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兒又立功了?”韓阿李立刻興奮地問道。
“三表弟很有名,在軍中。在長安。還有在京城也是。聽說在羅兀城。救了不少人。滿驛館都聽到有人說他。”李信就算做了官,還是不善言辭,說起話來也是一句一句慢悠悠的,韓阿李聽着開心,卻也心急。
等着李信終於說完,韓阿李轉頭就吩咐韓千六,“明天去找厚哥兒問一問。三哥兒立了功,從羅兀城回延州了,衙門裡應該也能收到消息。”
前段時間,聽說了韓岡被調去陝西宣撫司。韓阿李隔三岔五就讓人打聽鄜延那裡的消息,一段時間下來後,倒把羅兀城、綏德城這些地名說得琅琅上口,熟得不能再熟。
再三叮囑過丈夫,韓阿李就又半是開心,半是感嘆地說着:“三哥兒是越來越了不得了,過去怎麼都想不到……”
馮從義笑道:“是啊,前次有個商人從京中來。一說起三表哥,就翹大拇哥,說是敢跟親王爭風,最後還驚動了官家來成全,立國以來還是頭一遭。”
韓阿李聽得興致更高:“官家聖明,明斷是非,所以能做天子!”言下之意就是跟兒子爭花魁的趙顥,便只能當個破落親王。
韓千六的膽子不如他渾家,嘆着氣:“只盼三哥不要給什麼花魁迷昏了頭,把家裡的事都給忘了。”
前些天李小六帶了韓岡的口信回來,從他嘴裡聽說京城裡發生的那些事事。搶了親王看上的花魁,讓天子下詔成全,韓千六老實了一輩子,過去只覺得自己的兒子越來越有能耐,可現在卻是越來越讓他心驚膽跳起來。
“家裡的雲娘、素心,哪個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偏偏去京裡還招惹什麼花魁?”韓千六唉聲嘆氣着,過去他見個班頭就要心驚膽戰,現在靠着兒子的關係,遇上太后的叔叔也能說幾個笑話;他種了一輩子菜地,如今靠着農事上的本事,管着千百頃官地,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可兒子偏偏跟親王搶起了女人,想想韓千六的腦袋就要一陣發昏,“今天得罪的親王,那可是太后的嫡親兒子,官家的親弟弟,這日後該怎麼得了?”
“怎麼了?怕什麼?”韓阿李冷眼瞧過去,“三哥兒就是這麼本事!人品、人才、相貌,哪樣不好?人家周小娘子放着好好的親王不要,爲三哥守節,多難得的女孩兒家?小六回來都說,東京城上上下下都是說三哥的好,雍王的不是,惹得官家都要下旨成全,你這韓菜園還怕個什麼?!”
韓千六爭辯着:“俺是擔心……”
“擔心什麼?!”韓阿李回頭往堂屋後面看了一眼,明白了,“要是三哥敢偏心,我是不饒他。但三哥也不是負心的人,你瞎擔心個什麼?!”
韓阿李一陣搶白,韓千六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多少年夫妻都是這樣,他也不生氣,端起茶喝着,不說話了。
韓阿李又道:“三哥年紀小,風流點沒什麼,就是給韓家早點添個後纔是真的。你們說是不是啊?……”她衝着後面喊了一聲。過了一陣,韓雲娘和嚴素心就臉紅紅地端了待客茶湯、菓子出來。李信、馮從義都是自家的至親,她們女眷也不用避。只是方纔在外面聽着說起韓岡找的花魁,不便出來,只好等在門後面。
上了茶,嚴素心和韓雲娘又躲回到後院的廚房去。靠着門框,韓雲娘幽幽地問着嚴素心,“素心姐姐,三哥哥會不會忘了我們……”小臉上有着夜色投下的憂愁,“是東京城裡的花魁啊……我們怎麼比得上?”
“周家妹妹的長相和性子,你不是問了小六多少次了。怎麼還擔心?”
嚴素心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強。韓雲娘是從小在韓家長大,再如何都是韓岡身邊最親近的人,但自己就不一樣了,想到這裡,她一時心亂如麻,亂哄哄得就像鍋中滾水,混亂的思緒浮起又沉下,也是幽幽一嘆,“不知官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
韓岡此時卻是在工匠營中。
才一天的工夫,工匠營的作頭何忠,就帶着他的手下把韓岡說的新型投石車拿了出來。速度這般快,自然不會是從新打造,只是把舊的行炮車改造而已。去掉了繩索,改釘上一個鬥框,在裡面裝上石頭。
何忠向韓岡和遊師雄介紹着:“這是七稍炮所改,如果是用人手來拋石,二十斤重的石彈能拋到六十步外。”
投石車上的拋竿,一般都稱之爲“稍”,但爲了在拋竿的柔韌性和堅固度中取得平衡,拋竿一般都是用幾條木杆合併起來,一條杆稱爲一稍,有三稍、有五稍,最多的便是七稍。
“試過沒有?”遊師雄問着。
“沒試過哪敢請官人過來查驗?”何忠憨憨笑了笑,“已經試過了好幾次。”又一指炮車所對方向,“諾,石彈還在那裡!”
