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山莊之所以能夠成爲江湖第一大莊,自然要歸功於其卓越的鑄劍術和一流的劍法。而若想將這兩樣練至一流,清心寡慾刻苦修煉自然不在話下。也正因爲此,山莊衆位弟子的生活是十分單調而清苦的。
鑄劍山莊兩大莊規,一禁酗酒,二禁男色,不知讓多少慕名之人望而卻步。
世人皆嘆,入了鑄劍山莊,便是半隻腳踏入了空門。從此之後,美酒美男,心裡想想都是奢侈。
正因爲此,對於這些清修的小弟子來說,偶爾的一點小道八卦才顯得彌足珍貴。
而最近山莊中的八卦,自然都是圍繞着那個前幾日被帶入山莊的重傷的孩子的。
血眸,火印,那個被叫做“阿狸”的孩子顯然是鑄劍火家的子孫。
於是乎,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個孩子的出現,讓一向以家規森嚴而著稱的火家着實承受了不少風言風語。山莊中人紛紛在私底下猜測,這個孩子的父母到底是何許人也。而呼聲最高的,自然是鑄劍山莊昔日的少莊主火蓮,和她那位被老莊主明令不準踏入山莊的……情人。
當然,那些猜測終歸只是猜測。不論它鬧得如何沸沸揚揚,只要莊主火宵沒有承認,那麼一切傳言都只能放在私下裡暗潮涌動。
於是這便苦了每日守在阿狸身邊的小青。
不斷被各種認識不認識的人詢問同一個問題已經夠她受的,更鬱悶的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因爲阿狸每日裡除了逃跑和預謀逃跑之外,根本沒有時間理會她這個苦命的丫鬟加老媽子。
在第十七次試圖逃跑而被捉回之後,阿狸終於接受了自己被困在鑄劍山莊這個事實。
“我說阿狸啊,你還是莫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以你現在的身手,根本逃不出去的。”
小青看着一直眺望遠方的阿狸,有些同情地說着。
阿狸並不喜歡這裡,這一點就連她都看得出。況且莊主雖然將阿狸留在了莊裡,卻對她不聞不問。這樣每天被困在一個地方,還要承受衆人的窺探和猜測,任憑落到誰的身上都會鬱悶壞的吧。
小青想到這裡,不由得扁扁嘴繼續安慰道:
“俗話說得好,既來之,則安之。你在鑄劍山莊有吃有住,日子過得也不算太差。倘若你下了山,還要到哪裡去找這樣衣食無憂的地方呢?”
阿狸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小青的嘮叨,沉默了許久,才蹦出一句話:
“小青姐,你不會懂的。”
小青被阿狸噎得久久說不出話,自己,竟然被一個比她小好幾歲的小孩子用如此滄桑的口氣無視了……
小青在心中默默垂淚。她決定,自己再也不要主動和這個小丫頭說話了啊啊~~
看着身邊小青一臉受傷遁逃的樣子,阿狸暗歎一聲,擡頭望着天上的鳥兒。
這個時候,不知道師父怎麼樣了。
想到自家師父,阿狸不由得心中酸酸澀澀的。
她真的,好想師父啊……
如今沈杏芝不知去向,給師父的藥,自然也就停下了。可是師父的身子還沒有完全康復,貿然停藥,不知會不會對身體有所影響……況且當日師父爲了維護自己,竟不惜和阿棠起了衝突。師父能夠留在璧寒村,全是仰仗着蕭家的迴護。然而如今,師父的日子……
每每想到自家師父可能會受委屈,阿狸就恨不得變作一隻小鳥飛出這座牢籠。
阿狸憂心忡忡地想着,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接近。待她發覺的時候,那人早已走到了她的眼前。
一樣的血眸火印,面前的小小少女看起來和阿狸相仿的年紀。只不過那一身華貴的衣衫和那盛氣凌人的姿態都顯示着對方和阿狸這個苦孩子不同,是一直生活在山莊中嬌生慣養的高傲小姐。
火溪與小青是同門,均是鑄劍山莊莊主火宵座下五弟子火艾之徒。然而與小青不同的是,火溪天資聰慧,深得其母火艾真傳,如今在同門乃至山莊中同輩份的弟子當中,武功劍術可謂上乘,深得莊主火宵器重。
火溪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衣着寒酸的丫頭,心中十分不希望她真的與自己有血緣上的瓜葛。
“你就是那個野孩子?”
火溪單刀直入。
阿狸擡頭看了火溪一眼,並不理會。
於是火溪更加看阿狸不順眼。
“喂,你莫不是聾子嗎?”
“我不是野孩子。”
“你既然說自己不是野孩子,那麼你倒是告訴我,你的父母是誰?”
火溪繼續咄咄逼人。
阿狸沉默不語。
“不想說?還是不敢說?”
