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中午,易良品在冀縣的一個堡壘戶家裡,召開了六分區指揮機關和縣、團級以上幹部會議。會議有兩項議程:一是傳達八路軍總部和北方局關於繼續深入開展整風學習的指示。二是研究和確定去北方局黨校學習的“後梯隊”人員,並儘快安排他們到北方局黨校報到。……
會議於下午三時結束。這時,一個偵察員跑來報告:“敵人分幾路向這裡合圍而來。”
易良品聞訊,迅速率領部隊向外轉移,於傍晚轉移到了棗強縣楊莊村。當天晚上,他們就在楊莊村宿營。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就聽從村外傳來一陣槍聲。
易良品從睡夢中驚醒,“噌”的從炕上彈起來。他迅速穿上鞋子,衝到院裡。心想:昨天傍晚才轉移到這裡,這麼快就被敵人發現啦?他站在院裡仔細一聽,村外的槍聲十分激烈。他斷定村子被敵人包圍了。這時,駐在附近的警衛部隊都迅速趕到了這個院裡。易良品立刻率領警衛部隊向村外突圍。經過一番激烈拚殺,終於衝出了楊莊村。
很快,他們便跑進了與楊莊相距不遠的西高村。此時,易良品身邊只剩下一個警衛排了。他們剛想在村裡休息一下,又發現有兩股日軍向西高村包圍過來。易良品率領大家繼續向外衝。衝到村頭,他催馬躍過一道水溝時,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腹部。易良品翻身墜馬,跌落在溝外的平地上。後面的警衛員看到後,慌忙跳下馬,跑過去扶住他問:“易司令,你受傷啦?”
易良品一手撐着地,一手捂着腹部,強忍着傷痛,吩咐說:“快帶着大家衝出去。”
警衛員不容分說,背起易良品就往附近的大底閣村跑。其他戰士聽到喊聲,也都急忙趕過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易良品擡到大底閣村一個“堡壘戶”家裡。
大底閣村的村長聽說易司令負傷,第一時間趕來照顧。下午,六分區醫療所所長熊登欽匆匆趕來,爲易良品檢查傷口。易良品躺在老鄉家的火炕上,已處於半昏迷狀態。他身上蓋着一牀半舊的棉被,頭部露在外面;臉色蠟黃,微微閉着雙眼,頭髮有些蓬亂。旁邊的被子和炕沿上都留下點點血跡。熊登欽掀開被子,看到他身上的被子沾滿血跡。村長說:“我們都沒有處理過傷口,不敢下手。”
熊登欽把易良品的下身輕輕擡起,將帶血的褲子褪下來,又用藥棉蘸着清水擦掉他傷口附近的血跡,這纔開始檢查傷口。易良品小腹部已經腫脹起來,傷口上還殘留着已經凝結、變黑的血跡。他用酒精給易良品清洗了傷口。然後把村長和警衛員拉到院裡,低聲說:“子彈穿透了膀胱。很危險。”
村長焦急地說:“那趕緊做手術啊!”
熊登欽不住地搖頭,說:“我們的醫療條件太差,連把手術刀和止血鉗子都沒有,無法做這樣的手術。”
村長又說:“能不能轉移到軍區醫院去?”
熊登欠爲難地說:“敵人知道易司令受了傷,已經封鎖了附近的各個路口,還在到處搜查。我們根本出不去。”
大家都心情沉重地低下了頭。停了一會兒,村長又問:“通知家屬了嗎?”
熊登欽說:“我來的時候,分區機關已經派人去找易司令的愛人王月婷了。”
警衛員說:“月婷嫂子在分區婦救會工作。她們爲躲避敵人掃蕩,經常變換駐地,想找到她也不容易。”
……
熊登欽趕回醫療所,搞了點磺胺藥。可這對易良品的傷來說,只是杯水車薪。眼看着易良品發高燒,吃不下東西,傷勢一天天惡化。大家都心如刀絞。熊登欽知道,易良品不是致命的傷,只要把膀胱縫起來,再清創就行了。可他們卻做不了這樣的手術。這讓他心裡更加難過。
易良品在老鄉家的土炕上,頑強地捱了七天。時而昏迷,時而甦醒。那天晚上十點多鐘,易良品停止了呼吸。此時,他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易良品是湖北省麻城縣萬義鄉易家畈村人。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他參加了由鄂東特委組織的“黃麻起義”。一九二八年七月,起義部隊被改編爲中國工農紅軍第十一軍三十一師,易良品任九十一團團長。此後,他率領部隊南北轉戰,屢建戰功。長征時,他擔任紅三十一軍九十一師政委,曾三次往返草地,兩次翻越夾金山。抗戰爆發後,他出任一二九師七七二團團長,轉戰山西娘子關、陽泉和晉南。抗戰初期,一二九師在山西黎城縣的上下窯村組建了隨營學校。易良品被一二九師首長任命爲學校的第一任校長。開學典禮那天,大家看到走上講臺的校長竟然是粗放、威猛的易良品時,一千多名學員無不驚訝。原來,易良品雖然從小放牛,但他參軍後在學習上十分用功,文化水平不斷提高。擔任校長期間,他培養了大批的優秀幹部。四零年三月調任青年縱隊副司令員。參加並指揮了殲滅國民黨軍九十四師的戰鬥。青縱改編爲新四旅後任副旅長。同年5月,改任新七旅旅長。易良品作戰勇猛,膽子出奇的大。早在紅軍時期就有個外號叫“夜老虎(善於夜戰)”。
