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柔而不刺的朝陽一寸一寸的爬滿了廂房,鄭澤宿醉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比往日任何一次宿醉都要疼得厲害。
廂房中已經十分亮堂,鄭澤擡手揉了揉眉心,就在這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輕吟。鄭澤的動作猛地一僵,瞪大眼睛往身邊一看,睡在身邊的既不是香芝,也不是裴玉容,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月娘緩緩轉醒,宛若一直慵懶的貓,柔若無骨般輕輕支起自己的身子,隨着身子坐起來,蓋在身上薄薄的被褥也滑了下來,鄭澤猛地轉過頭不看她,語氣冰冷:“你是什麼人?這裡是哪裡?”
月娘彷彿一點也不奇怪他的反應,纖纖素手拎過自己被甩在地上的肚兜,緩緩地穿上:“鄭老闆貴人事忙,可忘性也實在是大了,昨個還將奴家弄得要死要活,今兒個怎麼就不記得了。”她說着,人也往鄭澤身上靠。
“滾!”鄭澤一聲怒吼,將月娘直接扔下了牀,僅僅穿了一件肚兜的柔美身軀就這樣暴露於被褥之外,月娘臥在冰涼的地板上,黑髮垂下,半遮不露,活色生香卻又楚楚可憐:“奴家早就曉得自己地位低微,能與鄭老闆風流一夜,是奴家一生之幸……”
鄭澤此刻頭腦混混沌沌,只覺得女人哭泣的聲音擾得他心煩意亂,他飛快的扯過自己的衣裳褲子,看也不看月娘,徑直穿戴整理好自己,從她身邊走過,一臉怒色的將大門霍的打開!
在門口坐了一夜的小廝猛地驚醒,動作快過了神智,憑着一股慣性往房間裡偷鑽:“爺,您總算起來了……”小廝的目光落在那從屏風後頭露出半個身子的女人身上,整個人渾身一震!
那女人就那麼臥在地上,兩條纖細玉腿交疊着,一邊的衣裳被褥皆是散亂着,似乎還有女人低聲的哭泣。
“還在這愣着作甚!?還不走!”鄭澤沒來由的一陣暴怒,小廝不敢再耽擱,連連跟着鄭澤的屁股後頭一路趕回去。
馬車駕的橫衝直撞,小廝被催的一路驚慌,好不容易終於到了鄭家大宅,鄭澤不待小廝動作,已然先行打開馬車門,一腳將他踹下車,急急入府。
鄭澤夜不歸宿不是什麼大事,他常常往來於各地之間,十天半月不在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可問題在於,他如今並非出去做生意,而是去了東橋!
鎮東是整個東橋鎮都曉得的尋花問柳的地方,男人在這裡談生意免不得要挨着一羣鶯鶯燕燕的,可自從鄭澤掌家以來,向來都是極其穩重的一個人,這也是爲什麼他擡香芝以前,統共不過裴玉容一位夫人。可昨夜他竟然一夜未歸,衆人將東橋那邊的情景一想,也就猜得出來個一二三。
香芝昨夜睡得早,根本不曉得鄭澤徹夜未歸的事情。此番她梳洗打扮出了房門,剛到小廳就瞧見風風火火的鄭澤疾奔而來,她綻出一絲笑容想要迎上去,卻猛地被鄭澤推開一邊,險些將一個名貴的古董花瓶撞翻!
香芝曉得這個家裡一桌一椅都貴重的很,一種窮人的本能讓她手忙腳亂的抱住了那個已經歪向一邊的古董花瓶,以一個十分滑稽的姿勢將花瓶包住,引得周圍一片看熱鬧的下人們一陣嬉笑。
香芝惱羞成怒,卻又不好真的撕破臉皮將這些賤骨頭們懲治,因着裴玉容一連幾日都在自己的院子裡修養,香芝經過貼身丫頭的指點,早就想到要在鄭澤耳旁吹一吹枕頭風,讓他把管制鄭府內院的權利交到她手上,也免得姐姐累壞了身子。
此刻被周圍的下人們一番嘲笑,她越發的想要將大權獨攬,真正的以鄭家女主人的身份將這羣下人治的服服帖帖,誰再敢嚼她的舌根子,她便要誰好看!
