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 正在與火宵處相隔很遠的另一間大堂內,年輕的人們依舊在席間把酒言歡。
“阿狸啊……”
小青打了個酒嗝,託着紅撲撲的兩頰歪頭看着身邊的阿狸, 又看向了鄰桌。
“不知道是不是我喝多了, 爲何我看着鄰桌的那位公子, 怎麼越看越像你家師父呢?”
小青疑惑地說着, 見阿狸沒有反應, 便又伸出手,晃晃悠悠去扳阿狸的頭。
阿狸本還陷在一片思緒當中,不其然被小青的兩隻長滿厚繭的手一掰, 視線便落在了一個雪衣公子的身上。只見那位公子坐在衆多清秀公子之間,卻依舊如一片白蓮花瓣一般清新耀眼。雖然只能看到半張臉, 然而他那半束的黑髮上淡淡墨綠色的光澤, 卻刺得阿狸眼睛一痛。
下一秒, 迷迷糊糊的小青發覺自己的手中已經空了。連帶着,身旁的座位也空了。
當阿狸走到那位公子面前的時候, 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是多麼的愚蠢。
即便面前的年輕公子真的與師父長得一模一樣,那又如何呢?
阿狸想到這裡,只覺得心中絞痛。下意識地便轉身想要往回走,然而此時,那位雪衣公子卻已經發覺了她的存在, 並轉過了頭。
確實很美, 確實與師父有五六分相似。然而……
“你是火狸嗎?”
雪衣公子先一步開了口, 於是成功喚來了周遭所有年輕公子的注目。
阿狸只得收回剛剛邁出的腳步。
“是。”
“我叫寒笙。”
“寒笙?”
阿狸輕輕咀嚼着這個名字, 總覺得這個公子的舉止有些奇怪。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又接着發生了。
正當阿狸沉默的時候, 那個叫做寒笙的公子已經站了起來。雪白的衣袂果真如漫天飛舞的雪花,只讓人覺得絕美出塵。當然, 和師父相比,還是有不小差距的。
“阿狸,你有空嗎?我想借一步說話。”
寒笙向阿狸發出了邀請。
似是看出了阿狸眼中的意外,寒笙又補充道: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只在門口就好,我只是不想讓其他人聽到。”
面對面前寒笙率真的話語,阿狸不好拒絕,便依言點了點頭。
於是衆人看着那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
不知有多少公子在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火狸姑娘好這口,剛剛自己裝什麼矜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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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隨着寒笙走出去之後,寒笙並沒有立即停下,而是又往堂後的小路上走了一段。眼看着兩個人行過的地方越來越僻靜,阿狸微微皺了皺眉,停下了腳步。
“公子有什麼話,在這裡說便是了。”
寒笙聞言回過了頭。
“我一個男孩家都不忌諱,你一個姑娘,還怕我會吃了你嗎?沒想到堂堂鑄劍山莊的火狸姑娘竟會這般膽小。”
寒笙雖這樣說着,腳下卻已經停住了腳步。
“我只是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想要交給你。”
他的話語依舊直爽,月光照在那雙與寒筱極爲相似的清亮眸子上,讓阿狸的精神有了瞬間的恍惚。
還未及阿狸開口,寒笙已經伸手向衣袋中探去。
而後,阿狸只覺得眼前視線似被什麼矇住,隨即鼻尖傳來一陣刺鼻的氣味。
阿狸下意識地捂住口鼻,猝不及防間又看到眼前銀光一閃。寒笙手中的匕首已向阿狸刺了過來。
許是沒有想到寒笙竟然會忽然襲擊自己,那被阿狸迅速閃開的匕首還是在她的衣袖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衣服被割破的聲音很輕微,足以見得寒笙手中的匕首是何等鋒利。
“你到底是何人?”
阿狸沉聲問着。
寒笙看着面前少女那一雙冷峻的血眸,眼中迸發出點點恨意。
那樣相似的眼睛,讓阿狸覺得心中升起一種難言的感受。
“自然是找你索命的人!”
寒笙說着,又揮舞着匕首朝着阿狸衝了過來。奈何他武功本就平平,剛剛若不是猝不及防間,根本連阿狸的衣袖都無法傷到。
眼看着自己漸漸處於劣勢,寒笙又忽而從懷中掏出一物向阿狸擲了過來。阿狸閃身一避,那東西便打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而寒笙便趁着這個空隙,消失在夜色中。
阿狸回身,看着地上剛剛被寒笙丟出的“暗器”,竟然只是一枚普通的銅板。
真是個狡猾的傢伙!
阿狸想到這裡,也沿着剛剛寒笙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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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一道身影迅速地穿行在鑄劍山莊的房檐之上。
寒笙一向對於自己的輕功十分有信心,事實上,除了屠冥教中幾個長老護法級別的人物以外,他有自信再沒有人的輕功能夠在他之上。
也許,這便是長老能夠答應派他前來偷襲火狸的原因吧!
