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點鐘,日軍中隊長野村長智走進了劉志堅的住處。一個翻譯跟在他身後。野村長智來到劉志堅身邊,兇狠地問:“你的什麼的幹活?”
劉志堅回答:“打鬼子。”
野村又問:“你是那個部隊的?”
“八路軍。”劉志堅接着又大聲說:“我的腿被你們打斷,你們槍斃我吧。你們不要問,我什麼都不會說。”
野村長智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本冀南軍區幹部的簡歷表。他拿在手裡圍着劉志堅轉過來,轉過去,反反覆覆地比較着。
劉志堅趁他低頭仔細看簡歷表時,也趁機向那簡歷表上掃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名字就排在前面,但令他欣喜的是,自己的名字後面沒有照片。劉志堅心裡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在西安事變後,上級有意讓劉志堅打入敵人內部,曾經正式通知劉志堅,不要照相,隨時準備去做地下工作。從那時起,劉志堅就沒有照過像。所以,敵人才沒有搞到他的照片。儘管日軍中隊長用簡歷表上的照片反覆對照,可就是查不出劉志堅是誰。他們又發現劉志堅態度很堅決,就再也不問了。然而,野村長智認定劉志堅是個大官,所以他不敢怠慢。他們出去後不久,就又帶着冀南抗日文救會幹部趙鼎新走進來。
趙鼎新是十幾天前被日僞軍抓來的。他被關在大營據點,一直沒有暴露真實身份。他在牢裡給組織寫信,說日本人答應,只要他同意給敵人“報平安”(就是給敵人報告消息的意思)就放他。區黨委根據“革命的兩面派”政策,經研究,同意他給敵人“報平安”。在劉志堅被俘的前一天,趙已獲得自由。他看到劉志堅同志負傷被抓進大營據點,決定留下來照顧。他找到日本中隊長說:“我願意爲皇軍效勞,幫助皇軍照顧這個犯人。”敵人看到劉志堅的傷勢很重,需要人照顧,同時也想讓趙“拉攏”他,獲得些情況。這樣敵人同意趙暫時留下來。……趙鼎新走進來後,日本中隊長問:“你的認識他?”
劉志堅睜大眼瞪了趙鼎新一眼,示意他不可說出自己的姓名,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趙鼎新會意,便對日本中隊長說:“這個人我不認識。”
日軍得不到劉志堅的情況,只好走了。
趙鼎新等日軍中隊長和翻譯走遠,才低聲對劉志堅說:“日軍翻譯大古把我叫來,名義上是讓我照顧你這個‘彩號’,實際是讓我偵察你到底是誰”。
劉志堅覺得趙跟自己說了實話,對他也就放心了。當時,劉志堅的斷腿痛得很厲害,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不能翻身,大小便也坐不起來,全靠趙鼎新照料。他到僞警察所去吃飯時,就給劉志堅帶回小米稀飯和鹹菜。兩人睡在一個炕上。趙鼎新對劉志堅說:“我可以同外面組織聯繫。你要設法拖延時間,應付敵人。”
劉志堅聽後,心裡就有了希望。他想:敵人既然還沒認出自己,那就一定要同敵人拖時間,爭取組織上營救自己。
第二天,趙鼎新對劉志堅說:“敵人派我來考察瞭解你,如果什麼也不說,也不好應付敵人,也不好拖延時間。”
劉志堅同意他的意見。倆人反覆商量後,給劉志堅編了個假名、假身份。於是他對日本中隊長說:“這個俘虜叫李英華,是個連級幹部。”趙鼎新回來對劉志堅說:“商量的那些話,敵人不全信,他要我繼續瞭解。”
劉志堅心想:這樣正好拖延時間,等待外面組織營救。於是就囑咐他說:“你繼續應付敵人。”