而此時此刻的鄭澤,火急火燎的衝到了裴玉容的院子門口,卻生生的止住了步子。他穩了穩心神,又舒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看着精神些,這才踏進了裴玉容的院子。
裴玉容生性溫良,院子裡種的花也是氣質優雅且又低調含蓄的蘭花。鄭澤看着緊閉的房門,踟躕再三,最後還是將房門給推開。
入眼是一張黃花梨木圓桌,桌上佈滿了隔夜未撤的飯菜。往裡走些,越過屏風,就瞧見正坐在銅鏡前的裴玉容。
她身上的衣裳穿的整齊,只是一頭青絲直至垂下,就那麼愣愣的坐在那裡,身邊連一個服侍的人都不曾有,讓鄭澤有些恍然,不曉得她是早起後便坐在這裡,還是徹夜未眠。
他走到她身邊,拿起梳妝檯上的一把木梳,爲她撩起一縷長髮,我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梳理:“怎麼的也不叫一個人在邊上服侍着?是不是這羣狗奴才不順心了?”
裴玉容微微擡頭,一張精緻的容顏此刻卻顯得有些蒼白。她眼眸微轉,從銅鏡裡打量着身邊的男人。
他的衣裳還是昨日出門的那一件,交領之處露出了裡頭的中衣,腰帶系的有些歪斜,連腰帶上他配慣了的一塊古玉也不見了。她收回目光,擡手將自己的頭髮從他手中取回,拿過他手中的梳子,慢條斯理的打理起自己:“沒什麼,只是想到從前和我父親一起闖蕩行商的日子,也是不曾有人在身邊服侍,可我那時候……每一日都過得充實開心。”
鄭澤的臉色微微一沉,可是瞧見她的臉色,他又忍不下心來,頓了兩頓,道:“我昨日……有要事在身,未能及時趕回來爲你過生辰,玉容……我。”
“你一直是個有分寸的人,既然是你覺得重要的事情,定然就的確是十分重要的。”裴玉容不緊不慢的接過他的話,說話間,一頭青絲已經打理得順直無比。她放下手中的木梳,起身面向他,給出一個笑容來:“聽下人說你一夜未歸,此番看你似乎是累了,快些洗漱洗漱休息吧。”
鄭澤有些激動,上前一步握住她的雙肩,入手才覺得她竟然已經瘦削至此,他強忍住心中的劇痛,沉聲道:“你爲何不惱我?爲何還能對着我笑?我是你夫君!是你拜過天地喝過交杯的夫君!這一輩子,你的男人也只會有我一個!我昨夜的確是和別的女子歡愛,玉容,你這麼聰明,又怎麼會猜不出?你告訴你,你爲何不惱不怒!?”
他說到最後一句,忽的又鬆開了對她的鉗制,不待她回話,他便笑着退後幾步,眼中盡是失望:“是啊,你是商門之女,若不是家道中落,你如何會看得起我這樣一個小戶之子?可是我的好夫人,你如今可看清了這局勢?鄭家前幾代的確是不值一提,可若不是我,鄭家能有今日的風光!?你吃喝穿戴能有今日的華貴?你如今是鄭夫人,你怎麼敢看不起你的夫君?”
裴玉容面露疲倦,沉聲道:“鄭澤,你這又是要鬧給誰看?”
鄭澤笑了兩聲:“我鬧?沒錯,整個鄭家……不,是整個天下都沒有你裴玉容冷靜睿智,得體大方!真是難爲你平日裡要與我作戲,扮好一個鄭夫人的角色……夫君擡小妾你不在乎,夫君與旁人歡愛你也不在乎,只怕那一日我死了,你非但不在乎,還要普天同慶是不是!”
