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位姑娘心中可有何打算?”
旎煙注視着對面桌邊坐着的血眸少女,狀似雲淡風輕地問着。然而倘若細細看來,便可以看到男子眼中那灼灼的光亮,竟是比星輝更加美妙。
“師父,這些青菜也都要吃了。”
被旎煙注視着的少女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依舊冷着一張臉,看着滿桌菜餚對面的男子。
而坐在旎煙身邊的寒筱聞言則委屈地扁了扁嘴,看着刻意被自己挑到碗邊的青菜,無辜地開了口。
“可是我已經吃不下了……”
“……”
阿狸覺得,師父耍賴的本事似乎已經到了信手拈來的程度……
旎煙看到此處,不知怎的,竟覺得那血眸少女的眼中,一閃而逝的溫柔有些驚心。莫不是自己眼花了?旎煙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要被這些事情分了心去。
而阿狸在照顧好了自家師父那裡之後,終於轉過頭,灩瀲的血眸看向已被她冷落許久的華衣公子。
“公子剛剛說了什麼?”
旎煙聞言一滯,表情有些僵硬。
要知道他剛剛被這一對師徒晾在一邊,算是碰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臉上本就有些訕訕的。不過他久經風月場,自是什麼樣的人物,什麼樣的陣仗都見過的。起初他還可以權當是阿狸她一時走了神沒有聽到他的問話,然而剛剛那一句……分明是表明剛剛就是有意忽略他的嘛!
這還是旎煙公子第一次被施以這般待遇……
涼秋見到旎煙吃癟,心中大爲暢快。而坐在阿狸身邊的慕容念則扶額默默搖了搖頭。
阿狸這個傢伙,總是這般不解風情啊……
明明這樣一個難得的美人擺在面前,還主動向她拋出橄欖枝,阿狸她,竟就這樣硬生生地把人家給傷了。
要知這位旎煙公子,舉止優雅,談吐不俗。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甚至和阿狸她家師父比起來都毫不遜色。尤其是那一雙精心修飾過的靈動雙眼,看起來更是顧盼生輝,讓人平添一見難忘之感。慕容念百思不得其解,想必這樣的尤物,平日裡就算是被追着捧着都不見得對誰嫣然一顧。今日陰差陽錯聚在一桌,不知會被這堂中多少女子嫉妒了去。可如此才貌雙全的佳人都不能博得阿狸那塊石頭的哪怕一次側目,莫非阿狸那傢伙其實……是喜歡女子的嗎?!
慕容念想到這裡,脊背上默默激出一層冷汗。
然而轉念一想,卻又覺得絕不可能。
這般反覆糾結了許久,慕容念忽覺得腦中靈光一閃,另一種可能呼之欲出。
想到此處,慕容念下意識地瞄了一眼自己斜對面那個正襟危坐卻已掩不住睡眼朦朧的白衣男子……
寒筱此時已經吃得飽飽的,意興闌珊地坐在一邊。這一路上舟車勞頓,那單薄的身子早就乏了。然而礙於正有客人在此,便不好太早告辭。於是便強睜着那一雙越發迷濛的丹鳳眼眸,實則心思已不知飄忽到了哪裡……他身上穿的是半舊的白衣,襯在旎煙公子那一身華服的旁邊,本該顯得破舊寒酸纔對。然而師父終歸是師父,即便面對如此挑戰,依舊泰然自若地想着自己的事情,絲毫不會覺得侷促不安,倒越發襯出他的出塵與無爭。這樣的態度,與其說是淡定從容,倒不如說是過於單純而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如此心地純潔的男子,真是世間少有呢。
不知怎的,慕容念竟覺得阿狸她家師父真是越看越可愛。那樣溫溫軟軟的感覺,會使人莫名感到安心和滿足。
果然,或許只有這般溫軟而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兒,纔會得到阿狸那傢伙的青睞。要知道阿狸成長的大部分歲月裡,少了太多這樣的情感。於是那份超越於師徒情分之上的依賴,讓慕容念也不由得爲之感動。
所以如果是寒公子的話……
慕容念想到這裡,不由得斂眉低低笑了起來。
“阿念,你幹嘛看着阿狸她家師父傻笑……”
涼秋幽幽的聲音飄了過來。
慕容念這才猛回過神,卻發覺身旁的少年正睨着自己。而那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中,滿滿的那些情緒應該算得上是……鄙視?