在對日軍隱瞞劉志堅身份這件事上,人民羣衆起了很大的作用。劉志堅是冀南地區八路軍的主要負責人,和廣大羣衆有廣泛的接觸,很多羣衆都認識他,知道他擔任什麼職務,他的夫人劉萊瑛就是棗強人。但是不論日軍用什麼手段,如何盤問,卻沒有一個人向日軍彙報劉志堅的真實身份。
那些僞軍也都看到“小日本”靠不住,是秋後的螞蚱,蹦嗒不了幾天了。特別是八路軍開展“紅黑點”、“良心大檢查”運動後,他們就更靠近八路軍了。他們不但沒有暴露劉志堅的身份,還一有機會就向劉志堅表示,不會壞良心,一定要設法救他。劉志堅在大營的情況,每天都由僞軍告訴村裡的地下黨和關係戶,再傳到軍區。
駐大營據點的日軍是新換防的,剛來大營不久,什麼也不知道。而劉志堅在據點裡被關押的情況我們卻一清二楚。每天都有消息從裡面送出來,連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審訊,敵人問了些什麼,劉志堅怎麼回答的,都瞭解得非常清楚。劉志堅始終也沒有承認什麼,身份沒有暴露,他只說自己是個參謀。日本人知道他是個大官,卻不知道他是什麼大官。有些僞軍知道劉志堅的真實身份,但他們不告訴日本人。
接到軍區首長“全力營救劉志
堅”的命令後,易良品立即召集軍分區幹部研究對策。軍分區副司令員夏祖盛說:“我建議,馬上調集部隊,強攻大營據點。”
“我贊成。”“我贊成。”多數人都表示贊成。
軍分區參謀長王樹棠說:“我也贊成武裝搶救。可是,前一段反掃蕩時,易司令把十九團和二十一團都放到了外線,我們身邊幾乎無兵可調。這樣強攻大營據點就有很大的難度。”
這一下大家都愣住了。易良品也說:“是啊。我們身邊只有一些警衛部隊,其他部隊都不在跟前。”
軍分區政治部主任董啓強說:“我有個辦法。今天上午,軍區的第二十團奉命從五分區向一分區轉移,副團長楚大明率領第四、第六連去軍區後方機關領取棉衣,路過此地。現在還沒有走。我們可以讓他們幫忙解決。”
“好!”易良品大喜過望,馬上說:“快去告訴他們暫緩領棉衣,先去執行搶救劉志堅的任務。”
軍區敵工部長張茂林自告奮勇:“我原本就是跟劉主任一塊來的。我在這裡坐鎮指揮,還可以負責情報聯絡工作。”
“就這麼辦!”易良品十分高興。
……
恰在這時,從大營據點傳來情報:“明日敵人要將劉志堅押往棗強縣城,而且押送的敵人並不多,日軍30多人,僞軍幾十個。”易良品看完情報,興奮地連聲高叫:“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果斷放棄強攻計劃,命令楚大明率領兩個連,埋伏在大營、恩察之間南宮莊附近的公路兩側,準備打伏擊。
楚大明十分清楚,在冀南打伏擊是相當困難的。第一,平原上沒有地形地物可以利用;第二,敵人曾下令公路兩邊五百米內不準種玉米、高粱等高稈作物;第三,平原地帶,敵軍行動便利,如不能速戰速決,很可能遭受敵人圍攻。但他也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敵人不會料到我們在這裡打伏擊,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
十月二十日凌晨,戰士們在夜幕的掩護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預伏陣地。那是一片紅薯地,當時,當地的紅薯大部分已經收穫了,可不知道爲什麼這塊地的紅薯還沒有挖,長長的紅薯藤可以把戰士們的身體遮掩起來,再加上一些僞裝,即使在近距離搜索,也不易被發現,正好爲八路軍提供了藏身之地。