裴玉容終於察覺出鄭澤今日的情緒過於激動,神色間露出些擔憂:“你今日……”話未出口,香芝忽然衝了進來,看着近乎癲狂的鄭澤,一臉的心急:“爺,您怎麼了……我來瞧姐姐,老遠便聽着您……”
“滾!”鄭澤猛地將香芝推開,被推開的那一刻,香芝身子一歪,額頭直直的撞在了一邊的放着花瓶的四角高凳上,猛的一聲響,花瓶被撞倒,碎亂一地!
一聲脆響,彷彿一記警鐘,令近乎瘋狂地鄭澤頓時醒悟過來。他轉頭看了一眼破碎的花瓶,又看了一眼已經自己站起來,捂着額頭咬着脣角默默落淚的香芝,腦袋中頓時又出現了早晨那種鈍鈍的疼痛。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走到香芝身邊將她扶住,看也未曾看一眼裴玉容,與香芝雙雙離開房內。
裴玉容的貼身丫鬟早已經嚇呆,在她們的記憶裡,即便是少爺與夫人新婚那日,夫人以死相逼不願少爺近身,少爺也未曾有過今日這番震怒。
房間中進來幾個丫鬟,都是戰戰兢兢的低頭收拾殘局。裴玉容的丫鬟瞅了瞅那一桌的菜:“夫人與如意姑娘學的手藝,少爺卻嘗也未嘗一口,一回來便煩了瘋病!”
裴玉容瞧着身邊的小丫鬟,竟能擠出一絲笑意來:“你好歹是鄭家買回的丫頭,這樣說自己的主子,可是大罪。”
雖是鄭家買回的丫頭,卻也是鄭澤爲裴玉容精挑細選的一個最好的丫頭。她的名字是裴玉容給改的,叫做相思。
此刻,相思的心中全都是爲夫人抱不平。
昨日是夫人的生辰,以往夫人的每一次生辰,少爺都會陪着夫人,可昨日少爺說走就走,還徹夜不歸,夫人親手做的飯菜就這麼放了一宿,連着夫人您也這麼坐了一宿,少爺回來不分青紅皁白就是一通責罵,竟還動起手來了!”相思頓了頓,咕噥:“我早就聽府裡的婆子說過,這男人一旦有了錢和權,定然就會變,先是擡了那個沒教養的姨娘,現在又是撇下夫人您去了……去了東橋那樣的地方!”
“好了。”裴玉容打斷她的話:“把這些撤了吧。”
她指的自然是那些飯菜。相思撇了撇嘴,招來人一起撤了飯菜。
實際上,鄭澤出了裴玉容的院子便將香芝交給了家中的婆子好生照顧,他如今身心俱疲,實在沒有心思應付一個妾室。
香芝似乎是有些沒想到鄭澤會這樣,可一想到鄭澤在裴玉容房中的怒吼,她便斷定是裴玉容讓鄭澤遷怒了自己!
現在鄭澤只怕是再也瞧不上裴玉容了,只要她乖乖的,自然就將那不得寵的裴玉容給比了下去,屆時這鄭府夫人,就是她何香芝!
這樣一想,香芝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成了鄭夫人似的,鄭澤將她交給婆子,她便學着裴玉容的樣子跟着婆子,連多問一句也不曾。
鄭澤看也不看她,徑直去了書房。
一大清早的,鄭府這樣一鬧,自然就驚動了早已頤養天年的鄭老爺。
其實鄭澤說的不錯,鄭家雖說是世代經商,可總有一個起伏跌落,鄭家到了他爹手上的時候,曾經一度敗落,若非是他一手撐起,鄭家絕無今日的風光!
鄭老爺趕來時,瞧見的就是書房中的鄭澤正在讓大夫號脈,他一驚,以爲是兒子患了什麼重症。然大夫把完脈後,結果卻令兩人都有些詫異。
“鄭公子並未染上什麼惡疾,也未曾有過什麼中毒的跡象,可依照公子所述的症狀來看……”大夫欲言又止,似乎不好出口。
鄭澤冷着臉道:“莫非不是情毒?”
