬閣並未大牢禁地,我等也並非囚犯,亦無需命人看管。”
紫夏璟池眼波流轉,微微一笑,“原是我小看了,沒想到以琴音聞名天下的‘蓮公子’竟也精通藥理。而至於這‘看管’……雲公子誤會了,我不過是多派些人保護阿琢罷了,若是阿琢有個什麼閃失,我怕……”
說到最後,紫夏璟池臉色一黯,當真是一副失去心愛之人追悔莫及的模樣。
雲清言目光一凌,“二皇子多慮了,皇宮守衛森嚴,這寶蟬閣安全得很。天色如此陰沉,怕是要變天了,二皇子還是快些迴轉,以免淋雨受寒。”
雖是淡淡的口吻,但驅逐之意卻是十分明顯。
紫夏璟池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想了良久,方纔又笑道:“那我明日再來看望阿琢,阿琢這風寒來得過於突然,想是昨夜累着了,這都怪我,若不是我……唉,怕是阿琢醒來又要惱我,還煩請替我向她道聲抱歉,我這就回了。”
說是要回了,紫夏璟池卻仍站在雲清言的面前,看着雲清言的面色變得比冬日裡的白雪還要蒼白,心裡的那絲不悅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嘴角綻開的笑意如罌粟般誘人,讓人漸漸沉淪其中。
“公子——公子——”
念畫由遠及近的輕喚聲,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雲清言回眸,“何事?”
念畫瞧見雲清言毫無血色的面龐,心中一驚,頓時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雲清言復又問道:“到底出了何事?”
念畫這纔回神答道:“回公子,是……是公主醒了。”
雲清言眉間瞬時跳上一抹欣喜,顧不得再看紫夏璟池,只對念畫說道:“我這就去看看公主,你送二皇子出去,莫要怠慢。”
說完便疾步離開,只一會便消失在迴廊盡頭。
紫夏璟池一瞬不轉地盯着雲清言離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退去,眉間隱隱露出一絲妖嬈,剛柔並濟的臉上透着一股疏離與冷漠,渾身散發出不可忽視的尊貴,讓念畫只看了一眼,便死死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屋內,琢禾的雙眼剛剛睜開不久,視線開始慢慢變得清晰,看着熟悉的牀鋪與裝飾,琢禾不由自嘲,還以爲自己會再次穿越呢。砸了砸嘴,口中幹得難受。她試着想要支起身子,雙臂卻毫無力氣,才仰起一半,便又倒了下去,背部狠狠地撞在牀面上,隱隱作痛。
“阿琢——”剛剛走進屋子的雲清言恰好瞧見這一幕,趕忙上前幾步坐到牀頭,扶起琢禾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
琢禾被雲清言大膽的動作怔住,隨即笑得如同偷腥的貓兒一般,在他的懷裡使勁蹭了蹭,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雲清言還未察覺到有何不妥,只緊張地問道:“阿琢可是哪裡難受?”
琢禾癟癟嘴,發出的聲音異常低沉沙啞,“我……想喝水……”
雲清言一手環着琢禾,單手摸向放在牀邊的小茶几,拿出杯子倒滿了水,慢慢地遞到琢禾的脣邊。琢禾張開嘴一點點地抿着水,喉中的不適漸漸退去,直到將杯中的水喝得乾乾淨淨方纔鬆開了嘴。
琢禾輕輕吁了口氣,嘆道:“舒服多了。”
雲清言眼中一片柔軟,放下茶杯細細擦拭着琢禾的嘴角,問道:“還喝嗎?”
琢禾搖了搖頭,忽然轉過身子,拽住雲清言,感覺他的身子不自然地變得僵硬,琢禾的嘴角染上一絲壞笑。
“阿琢……”雲清言想推開她,卻又不敢太過用力。
琢禾察覺出他的意圖,悶聲道:“清言哥哥,你告訴我,剛纔的話全都是氣話,不是真話,好不好?”
