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阿狸施展輕功趕到溪邊的時候, 看到的便是眼前千鈞一髮的一幕。
正當她縱身要去擋住襲向寒筱的少年的時候,忽而眼前銀光一閃,阿狸身形一頓, 下意識地用衣袖阻擋那射入眼中的利芒。
耳邊傳來凌厲的風嘯之聲, 隨即便是幾聲悶哼。下一刻, 便見到原本圍在扶桑夫人周圍的幾個蒙面人均已重傷倒地, 滿臉錯愕地看着這突然發生的一切。
剛剛那劍法實在太快,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們定不會相信這世上竟真的有這般凌厲的劍法。
而使出劍法的那個人,此刻卻已從容地移到一處, 穩穩地將寒筱單薄的身子再一次護到身後。
如漆的黑髮隨着她的動作起落,如薄雲飛霞, 如高山烏瀑。
雖然無法看到女子的面容, 可衆人彷彿可以看到有迷濛而微弱的銀光從她的身後射了過來。那微光來自溪水, 清冽純淨。一時間,只讓衆人心中一震, 甚至忘記了呼吸。
阿狸執劍定在原處,血色的眸子驀然睜大。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若非寒笙發覺中途有變而急急掠回身去,恐怕下場比那些負傷的蒙面人還要慘上幾倍。
他雙腳一點,身子靈巧地落在一棵大樹上。有涼風吹到臉上, 下意識地用手一摸, 才發覺情急之中, 覆在臉上的黑布不知何時已經不翼而飛。原本束起的黑髮散了下來, 被風一吹, 四散飛揚。
寒筱呆呆看着樹上少年秀美的面容,終於明白了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時的那種熟悉之感到底由何而來……
似是感應到了寒筱驚訝的目光, 寒笙低頭看向他,只不過那眼神絕稱不上友善。
如今雙方實力擺在眼前,即便少年心中如何不甘,也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
“總有一日,我會取你性命!”
樹上的少年對着阿狸惡狠狠地說着。
阿狸冷着臉,血色的眸子隱晦難測。
“隨時恭候。”
阿狸話音未落,寒笙已迅速伸手入懷。這一次,寒笙拋出的已不再是掩人耳目的銅板。阿狸只聽得耳邊幾聲脆響,便有濃重黑煙迅速幾枚黢黑的圓蛋中冒了出來。不消一刻,便遮擋住了視線。
不過好在煙霧雖然濃重,卻並不刺鼻。不一會兒的功夫,濃煙散去,連帶着屠冥教徒也都消失了蹤跡。
扶桑夫人看着滿地打鬥的痕跡以及早已被劈成兩半的魚竿,早已沒有了繼續垂釣的興致。於是她默默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去。
阿狸看着面前正彎腰整理魚簍的女子,甚至連呼吸都不曾打亂。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這樣淡漠的女子,讓阿狸握着劍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還是鬆了開來。
日子又恢復了往常。
然而……
阿狸坐在柴房的屋頂上,總覺得胸口像是堵了塊大石。
忽而側屋的門吱嘎一聲,一道刺目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還拿着一根剛剛做好的魚竿。
原來她這半日悶在屋子裡,便是在做這個嗎?
阿狸想了想,從屋頂上躍了下來。
看扶桑夫人手中提着漁具,顯然是又要出門釣魚了。
“和我比試一場,如何?”
阿狸問着,可是語氣中卻未有半點商量。
扶桑夫人看着面前稚氣未脫的少女,血色的眸子彷如紅色的寶石,定定地望着自己。清澈剔透,灩瀲生姿。
早在早上他們遇襲的時候,她便已見識到了阿狸的輕功。不得不說,比她曾經預想到的最好的程度還要好。
阿狸靜靜立着,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然而,緊攥的手心裡已經有了一層細細的汗水。
扶桑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後終於開口:
“爲何?”