大夫摸摸鬍鬚搖搖頭:“鄭公子所言詫異,須知男女歡愉之用的,乃是情藥,雖說服食過量會使人暴斃,卻並非一種毒,且藥性通常不會超過三個時辰,鄭公子覺得今日心緒紊亂,頭疼欲裂,這定然不會是一般的情藥所致。”
鄭老爺關切的追問:“大夫你可曾曉得這是什麼藥?”
大夫搖搖頭:“老朽行醫多年,實在未曾見過這般奇怪的毒藥。且從鄭公子的身體來看,除了有些縱慾過度,其他一切皆好,並未有什麼餘毒未清流於體內。”大夫頓了頓,話鋒一轉:“所幸老朽雖不曉得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奇藥,卻也見過有人與鄭公子有過同樣的症狀。”
“何人?”鄭澤眸子一厲,只覺得心中情緒翻涌之時,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大夫看了鄭澤一眼,道:“東橋香滿樓前一任掌櫃,王守一。”
東橋!?香滿樓!
鄭澤面寒如冰,心中已經大致清楚了,他起身送走了大夫,回到書房,猛的就將書桌上的一副墨硯打翻在地!
鄭老爺雖說不問家業,卻也不是個老糊塗:“我早先就曾告誡過你,東橋鎮並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簡單!東橋的生意沾着些道上的背景,他們的手段更是不入流!我們鄭家要做就做正經生意,那些人我們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
鄭澤冷眼看他,話語間無不諷刺:“呵,正當生意?我的好父親,若是像你那般,只怕如今一個月的利錢,還抵不上您一包菸絲。”
“你!”鄭老爺橫眉瞪目,鄭澤不避不讓的往回去,末了,鄭老爺終究氣短一截,嘆了一聲氣,默默離開。
鄭澤在書桌前坐了好一會兒,他今日實在是反常,鬧了這半晌,他的腦中忽然浮現出剛纔踏進房門時獨坐鏡子前的裴玉容。
“玉容……”鄭澤喃喃道,緩緩閉上眼睛,似是累極。
“少爺!”下人忽然過來通傳:“劉閣老府中中秋盛宴,差人送來了請柬。”說着,將一張帖子呈了上來。
鄭澤睜開眼,揉了揉眉心,強打起精神掃了一眼請柬。
劉閣老曾爲帝師,如今歸隱還鄉,哪裡也不選,偏偏選了這樣一個依山傍水的東橋鎮。
父親說的不錯,東橋鎮的確是藏龍臥虎,然而,他鄭澤卻也不是什麼任人擺佈的軟柿子,他的確是想要沾染些東橋的生意,也想擴寬些道上的關係,殊不知一時大意,竟被人擺了一道,今日這個仇,他總會報回去的!
鄭澤想了一會兒:“擬一個拜帖,我要去劉閣老家中走一趟。”
鄭府的鬧劇以鄭澤換了衣裳梳洗一番,神清氣爽的離開鄭府而告終,百味樓裡,一種微妙的氣氛從如意踏足的那一刻開始滋生擴大。
緊閉的大門將外頭的繁華隔絕開去,諾大的大堂,如意與李恆才立於桌子兩旁,桌上是一份連夜擬好的契約書。如意將契約書拿在手中反覆翻看,一邊的夥計裡三層外三層的張望着,唯有那幾位大廚臉色有些難看,一副恨不能馬上離去的模樣。
李恆才似乎並不怎麼着急,由着她一字一句的讀清楚。
說得好聽一些是契約書,說的難聽一些,這差不多是半張賣身契。如意一副十分認真閱讀的模樣,就這樣翻來覆去的看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李恆纔不急,一邊已經有人忍不住插話:“我說你到底識不識字?幾張破紙來來回回翻了又翻,你要不會老子念給你聽!”