火溪激將。
“只是沒有必要和你說。”
“你……”
火溪被激怒了。
要知道在這偌大的鑄劍山莊之中,長輩全都疼愛她,同輩全都尊敬她,所以,火溪從來沒在哪個人面前吃過這樣的癟。
“哈,我知道了。你果然如人們傳說的那樣,是蓮姨和那個野男人的私生女!”
“不許你這樣說我爹爹!”
關於爹親的事,一直都是阿狸心中不可觸動的傷痛。她不明白,爲何爹爹那樣好的人,卻總要被人惡語侮辱。如今,甚至連這些自己所謂的“家人”也……
阿狸可以接受別人如何對自己冷嘲熱諷,可是他們不可以這樣對待爹爹……
幼時的夢魘,那些關於野男人和野孩子的夢魘,再一次出現了。
“我爹說,當年若不是你爹爹風騷狐媚勾引蓮姨,蓮姨也不會放下大好前程與鑄劍山莊決裂,鑄劍山莊也不會元氣大傷。所以,你爹爹就是個大禍水,而你,也是個小禍水。”
“我爹爹纔不是風騷狐媚之人,纔不是禍水!”
阿狸覺得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往昔與爹爹的種種苦難,爹爹病弱不堪的身子,憂愁憔悴的面龐,不斷閃現在眼前。
“哈,你終於承認了?果然,你就是狐狸精生出的小狐狸精!”
“你住口!”
阿狸說着,拳頭已揮舞了過去。火溪一個閃身,輕巧地避過。而後反手一擊重重擊在阿狸小腹。阿狸猛咳一聲,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與火溪相比,阿狸那連三腳貓都算不上的功夫,根本毫無優勢可言。而火溪發覺面前的這個討厭的傢伙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不由得越發囂張了起來。
“要讓我住口也可以,除非你能打贏我。”
兩個人都知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阿狸還是一個箭步衝了過來。火溪以爲阿狸還會像剛纔那般出拳,於是身子向左一偏。卻沒料想阿狸竟然直撲她的下盤,趁她移身重心不穩之際,將她生生撲倒。
於是乎,原本的拳腳較量變成了近身肉搏。
火溪本最善用劍,而這樣和人在地上滾作一團還是頭一次,難免一時呆住。阿狸便趁着這個檔口左右兩拳狠狠打過去。火溪吃痛,終於清醒過來。一個躺踢直踢到了阿狸肩上,生生將她踢飛出去。
這個時候,經過一番自我內心疏導的小青正巧回來。看到打在一起的兩個人,立刻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阻止。然而打得紅了眼的兩個孩子又怎會聽她的勸?
“師妹,阿狸!你們兩個小祖宗,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小青大叫着,跑去扶倒地的阿狸。而比她更快的是火溪。
火溪自然不是去扶阿狸的,她走過去,一把揪起阿狸的衣領想要將她再丟出去。而阿狸卻忽然一口咬上火溪的胳膊。火溪吃痛地大叫一聲,另一隻手連擊阿狸小腹。阿狸吃痛地悶哼,卻不肯放開口。直到有粘稠的血液從她的口中流出來,不知是她的還是火溪的。
“還不快給我停下!”
兩人正廝打間,驀然聽到一聲怒喝。
“師,師祖!”
小青看到火宵出現,不知是該上前行禮還是繼續勸架,最後只得不知所措地幹跺腳。她不知爲何,莊主她總是能在如此緊要關頭出現!
而火溪聽到祖母的聲音,心中暗道不好。於是伸手猛扼住阿狸下顎,身子一斜將她推搡出去。而此時的阿狸早已被打得神志不清,一頭栽到地上,良久也不曾起來。
火宵看着自己的兩個孫兒,不由得怒火中燒。
真是,太不像話了!
“還不退下!”
火宵冷冷看着火溪和小青,嚴厲地說着。兩個人均是身子一顫,低着頭就要退下。而正在此時,三人忽然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
“不許走……你,你還沒有打完……”
阿狸說罷,雙手按在地上,勉力站起身子。而後,按住胸口,跌跌撞撞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口吐鮮血。
火溪見阿狸依舊不肯罷休,心中不禁一陣煩躁。
“不打了還不行麼?”
“那你要……收回……剛剛說過的話……”
“你……”
火溪本想說這世上怎會有阿狸這般胡攪蠻纏之人,然而當她看到此時阿狸的神情時,不由得驚呆了——
那一雙血色的眼眸裡,早已沒有了平日的那一絲木訥與媚氣,而是散發着冰冷的肅殺之氣。火溪明明知道依照阿狸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如何傷到自己,可是面對着那雙眸子,依然會不由自主瑟瑟發抖。
這到底,是如何可怕的威懾力?
“我爹他……並不是狐狸精,也不是野男人……他對我娘,從一而終。對我,言傳身教……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
阿狸皺着眉,咳出一大口血。
“這一切……誰都不能否認……誰都……不能否認……”
話音未落,阿狸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火宵看着阿狸倒下的背影,眼神忽明忽暗。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孩子。
這個,火蓮和狐狸公子孤無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