剛纔?雲清言一愣,稍後才反應過來琢禾指的是她昏倒前,自己對她說得那一番話。一時間,心裡猛地一緊,陣陣的複雜酸楚堵在他的胸口,令他難以呼吸。
“清言哥哥……”琢禾有些慌亂地開口,不敢擡頭去看雲清言的臉色。
雲清言猛地回神,伸出手停在琢禾的發前,手指顫動彎了又伸,如此反覆了幾遍,才緊緊閉上眼,以指爲梳,一下下地撫着她的長髮,低聲道:“若是阿琢向我保證,日後必定不會再去招惹兩位皇子,我便不會再說那樣的氣話。”
琢禾輕聲道:“清言哥哥,不是我想去招惹他們,只是我們如今在人家的地盤上,若是讓他們太過難堪了,怕是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處。我不想大家出事,纔會答應陪太子去賞花,清言哥哥別再生氣了,大不了我日後多避着他們便是。”
雲清言淡淡地應了一聲,心中不由想到適才二皇子的話語,猶豫着想要開口,卻聽見輕輕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看着小竹子從外面走進來,將藥碗放到了桌上。
琢禾輕笑,“清言哥哥在吃醋,我知道。清言哥哥的身上是什麼香味?和往日有些不同,不過真好聞……我喜歡……”
雲清言臉上飛快地閃過一道陰影,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看着桌上冒着熱氣的藥碗,低聲問道:“阿琢,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琢禾的雙手把玩着雲清言掛於腰際的香囊,漫不經心道:“昨晚?不就是在賞花麼,哪有發生什麼事?……原來清言哥哥身上的香味是從這香囊裡散發出來的,真是好聞,清言哥哥把這香囊送給我好不好?”
雲清言聞言瞬時僵在原地,動作粗魯地一把摘下腰際的香囊,眸底的神色複雜地讓人心驚,良久纔開口道:“若是阿琢乖乖地喝完了藥,我便……便把香囊送與你……”
琢禾笑眯眯地擡起臉,“這有何難?小竹子,快將藥端過來。”
“是,公主。”小竹子躬着身子,悄悄瞥了眼雲清言,小心翼翼地將藥碗端到琢禾的面前。
琢禾接過藥碗,剛要一飲而盡,卻被雲清言攔下。
“阿琢……這藥太燙,涼一涼再喝……”
琢禾伸出舌尖試了試溫度,莞爾一笑,“不燙,剛剛好,再不喝就要涼了。”
雲清言慢慢地垂下眼眸,收回擋着藥碗的右手。看着琢禾皺着眉,一口一口地喝着苦澀的藥汁,左手緩緩攥緊成拳。他似是不忍再看,稍稍撇過臉,脣瓣微微顫着,雙眼空洞,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小竹子站在一旁,將雲清言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接過琢禾遞來的空碗,轉過身子,不着痕跡地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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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禾的臉上掛着盈盈的笑意,扯了扯雲清言的衣袖,撒嬌道:“清言哥哥,我沒有騙你吧,我可不怕藥苦,還不快些把香囊送我!”
雲清言轉過臉,看着琢禾異樣緋紅的小臉,心中的酸楚愈發地強烈,垂眸道:“這藥得連續喝一個月,若是我今日把香囊送與你,你明日便耍賴不肯喝藥,可如何是好?”
琢禾一聽這麼難喝的東西害得喝上這麼多天,雖有些瑟縮,卻對雲清言如此小看她的信譽而十分不滿,撅嘴道:“一個月便一個月,清言哥哥是爲了我好才讓我喝藥,我還能不顧及清言哥哥的一片心意?清言哥哥放心,只要不是□□,便是再苦我都能保證每日將它喝完,決不耍賴!”
雲清言勾了勾嘴角,將香囊放到琢禾的手中,琢禾的手心觸到雲清言冰冷的手指,不由地收了收手掌,正好將香囊緊握於手中。
“阿琢身體剛剛轉好,還是要多休息,我便不打擾了。”
看着雲清言起身離開,琢禾又緩緩地躺下了身子,不知爲何,看着雲清言消失在門外的白色身影,她的心中竟是一陣陣的不安,似是要尋求溫暖般地將自己牢牢包裹在柔軟的蠶被中,放在枕邊的香囊散發出熟悉的馨香,視線又開始朦朧,思緒伴着淡淡的香氣漸漸沉沉地睡去。
夢中,似有一隻帶着桂子香氣的手,緩緩拂過她的面頰,帶來一片溼潤的氣息,卻是異樣地好聞,她伸手握住這片清涼,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