陳師傅含着個菸斗罵罵咧咧,李恆纔不悅的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甚在意。
如意將契約書放回桌上,將最後一處畫押的那一張拿了出來,放在自己與李恆才面前。大堂裡安靜的沒有一絲兒聲音,如意似乎是想了想,道:“李老闆。這契約我已經瞧好了,你說得對,百味樓待我不薄,即便往後只能在百味樓做菜。也是一種福分。只不過……”
李恆才何等精明,當着所有人的面道:“若是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如意向李恆才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可望向一邊幾個大師傅的目光,頓時變得畏懼起來:“如意人微言輕,自然不被一些人瞧進眼裡,只是這契約一旦簽下,往後如意在百味樓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李老闆曾說酒樓被炸被燒的事情會給我一個交代,可是如意現在卻覺得,若是酒樓裡有人存着些不好的念頭,即便如意得了李老闆的庇護,能擺脫了鎮東那幫人的糾纏,也未必能在百味樓歡歡喜喜的做下去。”
比其她當初文文弱弱一再忍讓,大家明顯感覺到如今的如意似乎有了些變化,她的一番話再明顯不過,既然李恆才能關上門來放着生意不做就是爲了讓大夥靠着如意和他籤氣契約書,自然也該在所有人面前放一句話。
李恆才心思靈通,好不容易能將寶貝搞到手,又怎麼能輕易放棄?他也不含糊,當即道:“所有人都聽着,從如意簽下契約起,便是百味樓的人,是我李恆才的人,若是讓我曉得外人沒能將如意害了,卻是被酒樓裡的自己人給算計,我李某人絕不看你是誰,各自心中都有數些!”
李恆才一番話畢,整個百味樓噤若寒蟬,原本講話都毫無顧忌的陳師傅也沉了一張臉,不再說話。如意掃了一眼一邊的幾位大廚,忽然涼涼道:“李老闆,如意還有一提議,望李老闆准許。”
不早說一個,十個李恆才都會答應,如意淡淡一笑,道:“如意覺得,國有國法店有店規,於酒樓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酒樓菜色的好壞。而每一道菜都是出自廚子之手,而一個廚子,不僅需要食客的肯定,更需要酒樓的肯定。所以,如意如今有一個讓廚子得到肯定的法子,不知李老闆是否願意一聽?”
李恆才:“你就莫要賣關子了,我的誠意你應當是曉得的!只管說吧!”
如意莞爾一笑,朝着幾位廚子看了看,道:“自今日起,百味樓上至廚子下至夥計,但凡進出廚房者,都要列明等級身份,若無廚房等級身份者,無權進出廚房。”
等……等級身份?
衆人開始竊竊私語,李恆才也一臉探尋的看着如意。如意並不驚訝他們的反應,繼續道:“廚房最高等級者爲特級,次等爲高級,再次爲中級,以此類推,下面還有初級、學徒、雜工分類。爲官之道亦有品階之分,廚子將其沿用,也是對廚子本身的尊重。特級廚師自然就是酒樓的掌勺之人,後面的高級中級初級都以真本事取得,如此一來,大家在酒樓中各自是什麼地位,也應當心服口服。”
“簡直是胡扯!”陳師傅將手中的菸斗重重一摔,憤然道:“你不過一個黃毛丫頭,仗着有幾分本領便不將人放在眼裡,想出這個法子,月底是想羞辱我們這些老人!罷!罷!既然老闆如此賞識這個臭丫頭,我陳某人倒不如做個識相的人,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這是做什麼!你妻兒皆靠你養活,已經幹了這麼多年了,哪有說走就走的道理。”與陳師傅同一輩分的幾個老師傅紛紛勸阻,奈何陳師傅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房裡收拾了自己得傢伙要走人。
“慢着。”如意揚聲叫住陳師傅。
陳師傅恨恨的看她一眼,並不理會。
如意瞥一眼他手中的行頭,道:“想來陳師傅的確是在百味樓坐了許久。然而總不能因爲一樣東西跟了你許久,就自然而然的變成你的東西,這個說法說不過去。誠然陳師傅一定不會是那種喜愛小偷小摸之人,只是今日陳師傅火氣上涌情緒不定,只怕一個晃神拿錯了本該屬於百味樓的東西,還清陳師傅行個方便,讓大家檢驗檢驗,若是帶走了什麼,便留下來,省得日後說不清。”
如果說前一刻如意還是在陳師傅的不友好之下自衛反抗,那麼這一番話便當真是挑釁意味十足。且句句抵着他的人品來說,實在是有夠過分。
幾個與陳師傅一輩的人都看不慣了,紛紛出言指責如意,方纔攔着陳師傅的劉師傅終是不能忍:“如意,雖說你年紀輕輕,但收益不凡,這一點我們幾個都同意,也服了你,你想弄什麼廚師等級是爲了擡高你自己,這些我也能懂,可你對陳師傅這番話,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即便你廚藝再高明,這樣目中無人咄咄逼人,也實在難以讓人信服你!”
