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是繼續沿着原路返回的, 爲何卻總也看不到山莊的燈火呢?
阿狸知道,當她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自己恐怕……
已經迷路了吧……
四周黑漆漆的, 唯有忽明忽暗的月光如雪如霧透過樹影撒到地面上。
反正即便如今即刻回到山莊, 也是無聊得緊。
阿狸想到這裡, 索性也不再勉強。在小路邊尋了一棵葉子尚未脫落的大樹躍了上去, 決定等明日天亮了再找回去的路。
當然, 即便她想現在找……
也是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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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阿狸睡得並不好。
因爲山中的夜晚實在寒涼,於是她只得不斷地運行着體內的真氣來爲自己取暖。
這樣一面運功一面休息, 渾渾噩噩間,阿狸不知自己到底睡着了多久。
從樹上下來的時候, 自己有些頭重腳輕。
而眼前, 晨曦的微光中, 依舊是茂密的樹林以及腳下彎曲的小路。
腹中空空,阿狸隨手摘了些路邊的野果充飢。不過那酸澀的果子實在難以下嚥, 阿狸嚼着,認爲自己還是儘早回山莊爲妙。
想到此處,阿狸提氣施展輕功向前越了一段。而後在看着眼前小路陡然拔高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走錯了方向……
如果是下山的路,至少應該越走越低纔對吧……
“該死!”
年幼時在山間迷路的慘痛記憶又回到了腦海裡, 連帶着那原本已經離自己很遙遠的驚恐與不安。
即便如今的阿狸, 就算真的在山間碰到成羣的野獸也不會被傷到分毫。
這便是幼時的陰影嗎?
心中莫名焦躁, 頭腦也會變得不冷靜。
就在阿狸捨棄原本那越來越難辨的小路而乾脆轉爲沿着地勢往下走了一段之後, 她非常鬱悶地發現, 自己竟然走到了山中一處凹陷的最低處……
於是乎,某人忽然有了要毀掉這座山的衝動!
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阿狸正準備抓狂的時候,耳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
阿狸心念一動,便縱身向着水聲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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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一大早便拿着漁具出門了。
爲了不打擾阿桑釣魚,寒筱今日特地來到離扶桑居較遠的更下游洗衣。
一來這裡溪水更淺,他不必擔心會不小心將木盆和衣服沖走;二來,這裡視野開闊,周圍的風景也很好。
不過,倘若他一早知道自己今日會在這裡遇到某人的話……
阿狸穿過樹林,發現眼前是山中難得的一片溪水,清澈的水流,沖刷着溪邊青色的卵石。偶爾,有幾尾小魚成羣結隊地嬉戲遊動。
紅色的楓葉沿着溪水緩緩向下,像是一葉葉扁舟。
遠處,碧藍一泓,青山綠水,匯成一線。
目之所及,清新寧靜。阿狸處在山水之中,只覺得原本煩躁的心境慢慢平息下來,內心變得分外平和。以至於當她看到面前忽然出現的自家師父的時候,即刻便僵在了當場。
而相比於阿狸的呆滯,本來正在溪邊洗衣的寒筱那裡可要“活躍”得多。
衣服,掉到水裡了。
木盆,掉到水裡了。
人……也險些掉到水裡……
阿狸本能地扶住因驚慌而搖搖欲墜的自家師父,手掌中傳來的溫軟觸感,讓她終於相信了自己果真不在夢境之中。
她找到師父了?
原來,師父一直就在離她這般近的地方……
一時之間,積壓在心中許久的情緒,思念、傷痛、無助、不安,全都涌到胸口,讓她一瞬之間連呼吸都覺得疼痛。
“阿,阿狸……”
寒筱呆呆看着久別後自家徒弟消瘦了許多的側臉,她的頭髮微微有些散亂,甚至還有半片枯葉掛在上面。衣服和臉頰上都粘了泥土,說起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過自家徒弟這般狼狽的樣子了。
這樣的重逢,顯然太過意外。
不論是對於阿狸,還是對於寒筱。
阿狸她……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寒筱的頭腦中忽而閃出這個問題。
她……難道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尋找自己嗎?