行動前,楚大明作了如下分工:六連向押運的日軍展開攻擊,切斷日僞聯繫;四連完成搶救任務。四連連長讓四班長紀志明率領全班戰士負責搶救,因爲紀志明見過劉志堅;其他連負責掩護。
天漸漸亮了,天空中大霧瀰漫,數丈開外就人樹莫辨了。已經進入中秋時節的華北平原晝夜溫差很大,特別是黎明前,寒氣襲人,戰士們身上的衣服都被霧水打溼了,更增添了幾分寒意。
濃霧漸漸散去,已經潛伏了兩個小時的戰士們,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也沒有一個人鬆動一下筋骨。
八時許,哨兵報告:“敵人來了。”楚大明擡頭望去,只見從大營到棗強的公路上,來了一支人馬,前面是身穿黑色軍服的僞軍;中間有三輛大車。前面兩輛大車裝着所謂戰利品,就是八路軍突圍時丟下的揹包、挎包之類的東西,後面一輛載着劉志堅、艾大炎、胡景雲等人。再後面就是身穿黃色野戰服、提着三八大蓋槍、戴着鋼盔的日本兵。
戰士們目不轉睛地盯着敵人。等到走在最後的一個日本兵進入伏擊圈時,指揮員一聲令下,六連的機槍首先開火,將猝不及防的日軍壓到公路邊的溝裡。接着,六連戰士向日軍展開攻擊,用猛烈的火力把敵軍壓住,不讓他們擡頭。與此同時,四連的戰士迅速向大車衝去。戰士們不敢開槍射擊,怕誤傷到車上的同志。僞軍也不還擊,只是向天空放槍,那是給日本人聽的。原來,八路軍同這些僞軍定有秘密協定,只要僞軍不協助日本人打仗,八路軍也就不進攻他們。
在六連火力的掩護下,紀志明率全班衝到大車旁邊,幾個戰士將劉志堅擡下來,紀志明背起他就跑。日軍完全被突襲打懵了,他們躲在溝裡,忙於自保,無暇顧及被押送的人員。
眼見搶救任務圓滿完成,楚大明也無意戀戰,命令部隊迅速撤退。於是,他們很快便擺脫了敵人的追擊。
大家不敢久停,立刻把劉志堅送到軍區司令部駐地——邱縣北面的馬頭鎮。當天晚上,郝保康醫生就給他做了手術,取出了大腿上的彈頭。然後由敵工科長周時霖、醫生郝保康和警衛員劉華英等人,把他送到肥鄉縣城附近的敵佔區,在一個“堡壘戶”家裡住下來。
“營救劉志堅”取得園滿成功,軍區首長心裡都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們隨即便開始籌備召開軍區機關幹部簽名誓約大會。開展簽名誓約活動,是在邱縣十月區黨委會議上定下來的。本來是計劃在
會議結束後就馬上進行。由於劉志堅被捕,大家忙於營救,才拖到現在。
簽名誓約大會在軍區司令部作戰室舉行,由軍區參謀長王蘊瑞主持。會議開始後,王蘊瑞向大家宣佈:“首先請軍區司令員陳再道同志講話。”
陳再道走到會場前面,兩眼看着大家,提高聲音說:“今年以來,敵人連續對我根據地進行圍剿和‘掃蕩’,還利用鐵路、公路和封鎖溝牆進行分割、封鎖。更爲陰險毒辣的是,敵人還多次推行‘治安強化運動’,奴化和控制當地老百姓。
“繼一九四一年推行了三次‘治安強化運動’之後,一九四二年又推行了兩次。第一次是三月三十日開始的,中心口號是‘反共’、‘建立東亞新秩序’。鼓吹所謂‘東亞解放,剿匪自衛’,進行欺騙宣傳。第二次是從十月八日開始,目前還在進行中。其口號是‘確立大東亞戰爭必勝的協力體制,徹底剿滅共軍,提高民衆建設新華北的意志’。
“敵人這些‘治安強化’措施,加上連續的瘋狂掃蕩,使老百姓的生活更加困難。一些羣衆爲了生計,逐漸疏遠了我們,甚至跑到敵人那邊去了。面對這種形勢,我們更要堅定勝利信心,積極發動廣大羣衆,大力開展抗日救亡運動。”陳再道說完,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王蘊瑞:“下面請軍區政委宋任窮同志講話。”