如意絲毫不爲所動,下巴微擡,傲然道:“劉師傅,我已經說的很清楚,設立這個等級制度,並非是指定誰就是誰,誰本事最大,自然就是最厲害,位置最高的那一個,且我也不過是和李老闆商量一番,李老闆同不同意,還是一個未知之數,再則我也尚未決定是否要與百味樓簽下契約,籤與不籤,也是未知之數,您何必這麼激動?”
“好了!都別吵了!”李恆纔將他們的話語打斷,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李恆纔看了看如意,道:“先前大家都看在眼裡,你雖年少,卻天賦異稟,在掌勺的功力上,你無疑是拔得頭籌的,既然你提出要有一個等級身份,我應了就是!”
此話一出,周遭一片譁然,有人在討論自己算作雜工還是學徒,有人在討論自己家的師父若是走了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還有人討論兔子急了果然會咬人,如意這姑娘從前那麼一隻溫溫順順的小白兔,被一炸一燒的,活脫脫的成了一個刺蝟,這往後的日子只怕要提心吊膽了!
最終,陳師傅還是離開了百味樓,他的包裹被他狠狠扔在了地上,裡頭有好些是他自己的東西,唯有一把菜刀是他當初進百味樓時李恆才配給他的,如今他將這些東西齊齊棄了,當真算得上是一個烈性之人。其他幾位師傅雖是惋惜又嘆息,卻並未同陳師傅一般負氣離開。
隨着陳師傅的離開,百味樓的等級制度也隨之落實,如意是當之無愧的特級廚師,而幾位大廚也是在高級與中級間遊走。
小四終於等回了如意,即將迎接人生的第二波巔峰。
一切似乎已經塵埃落定,李恆才笑着將契約畫押處放在瞭如意麪前,如意不過略微掃了一眼,便將手往那印泥中沾了些硃砂,毫不猶豫的將手印印在了契約之上。
李恆才終於拿到了盼望已久的東西,他看了看面前的少女,眸子中有微不可察的異樣一閃而過。
如意與百味樓簽訂契約的同時,鄭澤也匆匆趕到了劉閣老的府上。
劉閣老如今已年近七旬,卻神采奕奕精神矍鑠,全然沒有一個七旬老人的垂垂老矣之姿。劉閣老最小的女兒喚作劉月燕,也是最爲得寵的一個女兒,鄭澤由下人領着進到後花園時,劉月燕正在對湖撫琴,一邊的劉閣老陪同一旁,時不時的指點些指法給他。
下人要引着鄭澤過去,鄭澤卻忽然站定,背過身去,對着下人微微搖頭。
那一頭,劉閣老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忽然駐足的鄭澤,繼而笑了笑,將劉月燕遣下去了。等到劉月燕離開,劉閣老在石桌邊坐定,令人請鄭澤,鄭澤看了一眼劉閣老那邊,這纔跟着一路走了過去。
“劉閣老。”鄭澤拱手行禮。
六閣老擺擺手:“坐罷。”
鄭澤依言入座,很快下人們便上了兩杯清茶上來。劉閣老端着杯子看了看鄭澤,道:“前一刻方讓人去你府上送了請帖,這一刻你便過來了,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鄭澤淡淡一笑,自他進府起,言行舉止都是經過心中精密計算的,每一樣都是恰到好處,這些細節落在劉閣老眼中,對這個穩重的年輕人又是一番新看法。
“聽聞閣老要在府中設宴,晚輩有幸能夠參加,實在是閣老擡愛。只是既然是中秋夜宴,想必閣老定然會與從前一些舊友相聚。閣老選了這東橋鎮做頤養天年之地,想必正是因爲此處依山傍水,乃是個山明水秀之地的緣故。既然有舊友要來,那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招待。”
劉閣老瞬間明白了鄭澤的意思,看來這個年輕人是來與他獻計了。
“鄭小公子似乎是有什麼好的想法。”劉閣老輕呷一口茶,隱隱有些興趣的模樣。
鄭澤笑道:“實不相瞞,近幾日在整個東橋鎮乃至青城都聞名的那位廚娘,乃是晚輩一個妾室的姊妹,也算是晚輩的一個小姨子,若是劉閣老不嫌棄,晚輩想在夜宴那日,讓這位小姨子備上一桌與衆不同的夜宴,既能在中秋當日與好友團聚,亦能與好友共享這東橋極致的美味!”
