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出發的日子,當慕容念收拾好包袱走到客棧門口的時候,看到阿狸已經僱好了馬車,早早地等在了路邊上。
想到自己這一路上都要充當着趕車的角色,慕容念只覺得頭都要變大了。照這樣的速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寒州。到時候……
“我已飛鴿傳書給箏叔叔,將我們在寒州遇到的事情悉數告知了他。”
阿狸見慕容念出來,淡淡說着。
慕容念聞言,知道阿狸是在爲自己着想。其實她心中自也明白,那血芝就算給了自家箏叔叔,箏叔叔也不會稀罕,不過是再被放入離殤宮的私庫裡而已。到時候自己再拿它去治病救人,從頭到尾什麼都不會耽擱。況且這一次來到煙州,倘若沒有阿狸相助,她也無法如此順利地拿到血芝。說來說去,阿狸於她,並未做什麼過分之事。
想到這裡,慕容念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挑了挑眉。
“哦?既然是悉數告知,想必是連你如何被吳欽迷到牀上險些失貞的事情也說過了?”
“恩,還有昨日你去逛了青樓畫舫之事。”
“……”
慕容念忽然覺得,認識一個如阿狸這般瞭解自己的損友,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什麼‘失貞’什麼‘青樓’?你們兩個壞傢伙,在這裡合計什麼了?”
涼秋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只見他手裡還抱着一包糕點,額上已滲了些薄汗。
“這些桂花糕和酥餅是給你們路上吃的。”
說着,將那小小的包袱放到了馬車裡。
“今日我還要留在這裡照顧寒哥哥,所以就不送你出城了。你好好保重,路上定要照顧好旎煙和那位病人。”
慕容念笑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年如一個賢夫良父般地嘮叨着自己,只覺得心中暖暖的。
“還是涼秋公子講義氣,多謝!”
“不必客氣,只是你別忘了要經常將你遇到的有趣之事寫信告訴我。我平日在瓊山,可是無聊得要死。”
聽着涼秋單純的話語,慕容念與阿狸均是一笑。
“那是自然。”
馬車出發,行駛在熙攘的街道上。
“倘若我有個妹妹,定要讓她把涼秋娶回離殤宮去。”
慕容念一面趕着車,一面悠悠地說着。
阿狸聞言轉過頭。
“那你自己呢?”
“你覺得我有一個箏叔叔還不夠嗎?我可不想自家後院裡整日刀光劍影雞飛狗跳的……”
慕容念說着,那綺麗的冰眸中都帶了淡淡笑意。陽光照在那雙好看的眸子上,像是晶瑩的冰魄般閃閃發着光。
阿狸見她這般模樣,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於是只得嘆了口氣。
“關於箏叔叔吃醋這件事,恐怕這只是你一廂情願吧……”
“想想又何妨?也許哪日便會成真了呢……”
慕容念反駁着,雖然她心中比阿狸還要沒信心。自家箏叔叔的壞脾氣,倘若知曉慕容唸的心思,恐怕真的會打斷她的腿,再把她從離殤禁地的崖邊扔到谷底去……
想到這裡,慕容念心中不禁一陣悵然。
“阿狸,你可知我從小到大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不是整日遊山玩水花天酒地麼?”
“……”
好吧,慕容念決定在到達旎煙家之前,她都不要再搭理身邊這個討厭鬼了!
待到馬車行到旎煙家門口的時候,便見得旎煙和小童春雨已早早地等在了門口。
“勞煩慕容姑娘和火姑娘了。”
旎煙心中感激,深深朝着兩個少女行了一禮。
慕容念擺了擺手。
“江湖兒女講究鋤強扶弱,公子不必太過客氣。”
旎煙和春雨上車之後,阿狸和慕容念才從旎煙口中得知,原來那位病人原先並不知曉旎煙爲了替她醫病所做的這些事。甚至,就連這一次去到寒州,都是旎煙想了其他理由才搪塞過去的。
聽到這裡,慕容念不由得感嘆。
“你爲她付出這麼多,卻從頭到尾都不能告訴她真相。你的那位恩人,也真是固執。”
“其實她並非固執,只是心地太過善良。倘若她知道我爲她所做之事,必是不會同意的。可是於我而言,又不能眼睜睜看着她一日日病下去。所以……所以待會兒到了她家,還請二位替我保守秘密。”
“公子放心,我們必不會多說的。”
阿狸安慰着旎煙。
“旎煙公子如此重情重義,倘若我有妹子,定是要讓她將你娶回離殤宮的。”
慕容念說得一本正經。
旎煙聞言眸光一閃,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多謝慕容姑娘誇獎,旎煙受之有愧……”
在一旁的阿狸忽然覺得,幸虧喬姑姑和阿念爹爹只生了慕容念一個閨女。不然的話,她很爲阿念那個總是掛在嘴邊的妹妹家的後院擔憂……
旎煙口中那位恩人的居所離旎煙家其實並不算遠,只是道路曲曲折折,馬車行了好一會兒才總算走到門口。
“這裡不太易行,還請二位小心些。”