宋任窮也走到會場前面,大聲說:“日軍共進行了五次‘治安強化運動’,後兩次比前三次更加陰險。後兩次着重強調‘思想戰’,樹立‘反共’思想。鼓吹‘軍政一體’、‘軍民一體’。在這種思想指導下,一些漢奸、僞軍也一改過去耀武揚威的姿態,開始說話和氣了,甚至也學着八路軍的樣子,開始給老百姓掃大街、挑水、幹農活了。這些變化,還真在一些羣衆當中造成了思想混亂。
“其實這些陰險毒辣的政策,都源自一個陰險毒辣的人。這個人就是岡村寧次。自從他擔任華北司令官以來,推行了一系列‘奴化’和控制老百姓的政策。……他判斷一個地區治安好壞的標準,也十分陰險。他主張從中國姑娘的眼神和表現來判斷。如果日本軍隊走到哪裡,絕對見不到中國姑娘的蹤影,系中國姑娘懼怕日本兵的佐證,爲‘治安不好’。如果中國姑娘對汽車、卡車感到稀奇而遠遠地從窗口眺望,爲‘治安稍好’。如果在上項情況下,中國姑娘能走出家門口眺望,甚至神態自若地走在有日本兵往來的街道上,爲‘治安良好’。
“這就是岡村寧次‘陰險毒辣’的最好例證。他是想用‘假意親善’和小恩小惠,從思想和心靈上將我們中華民族徹底征服,使中國人永遠成爲他們的奴隸。
“然而,他所謂的‘親善’和‘友好’,只是對那些甘心當漢奸,甘心做亡國奴的人。而對那些有愛國心、敢於抗日的人,他們卻毫不留情地實行‘殺光、搶光、燒光’的政策。所以,我們要教育我們的羣衆,對日本侵略者不能抱任何幻想;只有堅決、徹底地消滅他們,我們纔有安全保障。爲了鼓舞抗日軍民的士氣,堅定大家的抗日信心,我們決定開展一次廣泛的、有廣大羣衆參加的簽名誓約活動。”
宋任窮講完後,王蘊瑞站起來宣佈:“簽名誓約現在開始。首先請軍區司令員陳再道同志宣誓,並在誓詞上簽名。”
陳再道走到大家前面,舉起右手,大聲宣誓:“我陳再道,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怕犧牲,堅守陣地,誓與冀南人民共存亡;和其他領導人一道率領冀南人民,與日寇血戰到底!死不屈服,死不變節!”宣誓完畢,拿起筆鄭重地在宣誓薄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王蘊瑞:“請軍區政委宋任窮同志第二個宣誓。”
宋任窮也舉起右手,大聲宣誓:“我宋任窮,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堅守陣地,不怕犧牲,與冀南人民共存亡。個人利益服從黨的利益,服從民族利益,一切聽從組織決定。堅決和陳司令一道,率領冀南人民與日寇血戰到底。死不屈服,死不變節!”然後也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
接着,軍區副司令員王宏坤、參謀長王蘊瑞、政治部副主任朱光先後宣誓。各科室,各部門負責人都相繼宣誓。廣大幹部、黨員羣衆都自動組織起來,進行宣誓。
……
隨後,各軍分區、各地政府都掀起了轟轟烈烈的簽名誓約活動。全體黨員和學校的教員、學生以及廣大羣衆都自動組織起來,參加簽名誓約。一些進步士紳也自願報名參加誓約。二地委一個支部的黨員宣誓說:“被捕後絕不咬人,絕不投降,如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轟’。”有的僞村長、情報員宣誓:“我如果真替日本人做事,八輩子絕戶。”臨清縣一位士紳發誓說:“上有青天,下有黃泉,誰要是變節,不是人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