寒笙想着想着,縱身一躍,便來到了一條岔路之上。眼前彎彎曲曲的小路無限延伸到了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一條是通往山下鑄劍鎮的,而另一條,則是通往山莊後面其他幾座山峰的。
鑄劍鎮民居林立,自然是藏身的最佳選擇。寒笙想到這裡,狡黠一笑,沿着通往鎮上那條清晰的小路走了幾步,便又忽而一閃身,朝着另一條路頭也不回地躍去。
他有自信,自己不會在沿路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所以,當他腦海中幻想着火狸那傢伙在鑄劍鎮中傻傻搜尋自己的狼狽模樣的時候,不由得得意地彎起嘴角。
不知行了多遠,寒笙只覺得山間的風越發寒冷了起來。月掛中天,此時正是一日之間最爲寒冷的時候。
估麼着火狸已不可能再追上來,寒笙停下腳步。
四周靜悄悄的,唯有秋蟲的低鳴之聲,以及自己胸口還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在這曠無人跡的荒郊野外,就連風聲都顯得極爲詭異。
忽而有什麼東西飛了過來,寒笙下意識地抱住頭。直到那東西“嘎嘎”地掠過自己的頭頂飛遠之後,寒笙才發覺那只是一隻受驚的烏鴉。
“真是……沒禮貌!”
寒笙咕噥着。
他纔不願承認剛剛自己確實被嚇到了。
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回過頭,卻正瞧見一道身影靜靜立在他的身後。
“啊,鬼!”
寒笙驚叫。
只見那“鬼”聞聲歪了歪頭,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月亮躲過烏雲,將淡淡的銀灰灑了下來。寒笙這纔看清了不遠處的身影。
“火狸?!你,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莫非她一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障眼了嗎?!
看着對面少年一臉震驚的樣子,阿狸無辜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一直跟着你而已。”
任憑誰在黑暗中看着如此奪目的一團白影在前面上躥下跳……想跟丟都難吧。
“我只是有些奇怪,明明鑄劍鎮纔是更好的藏身之所,爲何剛剛你踟躕再三,會選擇到山裡來。”
阿狸面無表情地說着,寒笙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這件雪衣。
“該死!都怪長老,幹嘛非要讓我穿一件這種顏色的衣服!”
看着對面少年忽然炸毛的樣子,阿狸覺得,還是自家師父更加溫軟可愛一些。
想到師父,阿狸不由得眼神一黯,強迫自己將濃濃的思緒移開。
月色忽明忽暗,寒笙看不見火狸的表情。他自知自己的武功遠遠在火狸之下,這一次被她追到,恐怕是插翅難逃。
“哼,廢話少說。如今既然落到你的手裡,那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過,可別指望我會向你討饒!”
阿狸看着寒笙梗着脖子的倔強樣子,大有一副慷慨就義的架勢。
“我不殺男子。”
阿狸繼續面無表情地說着。
“那你幹嘛跟着我?”
寒笙說着,鼓起了臉。
“……”
阿狸無語,好像是對方傷人在先吧……
“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誰派你來的?”
要知道她初出江湖,仇家屈指可數。如今會對她動殺機的,恐怕只有……
“屠冥教?”
“纔不是!”
寒笙否認。
“原來不是屠冥教那些蠢材……”
“你纔是蠢材!”
寒笙的話剛剛衝出口,看着阿狸眼中瞭然的神色,才知道自己中了計。
“真是卑鄙!”
寒笙氣呼呼地說着。
不理會寒笙氣急敗壞的樣子,阿狸轉移了話題:
“你姓寒,那麼你的父母是何人?”
“我爲何要告訴你!”
寒笙撇過頭。
“因爲……”
阿狸說到這裡,卻發覺自己無法再問下去。
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也許是想到了師父自小便是孤兒,可是……她不是說過不會再去幹涉師父的任何事情嗎?
阿狸想到這裡,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過了一會兒,才又漸漸地鬆了開。
寒笙看着月色下火狸忽明忽暗的臉龐,不知怎的,竟會覺得似有濃濃的憂傷向他傳來。
“我不殺你,你走吧。”
阿狸說着,已經轉身往回走。
“誒?”
寒笙望着少女離去的孤影,月光灑在上面,像是爲她加了一件銀色的紗衣。明明一直都是火狸佔盡先機,爲何,寒笙卻覺得那傢伙總是一臉別人欠了她許多錢的樣子?
寒笙很納悶。
而更奇怪的是……那傢伙如今所走的方向,不是往山的更深處嗎?
她去山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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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料峭。
阿狸往前走了一段之後,才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
寒笙已經走了。
阿狸擡起頭望了望天上的星星。
夜色如同一塊漆黑的幕布,上面繁星點點,在雲層中忽明忽暗。
到底……哪顆纔是北斗星呢?
剛剛她記得自己跟着寒笙來的時候,腳下只有一條路纔對。而如今,她明明是繼續沿着原路返回的,爲何卻總也看不到山莊的燈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