旎煙說着,率先由春雨扶着下了馬車。
阿狸與慕容念看着面前簡陋殘破的居所,不約而同都有些好奇住在此處的那個曾經爲旎煙一擲千金的固執的傢伙。
還未進到屋中,一行四人便聞到了濃濃的草藥味。這樣苦而澀的味道,就連完全不懂得醫術的阿狸都知道,那藥鍋中長期煎的,必定只是些廉價的藥底而已。怪不得旎煙公子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求到好藥,倘若如此耽擱下去,那人的病怕只會愈演愈烈而已。
這是一間獨間的小房子,相比於旎煙那裡要簡陋許多。然而進到屋中,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那一牆大小的書櫃,櫃上滿滿的書卷都被整整齊齊地排列着。房內光線有限,卻很是整潔。不算大的牀榻邊上,此時正立着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子。只見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半舊衣衫,面色有些慘白,五官卻十分清秀,一頭黑髮更是束得整整齊齊。雖然形容消瘦,卻難掩眉宇之間那淡淡的傲然之氣。襯在這晦暗的居所之中,反倒更顯得清雅出塵。
即便面前的女子憔悴得令人驚心,阿狸還是漸漸睜大了眼睛,而後從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
“阿棠?”
面前的女子聞言明顯一怔,久久地注視着面前少女那一雙血一樣的眸子。她這一年來一直纏綿病榻深居簡出,已許久不曾聽聞江湖之中的事。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面前的少女。
“阿狸,可是你?”
阿棠的聲音依舊沉穩優雅,卻已失了當年在璧寒村時的意氣風發。阿狸看在眼裡,有些心疼。
“不想原來竟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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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阿棠的忽然出現,原本準備直接駛到城外的馬車,又掉頭回到了客棧。
涼秋見到阿棠,亦是一眼便認了出來。一下子又喜又驚,然而待察覺到她蒼白的臉色,又十分心憂。
“你怎會在這裡?”
涼秋輕聲問着,心中卻十分不期待阿棠說出那個他最怕聽到的答案。
阿狸和慕容念在一旁,擔心涼秋一時激動會將旎煙的事說漏了嘴,便連忙過來打圓場。
“既然來了,不想去看看師父嗎?”
阿狸輕聲提議,見到阿棠身子一僵,眼眸悄然黯淡下來。
“寒哥哥剛剛睡下,想必還沒睡太沉,我去叫他起來。他見到阿棠,想必會是十分開心的!”
涼秋並未發覺阿棠的心思,一蹦一跳往樓上跑。
“等一等……”
阿棠忽然開口,見到涼秋回過頭,又有些猶豫。
“還是莫要叫起他……”
阿棠有些頹然地說着。
阿狸將阿棠的猶豫看在眼裡,心下不禁又是一陣難過。
阿棠她……是不想師父看到她如今虛弱狼狽的模樣吧……
“今日,不是還要早些啓程嗎?眼下爲了我,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了……”
阿棠努力從嘴角牽起一絲笑意。
“等過些日子阿棠和旎煙公子回來,可以去到鑄劍山莊做客。到時候,阿狸必定好好款待。”
阿狸溫和地說着。
“上好的女兒紅,一定要備得多多的。”
慕容念在一旁接嘴。
於是氣氛又漸漸輕鬆起來。
許是因爲各人都懷着各自的心事,在出城的馬車上,衆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待到分別之時,阿棠將阿狸叫到煙州城外的護城河邊。
河邊楊柳依依,波光粼粼,與城中的繁華相比,顯得十分幽靜。
“阿狸……”
阿棠看着那靜靜的水面,輕聲開了口。
“此時叫你過來,是想向你澄清一件事情。我當年太過莽撞,要不是有阿筱在一旁迴護,七年之前,我恐怕真的會要了你的性命……”
每每想起七年之前的事,阿棠心中始終無法釋懷。還好她事後得知阿狸被鑄劍山莊的人接回了莊裡,不然……
“當年之事,不論放到誰的身上都會選擇爲村中人報仇。況且我知你當初其實有意放我一馬。不然的話,單憑當時的我,又怎能逃脫……”
關於當年之事,阿狸對阿棠並未留下心結。
阿棠見阿狸如此豁然,鬱結在心中多年的疙瘩總算解開了些。
“還有一事,你要細加小心。”
阿棠說到此處,面色忽而變得嚴肅起來。
“你可知當年殘害村中之人,帶走沈郎中的是何許人也?”
阿狸聽到此處,也不由得面色一緊。
阿棠見阿狸還被矇在鼓裡,無聲嘆了口氣。
“是屠冥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