一九四零年八月,易良品率領新七旅參加百團大戰。四一年又組織發起了破擊王高公路戰役。隨後他又發明了讓敵人炮樓坐“土飛機”的戰法。
那是一九四一年十月,易良品指揮新七旅發動了“武城戰役”。攻打縣城前,他率部掃清外圍的日軍據點。當時劉官屯據點由一個小隊日軍堅守,憑藉炮樓頑強抵抗。劉官屯炮樓有四層樓高,修在公路邊,距縣城僅四公里,是通往武城的要道。日軍在炮樓四周挖了兩米深的壕溝,將土培成圍牆。中間的鹿砦吊橋高高拉起,壁壘森嚴。八路軍沒有“攻堅”的重武器,打炮樓很困難。易良品與衆人合計,想出了一個將地道挖到日軍據點底下炸炮樓的辦法。易良品命兩連戰士,從日軍炮樓外的壕溝往裡挖,先挖明溝,後挖暗溝,兩溝並進。日軍從炮樓內往外扔手雷,用機槍掃射,卻打不着在深溝裡的八路軍。眼睜睜看着八路軍將地道挖到炮樓底下。當時八路軍只有“土炸藥”。土炸藥就是老百姓用芒硝、木炭等做成的火藥,比正規的炸藥威力小一些。有人建議往地道里放五百斤,有人說放八百斤。最後易良品拍板往地道里放了一千二百斤炸藥。他風趣地說:“叫鬼子好好地坐坐這個‘土飛機’。”點火前,易良品命官兵槍彈齊發,佯攻炮樓將
日軍全部趕到炮樓內,然後由爆破員點着炸藥引線,連聲巨響,炮樓拔地而起,從空中落下,變成一堆碎磚頭。……
在這前後,易良品的妻子王月婷爲他生了一個胖兒子。易良品十分高興。然而,當時易良品帶領新七旅與日軍作戰,王月婷在抗日婦救會工作,兩人聚少離多,居無定所。孩子怎麼辦?夫妻倆商議後,將兒子送到了棗強縣赫家堤村的一個“堡壘戶”家裡扶養。臨分別時,王月婷讓易良品爲兒子起個名字。易良品想了想,說:“就叫易柱華吧。將來做中華民族的柱子。”爲了安全,夫妻倆沒讓小柱華姓易,而讓他姓王。因爲當時敵人正四處張貼布告,懸賞易良品的首級,再加上河北姓易的又很少,所以孩子姓易是很危險的。
一九四二年,易良品擔任冀南六分區司令員。時逢日軍“ 九.一二”大合圍。他指揮各部隊靈活地衝出敵軍合圍圈,使敵人撲了空。他親率十九團奔襲鄭口據點,繳獲一百八十餘車軍用物資,解決了全分區部隊的冬裝。同年十月十九日,軍區政治部主任劉志堅在棗南大營附近遭敵包圍,負傷被俘。易良品周密部署營救工作,及時掌握情況,不斷派人和敵軍內線聯繫,制定了分段截擊的行動方案,成功地營救了劉志堅。
一九四三年一月,易良品指揮十九團、二十一團等部隊東渡運河,一舉攻克夏津縣城,殲滅大量敵僞軍。僅一九四三年就多次打出模範戰例。例如,成功突襲婁子鎮、武官寨、白塔鎮、喬村、杜煙、甲馬營、棗強城,兩次打擊漢奸肖振江部隊等。……
熊登欽看着易良品慢慢變涼的屍體,想着他一生征戰,爲革命立下汗馬功勞,心情沉痛地向村長說:“請你想辦法買一口棺材,甭管多少錢,要好的,板厚一些。”
村長想了想,說:“這村一個有錢人家,有一副很好的棺材,板子也很好,但要花一百塊錢。”
一百塊錢一副棺材,在當時是比較貴的。熊登欽代表分區買下了那副棺木。他和村長商議,將易良品安葬在侯灘村西的一片墳地裡。那時,敵人正在四處搜捕易良品,只好趁夜晚悄悄下葬。易良品戎馬一生,死後身無分文。下葬的時候,熊登欽含着眼淚問警衛員問:“易司令還有什麼遺物?”
警衛員說:“只有這塊從日軍手中繳獲的手錶。”
熊登欽接過手錶,上滿弦,對好時間,鄭重地戴在易良品手腕上,然後就將易良品葬埋了。
當王月婷接到“丈夫病危”的通知匆匆趕來時,已經是易良品下葬後的第三天了。懷孕七個月的王月婷聽說丈夫已經下葬後,悲痛欲絕,堅決要求把墳墓扒開,見丈夫最後一面。於是,在分區婦救會幾位同志的陪同下,在熊登欽和警衛員的帶領下,王月婷來到了侯灘村西的墳地裡。等把墳墓挖開,將棺材打開後,大腹便便的王月婷強忍着悲痛,走上前爲丈夫整整衣衫,理理頭髮……看着眼前這種情景,大家無不心如刀絞,淚流滿面。這時,大家發現戴在易良品手腕上的手錶,還在執着地向前跳動着,發出清脆的嘀嗒聲。一切都整理妥當,王月婷又詳細檢查了一遍,這才讓大家把棺材蓋上,重新埋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