依舊是低沉的聲音。
“沒有原因。”
阿狸固執地堅持。
見到面前少女如此執着的樣子,扶桑夫人心中隱隱有些預感到之後要發生的事情。於是她選擇不再僵持,再次提着漁具繞開擋在自己面前的固執的少女。
然而還未走出小院,便聽得身後一陣冷風伴着尖利的劍嘯向她襲來。
身體比意識更加迅速地有了反應,女子揉身閃過阿狸的突襲。然而顯然,阿狸並不想就此罷休。
女子左閃右避,阿狸招招緊逼。
一時之間,兩人周圍劍光如銀蛇狂舞。
新做好的魚竿與削鐵如泥的無憂劍比起來簡直不堪一擊,然而阿狸沒有停手,女子便只得用它暫且抵擋。
阿狸見女子只是一味閃躲,不肯用出真本領,心下一橫,劍勢便隨之更加迅猛。
於是乎,女子只得出擊。
寒筱本正在屋子裡小憩,迷濛間聽到院中似有打鬥的聲音,於是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往外走。然而當他看到此時正纏鬥在一起的兩個人的時候,不由得一下子睏意全消!
忽而“錚”地一聲,阿狸手中的無憂劍被打入天空。阿狸心中暗道不妙,想要脫身去取,然而面前一道黑影掠過,扶桑夫人的魚竿尖端已經抵到了她的咽喉。
又是“錚”地一聲,無憂劍落到兩人之間,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阿狸輸了。
寒筱見到眼前一幕,怎能不爲自家徒弟憂心?!然而還未及他撲過去救人,腳步便在扶桑夫人的話語中停了下來。
“鐵蘭劍法向來只傳給鑄劍山莊的繼承人,告訴我,你是從哪裡學會的?”
雖然知道扶桑夫人刻意壓制了自己的情緒,不過阿狸還是從女子的語氣中聽出了震驚與疑惑。
阿狸抿着脣,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子。
有風吹過她的髮絲,頭髮遮住了她尖俏的臉頰,卻並不會讓人覺得狼狽。反而是那雙此時正望着自己的眼眸分外奪目。從看到阿狸的第一眼起扶桑夫人便已發覺,那雙眼睛,像極了孤無憂。
面對這樣倔強的眼神,扶桑夫人竟覺得自己有一瞬間的心悸。
“你是誰?”
阿狸終於開口,聲音中有一絲顫抖。
恍然間,似乎就連風聲也消失了。
扶桑夫人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人重重擊中。
面對面前女子的沉默,阿狸似乎並不打算放棄。
“既然你知道鐵蘭劍法向來只傳給鑄劍山莊的繼承人,那麼,你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我使出的並非是鐵蘭劍法。”
女子反駁着,不過語氣明顯已有些中氣不足。阿狸明白她在逃避着什麼,然而事到如今,她並不打算放棄。
“是經過改動的鐵蘭劍法。即便面目已經全非,然而鑄劍山莊的根基還在那裡。”
阿狸緩緩說出真相。
“世人皆知,這天下之大,除了一個人之外,再無人可以使出這樣的鐵蘭劍法。所以,娘……你就莫要再否認什麼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地落在面前女子的心裡。阿狸說到這裡,終於不再出聲。雖然隔着面具,但她依然能夠感受到對方眼神的閃爍。
過了不知多久,阿狸見到對面的女子終於動了動。
魚竿被扔到了地上,女子慢慢擡起手,摘下了遮在臉上的金屬面具。而後,一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出現在阿狸的面前。
一雙杏子眼,兩道柳葉眉,眸子竟是血一般的鮮紅色。
秋風撫開她額前的碎髮,而後露出一抹如同眸色一般嫣紅的印記。襯在那白皙如玉的面頰上,更顯得奪目。
血眸,火印,鐵蘭劍法。
她是火蓮,不會有錯。
終於,阿狸再控制不住眼眶中翻滾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