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的古木伸展成怨偶的姿態擋住了天上的太陽, 而樹枝上輕輕巧巧地立着寓意不詳的寒鴉和禿鷹,它們安靜地等待着,警惕地注視着闖進來的兩人, 又似乎正在審視等他們死後他們的血肉是否美味。
在這裡, 贏朗感覺到有一種強大而神秘的力量被封印着, 彷彿無處不在, 又好像虛無縹緲。他狹長漂亮的眼睛看着這片詭異的森林, 空氣中塵封的能力控制着整片森林,困住誤入的闖進者。
贏朗皺眉,如果沒有人的帶領, 估計他們很難走出這片森林。
只聽喀拉一聲,葉苒臉色一白, 她不敢眨眼睛更不敢低下頭, 聲音帶着顫音喚道:“誒, 贏、贏朗——”
銀髮少年轉身看着少女,心臟在她恐慌的眼神下跳得更加快, 少年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問道:“蠢苒,怎麼了?”
葉苒臉色更加慘白,僵硬地站在那裡,哆嗦着說道:“我、我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聞言, 贏朗低下頭看着她腳下從土地裡露出來的一截白骨, 微微挑起劍眉壞笑道:“唔, 也沒什麼, 就是人的頭蓋骨吧!”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葉苒一聲尖叫, 整個人閉着眼睛如同樹袋熊一樣掛在贏朗的身上發出害怕的聲波。
贏朗被逗得大笑,接住樹袋熊一樣的少女打趣道:“哈哈, 騙你的,只是動物的頭骨。”
可是葉苒還是害怕地緊閉着眼睛,仍然像只牛皮糖一樣緊緊地扒拉在少年的身上。贏朗嘴角不可抑止地楊上去,一雙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嘴裡依舊嫌棄地說道:“誒,蠢苒,你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走路誒。”
少女難得粘人,說什麼也不肯下來:“可是我怕! ”
在葉苒看不見的地方,贏朗笑意暖暖,語氣勉強地說道:“那好吧,我就勉強發一下善心,背一下你這個膽小鬼!”他拉過少女的手臂環在自己的脖頸前,一路揹着受驚的少女向叢林深處走去——
“話說,剛纔的那羣人真的去了哪裡?”葉苒好奇地趴在贏朗耳邊問道。
贏朗將她往上擡了擡,漫不經心卻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環境:“我覺得你現在應該關心迷路的我們。”
葉苒啊了一聲,“迷路了嗎?那你怎麼走得這麼肯定?”迷路的人一般不都是要左轉轉右轉磚順便在樹上做個標記什麼的嗎?爲什麼他還能一路走得這麼肯定?
贏朗頓了頓,半響才說道:“因爲,我覺得,我似乎來過這裡。”其實,還有一點他沒有跟她說,就是這個森林中浮動的強大能力就像是有意地在困住他們兩個人。
葉苒轉了轉頭,看向四周死寂的叢林,糯聲道:“誒,你這麼一說,我好像覺得我也來過這裡。不過同桌,你現在走的好像是剛纔我們走過的耶!”
她這個白癡,竟然還敢嘲笑他?!贏朗毫無意外地嗤笑說道:“拜託,這裡是屬於狼人殺世界的領域,除非——”他突然停下來,瞳孔裡彷彿出現了兩個漩渦捲起一陣風暴。
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從少年的腦海裡冒了出來,太違背常理,但是一旦被想出來,就怎樣也擺脫不了它帶來的陰影。
肩膀被人拍了拍,贏朗轉頭只見葉苒淡定地指着森林中的另一個方向:“往那裡走。”
少年沒有邁步,他的眼眸幽深,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以爲銀髮少年在躊躇和猶豫,葉苒湊到他的耳畔,認真地說道:“相信我,我覺得就是往那個方向走。”少年神情凝重地按照少女走的方向,而他們經過的地方原本擋路的樹木和荊棘都自動讓出了一條道路。
“蠢苒?”
少女嗯了一聲。
贏朗一邊走一邊猶豫着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狼人殺的世界的?”
還以爲他會問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葉苒眉眼彎彎地一笑:“這有什麼的,我從小算是在崔家長大吧,就是以烈貼身的小女僕啊!他練習魔法能力的很多時候,我就在他旁邊,自然也就知道。贏朗也是狼人殺世界中的人吧,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好像,很多人都怕你似的。”
“嗯,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其實屬於這個國度,你會怎樣?”少年試探地問道。
葉苒咯咯一笑,擺手說道:“纔不會好嗎?狼人殺國度中的人不都是很厲害的嗎?像以烈他們,還有卓拉歐同學也都很了不起,我連保羅教給我的美式鞦韆都做不好,又怎麼會屬於那個能力者的國度?”