鄭澤提到如意,劉閣老並不陌生,反倒是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樣:“原來那位廚娘竟是你的小姨子!?鄭小公子果然是慧眼如炬,即便選一位妾室也能帶上如此不凡的小姨子。這位廚娘的大名,老夫的確有所耳聞,只是近日老夫也的確聽聞了些有關這位廚娘的事情,似乎,是有什麼麻煩是不是?”
鄭澤點頭:“人紅自然是非多,如意廚藝非凡引得同行嫉妒,使些手段並非什麼奇怪之事,到是讓閣老掛念了!”
劉閣老做過帝師,自然時時想着自己教過的那個小皇帝,笑着搖頭道:“掛念談不上,只是說道這廚藝和吃食,就難免想到聖上,聖上自小就饞嘴,可惜這位廚娘天資非凡,廚藝驚人,聖上日理萬機無法微服,唯恐沒有這個口福了。”
鄭澤當即接口:“若是聖上想要一嚐鮮味,即便是萬水千山,晚輩也將帶着如意去汴京爲聖上獻菜!”
劉閣老卻笑着搖搖手:“看你認真的,老夫不過是略有感慨。這小廚娘不過是山野小姑,終究還是不能與宮中御廚相比,不過鄭小公子如此有心,老夫身爲感激,也就卻之不恭。夜宴那日,就勞煩那小廚娘了!”
鄭澤大喜:“定然不負閣老所望!”
李恆才的契約從字面上看,其實也並非十分過分,無非是如意一旦簽下此約,從此只能以百味樓的名義推出新菜,而她上工的時間與後來一樣,只需做中午和晚上這兩個時段即可。
她簽下了契約,李恆才的心頭大石總算落地,這塊寶貝,也總算被他一人收進了懷裡,連連又關懷了她一番,便笑着離去。
小廚房已經返修的差不多,還剩下一層粉刷。如意隨意的看了看,便從後門出去,直接上了辛旬的馬車。
馬車一路到了東橋一帶,如意剛一進香滿樓,王有財便笑着迎了出來,將她一路迎到雅座,方纔開始商議。
“如意姑娘,昨日你令我們以失魂香誘了鄭澤與我們簽下訂單,如今卻將這件事情擱淺了,不知何時再繼續?”
訂單定下,兩方的簽名與印鑑都在上頭,就相當於合同簽訂,如意手中拿着那份訂單,看了許久,方纔道:“不急,這件事情等到差不多的時候,我會交代你去辦。不過眼下倒是有一個新的任務要勞煩王掌櫃。煩請王掌櫃從東橋這一帶挑選出二十來個機靈聰明又肯幹的青年來,三日後去百味樓應徵,另外再爲我找上一百個年輕力壯的男丁,記得,一定得是年輕力壯的!”
