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覺自己, 也不知不覺喜歡上她了……”
寒筱低着頭,縮着瘦弱的雙肩,只覺得眼眶漲漲的。
這纔是他離開的真正原因。
倘若他對阿狸只有師徒之情, 自然可以找個機會和阿狸說清楚。他相信阿狸就算一時無法接受, 也會尊重他的抉擇。可是……
他自己卻也在不知不覺中陷了進去。
寒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愛上阿狸的, 只是當他後知後覺地面對着自家徒弟那灼灼的目光與親近的時候, 才恍然發覺自己竟然不願去拒絕……
於是他明白, 自己應該離開了。只是他總也無法下定決心,總想再多看阿狸一眼……
“可是,我是阿狸的師父啊。”
所以, 不論他心中如何不捨,這一步, 他遲早是要邁出去的。
將心底的話說出之後, 寒筱覺得輕鬆了許多。他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至少,並不是一件可以隨意向人提及之事。可是, 鬼使神差地,他還是和麪前的人說了。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扶桑夫人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寒筱忽然想起剛剛那隻被碾成齏粉的可憐的粥碗,所以下一個……寒筱不自覺看了看女子手底下僅剩的木桌。
然而正當他思考着要不要先離桌子遠一些的時候,面前的女子卻忽然開了口:
“真是……難爲寒公子了……”
女子的聲音低沉平靜, 意味深長。
寒筱有些震驚地擡起頭, 看到的依然只是那半張冰冷的面具。然而不知怎的, 他卻覺得眼眶再一次溼熱。而面前的女子並未再說什麼, 只是默然地起身, 朝着門外走去。
開門的時候,有微風吹起她的衣袂, 飄然若仙。
寒筱依舊保持着原先的姿勢靜靜地坐在屋子裡,他原本以爲,女子聽了他這一番話,至少會有些反映的……至少,要比粥碗來得強烈。然而卻沒想到……
難道她不會覺得後半段的信息來得更讓人意外嗎?
然而還未及寒筱收回自己的思緒,便只聽得門外“轟隆”一聲。
原本放置柴草的小屋,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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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續一個月都沒有寒師父的消息之後,慕容念覺得阿狸真的要瘋了!
關於阿狸她家師父那“去鄉下成親”的解釋,慕容念知道自己是一個字也不能相信的。然而寒師父一個除了璧寒村和瓊山之外便哪裡都沒有去過的柔弱男子,如今又能藏到哪裡呢?
不會真的找了個鄉下人嫁了吧……
慕容念想到這裡的時候,覺得自己也離瘋不遠了。
與此同時,江湖之中,又是一輪腥風血雨。
在逍遙掌門身份暴露,行蹤不明之後不久,青雲派掌門一家二十七口人便在一夜之間被一羣不明身份的殺手滅了滿門。而掌門段青雲更是死狀慘烈,不僅被分了屍,頭顱還被割下懸掛在家中廳堂的房檐上。那一張佈滿屍斑而表情驚恐的臉,似乎在向整個武林傳達着某種危險的訊號。此消息一經流傳,武林中人人自危。
青雲派原本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門派,掌門段青雲更是爲人憨厚剛直,從不曾與他人結下仇怨。這一次落得如此下場,讓人們不得不將此事與剛剛暴露身份的逍遙掌門聯繫到一起。
而事實上,這種殺人虐屍的行爲,正是屠冥教之前慣用的伎倆。
一系列事實擺在眼前,讓真相昭然若揭……
然而這一次,武林各派卻沒有在嚮往常一般集結在一起共謀大事。原因很簡單,因爲大家都不再確定自己的身邊會不會有第二個逍遙掌門出現……
於是乎,整個江湖都深深地感受到,比強敵更加可怕的,是如今草木皆兵,人人相互防備的局面。
“青雲掌門與逍遙掌門雖無深交,然而兩派相鄰,總該有鄰里之誼。沒成想,逍遙掌門竟會如此心狠手辣。”
慕容念翹着二郎腿,手指輕輕描繪着茶碗上清風明月的圖案。
自從離開瓊山之後,她便一路向南來到了鑄劍山莊。如今阿狸如此處境,她若是袖手旁觀,未免太不仗義。
“我記得逍遙掌門當初一直對你頗有成見,所以,你最近可要小心一些,莫要被對方分了屍。再不濟,至少不要連累到鑄劍山莊。”
阿狸的聲音悠悠地飄了過來。
慕容念摩挲着茶碗的手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看着坐在房間另一頭的少女。入眼的依舊是那個比以往瘦了很多的阿狸,眼窩深陷着,便顯得那雙血色的眸子越發明顯。她的臉上帶着幾分疲憊的蒼白,淡色的薄脣抿成一條線。
剛剛,阿狸真的開口說話了嗎?