少年沉默下去,只聽葉苒繼續說道:“不過真是奇怪呢,這個地方真的讓我感到很熟悉,就像贏朗同學,你也讓我感到很熟悉。不過同桌,我們之前真的沒有見過嗎?”
見過的。
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連他都快忘記了吧。
可是,只要遇見了,所有的模糊都將再次變得清晰。
少年狹長漂亮的眼睛中出現溫柔的光芒,像極了上弦月時發出的輕柔光芒,“你猜?”
葉苒老實地搖頭,“我猜不出來。”如果見過,她沒道理不記得,如果沒見過,可是那份熟悉感又從哪裡出來的?不管是他偶爾看她的眼神,又或者是現在他揹着她的那種安心,都是無比的熟悉,就像每個午夜夢迴的夜晚記憶力蒙太奇安然的鏡頭。
果然,少年毫不留情地翻了一個白眼:“白癡。”
走出一片密林,卻沒有葉苒所想的那樣輕易地出了這片枯敗的森林,反而是來到了一片貧瘠的荒野。似乎這裡曾經歷過一片浩劫,讓原本的生機勃勃變成了如今的沉沉死寂。
天空中傳來夜梟猙獰的叫聲,葉苒害怕地抱緊贏朗的脖子,太陽在地平線上留戀地望着人世,可是依舊阻擋不了黑夜來臨的腳步。不知爲何,贏朗有些緊張,緊張到手心都在冒汗。他的心臟怦怦地一張一縮,似乎是對命運無常的敬畏,又或者是對於塵封秘密即將開啓的隱隱期待。
在那樣荒野的平地上,一座巨大的石雕仍然屹立在這森林的中心,風雨的洗禮早已讓石雕面目全非,可是即便是這樣,它從容的矗立、無畏的氣度仍舊讓人從心底臣服。
“爲什麼要停下來?我想去看看。”
葉苒不解地問道,有種奇怪而強大的召喚力告訴她——快過去。
贏朗抿了抿嘴脣,正是因爲他知道那是什麼,所以身爲狼人的他是沒有資格走近那尊石像的。這……是他能給這裡曾死去的無辜平民所能做的,最後的尊敬。
他將葉苒放下來,看着少女天真明麗的臉龐,少年的眼神中帶着莫名的情緒,似乎是同情又或者更多的是心疼,“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葉苒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清澈得就像世上最漂亮的寶石,半響,她一笑:“好啊,那你要在這裡等我。”
不然,她會害怕的。
贏朗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似笑非笑地挑起脣角,說道:“知道了,膽小鬼。”
葉苒吐了吐舌頭,便轉身朝石像跑過去。贏朗眉眼輕觸,看着少女腳下經過的土地在她走過的那一剎那重新染上了生機與綠意。
……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段時間。
他仍然記得當年那一場血腥的屠殺,一場大火將所有的罪惡掩藏塵封。
贏朗環視着這裡的一切,就像是被塵封起來的死境,只爲等待命中註定的人到來。
而那個人,會是那個懷揣着寶藏然而眼神卻乾淨清澈的女孩嗎?
葉苒走到了那尊石像前,擡起頭怔怔地仰視着它殘破的外表,不知道爲什麼一種心酸與難過席上心頭。災難將石像的面容盡數毀去,只剩下了一隻眼睛還能勉強看到它之前的樣子。怔怔地看着那隻眼睛,葉苒只覺得從它無神的瞳孔中透露出來威嚴又慈愛的光,溶溶地,籠罩在自己的身上。
少女在那尊石像面前緩緩跪下,右手放在自己的心臟前,像一個虔誠的聖徒。
因爲低着頭,所以她看見了刻在了石像階前的碑文,哪怕模糊只剩下隻言片語,可是仍然讓她從靈魂深處從塵封記憶中從容地想了起來,恍若與生俱來的本能,緩緩念道:
赫維斯高舉審判的巨錘,
無以再繼,賜我教誨。
榮耀背後刻着孤獨一道,
當天破曉,
一切罪惡將被抵消。
天上薄涼的月光照下來,銀髮的少年驚異地看着少女跪在地上虔誠地默唸着禱祝,而他們所身處的這片大地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瑩綠色的光火從貧瘠的土地中升起來,像極了仲夏夜的螢火蟲,可是那些光火連成一起形成了一道瑩綠色的屏障後,贏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震驚地看着屏障上出現着一個一個曾在這裡生活過的村民的音容笑貌。
他們彷彿鮮活如生,卻又只是回憶碎片的幻象。
而那個少女仍舊虔誠而專心地跪在地上念着禱祝,伴隨着她的聲音,那些屏障開始燃燒,就像記憶的書頁被火點燃,從頭燒到尾,乾乾淨淨,絲毫不剩。
落下的灰燼被風吹到森林的每個角落,枯萎的草木染上綠意,乾涸的泉眼冒出清冽的泉水,原本充滿着死氣與陰森的森林恍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