想到這種可能,寒筱只覺得心疼極了。雖然他明明留下書信讓阿狸不要去找他了,可是,他還是無法自欺欺人地認爲阿狸會聽他的話。
阿狸自然不知道寒筱此刻頭腦中的想法。她只是看着自家師父先是震驚,而後又變成如今這般失神又無措的模樣。而這些,都是她一直都最看不得的。她很想就勢將眼前的人兒拉近懷裡緊緊擁住,心中猛然想到了什麼,讓她觸電般地鬆開了還抓着師父的手。
寒筱愕然擡起頭,那雙美麗的丹鳳眼眸中帶着點點細碎的光亮。而阿狸卻彆扭地別過臉去。
“只是恰巧在追擊屠冥教徒的時候走到了山裡,並不是故意要來打擾師父的。”
阿狸靜靜地說着,而後背過身,強裝無事地去撿飄在溪水中的木盆和衣服。
寒筱依舊愣在原地,思緒還沉浸在阿狸剛剛的話語中。
所以……他們只是在山中偶遇了嗎?
那麼偶遇之後,自己該怎麼辦呢?
寒筱並非沒有設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阿狸找到。甚至,他還偷偷地設想過他家徒弟在找到他之後會出現的各種反應。
憤怒地質問、指責、鼓着腮、黑着臉,亦或,乾脆什麼都不說直接將他塞進懷裡或者拖回山莊去。
對於這些情境,寒筱都悄悄在心中演練過解釋或者拒絕的方法。然而如今,面對着如此意外的相見與眼前如此反應的阿狸,寒筱心中反而更加慌了……
而正當他踟躕的時候,阿狸已經將所有的衣服都撿了回來,擰乾,放回了木盆裡。甚至在撿起那兩件明顯是女式外衫的衣服的時候,也只是稍稍頓了頓,並沒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
“師父便住在這附近嗎?”
阿狸端着木盆,忽而開了口。
“呃?”
寒筱回過神,下意識地往扶桑居的方向瞄了瞄。
正當他猶豫着該如何解釋自己爲何會住在那裡,還有……一同住在那裡的扶桑夫人的時候,阿狸已經擡腿往扶桑居的方向走了。
寒筱看着前方少女默然的背影,張了張口,還是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個清雅的木質小院落出現在了阿狸的眼前。
除去那坍塌的……柴房?
阿狸覺得師父所住的地方似乎比她想象得要好許多。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阿狸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安心?還是更加的不甘呢?
“阿桑或許會在家裡……”
寒筱小心翼翼地開口。
適才他在路過女子平日裡釣魚的溪邊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許是擔心看到阿狸的反應,寒筱在說起扶桑夫人的時候,語氣明顯有些中氣不足。他不敢去看阿狸的臉,只是徑自繞到已經主動放緩步子的少女身前,爲她打開了院門。
於是乎,他很自然沒有看到某人手上無聲暴起的青筋……
“阿桑……便是師父口中的那個‘鄉下人’嗎?”
阿狸背身將木盆放到牆角邊,盡力保持着語氣的雲淡風輕。然而如果寒筱此時走到她的身前的話,便可以看到她受傷而彆扭的神情……
面對阿狸的問題,寒筱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還記得自己留給阿狸的那封書信中寫着什麼,所以他當然明白自家徒弟口中的‘鄉下人’代表着什麼意思。所以很顯然,阿狸已經誤會了什麼。可是倘若自己此時特意解釋,是否會讓阿狸又誤會到另一個方向去呢?
自己明明……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離開的啊……
於是,今日的寒筱再一次陷入糾結。
阿狸看着自家師父微蹙着眉,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只當他是默認了。於是心中那偷偷燃起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被無情澆滅了。
山風微涼,穿梭在兩個沉默的人兒之間。
替師父拿回木盆之後,阿狸再想不出什麼理由能夠多賴在師父面前一會兒。於是她轉過身,準備和師父道別。
寒筱垂着頭,樣子很像一個做錯了事等待責罵的孩子。事實上,今日阿狸的反應已經讓他措手不及到了無法反應的地步……
阿狸看着自家寶貝師父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下自然是十二萬分的不捨。
“師父……”
阿狸開口。
寒筱瞬間緊張起來。
然而阿狸卻只是輕輕擡起手,從他的頭上摘下一片枯黃的落葉。
“葉子落在頭上了……”
阿狸捏着手中的幹頁,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因爲就在剛剛那一刻,她明顯感覺到了自家師父如受驚般下意識地向後移了身子。
雖然只是很微小的動作,可又如何能夠逃出阿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