然而這些都不是此時最重要的事情。
因爲慕容念已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另一側某一道清冷的目光……
自然是,來自阿狸的……
此時的阿狸正一邊瞄着自家師父,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着旎煙公子那孜孜不倦層出不窮的各類漫無邊際的問題,猛然聽到涼秋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忽略了慕容念那隻色狼還在身邊。
“師父若是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阿狸面不改色地準備將自家師父支出“色狼”的視線,於是將寒筱那已不知神遊到何處的思緒拉了回來。自然,剛剛涼秋的話,他其實是完全沒有聽到的……
寒筱聽到自家徒弟的話,立即如逢大赦地起身,迷糊間還不忘和那旎煙公子道了別,便施施然飄回了房間。
看着那一道飄然遠去的背影,旎煙心中竟會有些暗暗羨慕這個從頭至尾一直吸引着阿狸全部視線的男子。
旎煙發誓,他已經用了所有他所通曉的與人攀談的技巧,卻依舊無法提起對面人兒的半分興致。他並非不知阿狸對他的態度其實只是出於同桌的禮貌,然而,卻又不甘心就這樣被生生地忽略。旎煙身後的小童春雨也是頭一次見到自家公子花費這般力氣在一個女子身上,也是頭一次見到自家公子被人拒得如此灰頭土臉。
要知道自家的公子,自從十三歲來到天香樓起就是被衆人寵着追着的。懂得內情的人都知道,但凡入了那種地方的男孩子,即便心裡多不情願,但早晚也躲不過那一場劫難。然而自家公子竟憑着自己的本事生生扛了這麼多年,直到最後,清清白白地爲自己贖了身。這其間的苦楚,沒有人比春雨更清楚。更況且他家公子是何等絕色之姿?在這花街無數的煙州城中,可謂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但凡勾勾手指,不論什麼樣的女子還不是被迷得神魂顛倒束手就擒?總是人前風光無限的人兒,從來沒有受過像如今這般待遇。這樣低聲下氣地討好一個人……即便她是如今江湖上炙手可熱的火狸那又如何?
想到這裡,春雨皺了皺小眉頭,有些爲自家公子不值起來。
這樣一頓飯,即便有慕容念一直在打圓場,卻也是吃得磕磕絆絆。
終於熬到了酒足飯飽,旎煙公子和小童春雨起身告辭,衆人也皆是如釋重負。稍微休息了片刻之後,除了寒筱留在客棧繼續休息之外,一行人去了江邊的茶館裡一面喝着茶一面欣賞風景。
“這個旎煙也真是奇怪,剛纔幹嘛總是纏着阿狸不放?明明今日纔剛剛認識……”
涼秋將茶杯往桌子上一磕,不滿地說着。
慕容念在一旁搖着扇子,綺麗的冰眸眨了又眨。
“這位旎煙公子,曾經可是煙州最大的妓館天香樓的頭牌……”
“妓館?”
涼秋睜大了眼睛。
“他竟然是……壞阿念,你既然知道他不是正經人,那剛剛乾嘛還要讓他同咱們一起吃飯……”
“一同吃飯又如何?據我所知,這位旎煙公子並非是什麼不潔之人。如果流言沒有說錯,現在這位旎煙公子,已經不在天香樓了。”
“莫不是被趕出來了?”
“不,是他自己爲自己贖了身。而且,贖出的是,清白之身。”
“啊?”
即便是涼秋這般清白人家的小公子,也覺得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他既然那麼有名氣,又是清倌兒,那天香樓的老闆怎會放他出來?莫非是他找到了更大的靠山?”
“非也。煙州此地民風雖然開放,卻也不是欺壓良善目無法治之地。況且旎煙這些年來結識了不少文人名士,並得到了他們的真心賞識,因此才能夠全身而退。不過即便如此,他一個弱質男子,如今自力更生,也並非一件容易之事……”
“那他沒有嫁人嗎?”
“雖然追求旎煙公子的女子一直很多,但卻未聽得他曾有過什麼意中人。這樣的男子,恐怕不是找到真心傾心之人,是不會輕易成婚的。不然,當初也不會那般絕然地離開天香樓了。”
“這麼說來,那個旎煙公子……也並非是那般討厭的一個人了……”
涼秋說到這裡,暗暗有些後悔自己剛剛對待旎煙的態度。而後,涼秋頓了頓,又忽然明白了什麼。
“既然旎煙是如此清高之人,又爲何會那般殷勤地和阿狸聊天?莫不是……啊,阿狸,那個公子一定是看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