慕容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實上,自打今早上有山莊弟子急急慌慌送來關於阿狸家師父的一點消息之後,這一整天,慕容念都不曾聽到阿狸的聲音。即便她已經對着阿狸嘮叨了一天外面的事情,然而阿狸依舊是沉默着。
她原本以爲,阿狸那傢伙在聽到她家師父的消息之後,會立即衝出去呢。
於是慕容念很懷疑,莫非是因爲寒師父的消息來得太突然,讓連續一個多月都處在崩潰邊緣的某人徹底崩潰了?
“關於逍遙掌門總是處處針對離殤宮這件事,我曾經問過箏叔叔。他說我娘當年爲了求得逍遙派的冰肌玉露膏,曾經與涼秋的爹爹裡應外合,助他與沈郎中私奔……”
當慕容念聽得蘭陵箏輕描淡寫的這一番話的時候,不由得十分驚訝。沒想到自己那個如今與世無爭的娘,年輕的時候也曾做過如此荒唐之事。於是乎,除了容貌之外,她終於在她與慕容恨之間找到了那麼一點點相似之處。
“……阿狸,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慕容念小心翼翼地開口。
“全力追緝屠冥教。”
這一次,慕容念終於確定了自己剛剛聽到的並不是幻覺,阿狸她,真的開口說話了。然而,話題似乎有些偏啊……
“……我問的不是這個……”
慕容念扶額,在心中組織着措辭。
“我是說,既然咱們已經知道你家師父是和一個經常出沒在城隍廟前涼茶攤的漁婦打扮的女子走了,你下一步,打算如何找到那個人呢?”
慕容念說完這些話,便開始默默等着阿狸的答覆。然而,她卻發覺自己的話再一次石沉大海……
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慕容念思量着小青回來的時間,在心中默默考慮着今晚要不要再和小青姑娘換房睡。不知怎的,她總是覺得,阿狸這幾日,越來越不對勁了。
“既然知道師父沒事,就夠了。”
阿狸的聲音又在不期然間響起。只是那聲音空聊寂寞,讓慕容念心中不禁“咯噔”一聲。
“啊?那你打算何時去將他接回來呢?”
慕容念發覺自己有些不懂阿狸了。
她說完,在心中默默耐下心來,準備再一次開始長時間的等待。然而這一次,阿狸卻很快回答了她的問題。
“知道師父沒事,就夠了。”
慕容念聞言看着不遠處一臉漠然的少女,只覺得心中隱隱一痛,卻不知該再如何開口。
所以,阿狸她這是打算放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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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慕容唸的猜測是正確的。
在那一次對話的第二天,阿狸便召回了所有派下山去打聽師父行蹤的鑄劍弟子。再然後,她又主動請纓,帶着一部分鑄劍精銳,開始全力搜尋屠冥教的行蹤。
相比於其他門派的靜觀其變,鑄劍山莊的行動便顯得十分惹眼。
漸漸地,開始有一些曾經被屠冥教欺壓的小幫派甘做走卒,加入到阿狸的行動中來。
“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慕容念最後一次鄭重其事地問道。
雖然離殤宮這些年來一直不願參與武林紛爭,然而倘若事關阿狸,那麼不論是慕容恨還是蘭陵箏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不過阿狸的答覆卻是再一次拒絕。
“替我照顧好涼秋和沈爹爹。”
不知怎的,慕容念總覺得阿狸的話中帶着幾分蒼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