遊師雄望了過去,才三十步到四十步的距離,“好像近了點?!”他猶疑地問着。
“官人放心,這只是試炮而已。”何忠說着:“舊的行炮車並不合用,肯定是要重新打造。現在只是先試一試這種方法成不成!”
“現在再試一試。”韓岡急着看成果,催着何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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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忠一聲令下,七八個工匠一起忙碌了起來。他們的動作很快,拉下拋竿,向竿後的網兜中放入球形的石彈。轉眼之間,被拉下來的拋竿向上一翹,石彈從網兜中被拋出後,在半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砰的一聲響,落到了四十多步外的地方,向前滾動了十幾步後,停了下來。
“還是不算遠!”遊師雄搖着頭,四十步別說跟八牛弩比,就是神臂弓也比不上,根本就是普通弓箭的射程,但他更吃驚於這投石車的簡單易用,過去的七稍的行炮車,好歹也要七八十人服侍,“這人手用得實在是少!”
“少多了!”何忠強調道,又說道,“石彈拋得近,是因爲前面鬥框輕。鬥框裡放進去石塊的越多,石彈飛出去的距離就越遠,放得少,自然就拋得近。”
“怎麼不多放一點?”遊師雄連忙追問。
“這鬥框吃不住。”何忠他拍了拍身邊的投石車,“等過兩日,新的行炮車打造出來後,將前面的鬥框跟拋竿榫合在一起,就可以多裝些石塊進去,肯定能拋得更遠,六十步絕對沒問題。”
“那就好!”聽了何忠的解釋,遊師雄釋然了。
韓岡對何忠的工作也很滿意,讚了兩句後,對遊師雄道,“其實確定了框子內石塊的重量,以及石彈的重量後,再結合起拋竿兩臂的長短,最後能將石彈投出多遠,那是可以通過算式計算出來的。只要有了算式,想把石彈投到哪裡,就能把石彈投到哪裡。”
遊師雄問道:“還是玉昆你‘以數達理’的說法?”
韓岡點着頭:“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數’能名列六藝,豈是隻用來計算錢穀的?天文地理何處用不到一個數字。聖人之爲,自有深意。雪花六出,桃花五瓣,總是有其緣由。大者如日月東昇西落,千年不變,萬載不移,必有其理蘊於其中,所以日月之食,欽天監便能計算得出。小處就如這行炮車,也是有其道理的,亦可計算得來。”
韓岡轉過頭來問着工匠營的作頭:“何忠,你在工匠營中有不少年了吧?昨天我說的話,不知在工匠營裡有沒有地方能用得上?”
“小人在工匠營裡做事已經有三十多年了。”何忠對韓岡崇敬不已,都把他當作了魯班一般的人物來看待:“可韓官人說的道理,我們幹了一輩子的工匠都沒有想通。但昨日只是聽了韓官人一番話,卻一下都明白了。誰能想到一根撬棍都有這麼多道理?天天都見識着,就是沒去深思。唉……所以小人只能做個工匠,官人才是官人。”
“聽了一句便能領悟,足見何忠你其實早已把握到了其中的精妙。有句話叫做技近乎道。一門技藝到了極處,也便能看到大道了。何忠你做了幾十年的工匠,道理早已存在你心中,只是你沒有察覺,僅是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而已。”
遊師雄聽着覺得韓岡的比喻挺新鮮,笑問道:“今次是捅破了窗戶紙?”
韓岡轉過來問何忠:“何忠,你覺得呢?”
何忠用力地點頭。
三天後,何忠帶着一衆手下,日以繼夜,終於打造出了第一具新型的投石車。在鬥框中填滿了磚石,試炮時一炮將二十斤的石彈砸到了七十步外。按照何忠的說法,如果給他更多的時間,更好的木料,再用精鐵打造出其中幾處關鍵部件,他完全可以造出將五十斤的石彈投出百步以上的炮車來。
已經回到了涇陽帥府行轅,韓絳還是在幾個時辰後就收到了新型炮車成功的消息,放下筆,由衷的感慨着:“這個韓玉昆的確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