王有財沒料到她有這樣一說,不過也不曾多問,應了下來,保證立馬去辦。
如意心滿意足的上了馬車,仍舊是由辛旬送着回了何家村。
馬車之上,如意覺得一日一日的奔波,時間似乎就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她已經兩三天未曾去過竹屋那邊了。
可是先前小武說過,封先生是爲寧王世子醫治,這封先生必然也是個人物。自古有身份的人總是不愛暴露自己的身份,且一旦暴露,就總會惹來些大大小小的麻煩。
如果說當初如意還懵懂不知,那這幾日從她強加給自己磨練中,她漸漸能看出些門道來了。
“不夜鎮”這個工程,連城煜教給她做,是考驗,而他派辛旬跟着她,既是保護,也是監視。若是她當着辛旬的面去了封先生那裡,回頭辛旬一給回報,叫連城煜曉得自己的地盤忽然來了這麼個有身份有背景的厲害人物,若是他不在意那還好,可若是因此給先生熱了什麼麻煩,那就真是大錯特錯。
且程葉的傷勢還要靠着封先生的醫術,是以無論如何,她如今都不能掉以輕心。
只不過……如意百忙之中難得反省,她曾與程葉承諾過要做魚給他吃,如今一走就是兩三天,以他小氣吧啦無容人之量又性子古怪這幾點來看,她比較擔心的反倒是他會跟封先生擦出些什麼不和諧的火花,要是大打出手那就真是糟糕了!
想着想着,如意還是覺得程葉這個人性子靠不住,她決定過兩日想個辦法脫開辛旬,帶兩條魚去慰問他一下。
然而,此時此刻,小氣吧啦無容人之量又性子古怪的江承燁正悶不吭聲的呆在竹屋裡,挺屍一般直戳戳的躺在九龍牀上。
因爲無法忍受他不知什麼時候染上的不愛洗澡換衣裳的毛病,封千味終是暴走,聯合小武一起爲他洗了個澡,還給他置辦了一身漂漂亮亮的玄冰絲綢的衣裳!
小武歡天喜地的捧着那粗衣麻布準備用作竈房燒火用,卻被江承燁叫住,他要他洗乾淨了,放!在!他!牀!頭!
鬱悶的小武最終還是踹了個小板凳,坐在小木盆面前搓衣裳。他實在不懂,這衣裳上頭沒有繡什麼武功秘籍也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啊,世子爲什麼不讓扔呢!?
就在他們好不容易就覺得了江承燁的衛生問題的時候,又毫無準備迎來了江承燁的民生問題,這個民生問題具體表現爲——他!絕!食!了!
從前小武做飯就一直收到了封千味無情的打擊,而江承燁在離開如意家中重新來到竹屋後,寧願絕食也不吃小武做的飯,最終還是成爲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小武徹底的對自己的廚藝死了心。
最後,封千味嘲笑了小武一頓,親自操刀爲江承燁烹製了一份松鼠桂魚,趾高氣昂的放在他面前:“行了!莫要做那麼一副模樣,今日不吃小武的,吃我做的!”
江承燁終於給了一點面子,只是他捏着筷子,看着盤子中白嫩的魚肉的時候,默默地放下了筷子:“我不想看到魚……”
封千味強忍着不發作:“要吃的是你,不要看到魚的還是你,你不覺得你很要命嗎!”
江承燁一點也不覺得,他神色淡淡的:“你真應當跟她好好學學。”
偶一回神的時候,他才發現何如意當真是每日變着花樣再給他做魚吃,每一道菜他都似乎是牢牢地記在心裡,什麼模樣,什麼滋味,都不曾忘記,以至於看着這樣乾巴巴的一條魚大喇喇的躺在他面前,他就失了動筷子的心……
封千味看着江承燁又躺會了自己的牀上,一副她不來他就絕食致死的模樣,心中難免感慨起來,一感慨,就想着隨便說說安穩安慰他:“這丫頭雖說性子不怎麼乖順,可也是個懂事的,她從前也曾一日來一日不來,但不曾有過好幾日都不來的情況,想必她是有什麼事纏着了,等她解決完了,自然會過來!”
她?有事纏身?
江承燁忽的坐起,因爲動作太大,牽動了腿上的傷,可他並未在意——這個笨女人,耍心機玩權術不會,最會的就是賣蠢,難道她真的是被什麼事情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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