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喜喊道:“你曾是俺養母,俺喊過你娘。俺知道你是好人,你就是成了鬼,俺們金家也不嫌棄你。將來,我們還要你給你養老送終。”
棺材板被徹底掀到一邊,穿着一身嶄新壽衣的三奶奶慢慢坐了起來。她扒着兩邊的棺材幫,笑着逗金貴:這是新給我打的棺材吧!我本來沒死,你們給我打的棺材這麼好,裡面密不透風的,是要把我憋死啊!又喊道:金鎖過來,把三奶奶抱出來,我怎麼渾身上下一點兒勁都沒有啊!
金鎖和翠花一塊跑上去,把三奶奶從棺材裡扶了出來。三奶奶說:“翠花,我就是睡死了。我隱約看見你和金鎖跪着給我守靈呢!你喊我,我聽得真真的,就是渾身沒勁,連眼皮都睜不開,沒法和你和金鎖說話。”
金鎖奶奶上來抱着三奶奶就哭:你沒死就好,我再讓金貴和金喜跟着你過吧!讓他倆從今天開始再改嘴喊你娘。你遇上這事,我看出來了,這倆孩子和你還真有感情,你閉上眼後,他倆就開始嗷嗷地哭娘呢!
這一陣吵鬧和喧譁,又驚動了村裡的高長老。他在家裡聽說這事後,吩咐老伴兒衝了一瓦罐濃濃的紅糖水,兩位老人顫顫巍巍地趕了過來。吩咐三奶奶別顧啥斯文,抱着罐子仰起頭來先喝些紅糖水後再說話。三奶奶坐在金貴的木匠箱子上,慢慢地一口氣喝了大半瓦罐的紅糖水,臉上的氣色慢慢好起來。說話立刻就有底氣了,大聲謝過高長老。
高長老這時向躲在遠處看熱鬧的鄉親們招了招手,喊道:“金三媳婦是假死不是詐屍,大家都過來吧!”
鄉親們吵吵嚷嚷地聚過來,紛紛和三奶奶說:金三家的你這是故意嚇唬大傢伙子啊!哪有你這樣和街坊開玩笑的!
三奶奶這會兒是真還了陽,大半罐糖水下肚身上看着就有勁。翠花爹趕過來高興得不得了,上來握住三奶奶的手說:“嬸子,我是翠花的爹,咱啥話也不說了,我這就和大夥兒把金三叔的骨灰擡進祖墳埋葬了去。您和大嫚、翠花等人回家歇着去吧!”
翠花上來扶起三奶奶想往家裡走,三奶奶忽然覺察到自己手腕上有銀手鐲,看了翠花一眼,問翠花:“這閨女咋把我送你的手鐲還給我了,嫌棄奶奶的東西有晦氣?”
“三奶奶俺一直覺得是俺害死了你,哪裡還好意思要您的東西。您真要仙逝了,俺這大半輩子良心都受譴責。您身上的壽衣,是爺爺拿錢讓人給您購置的。還有您從青島帶回來的細軟,俺娘和奶奶都給您包了個小錦囊,放在您棺材裡了。辦喪事所有的花費都是家裡出的,您的錢一文都沒動。爺爺說,要讓您和三爺爺帶到那邊去花呢!大家都感覺這次讓你受委屈了。”翠花深情地說。
三奶奶走到棺材邊,探身拿出小錦囊,解開一看本來就不多的一點首飾完完整整地都包在了裡面。三奶奶感動地哭着和高長老說:“長老,我大伯哥一家人知道我死了,完全可以用這些細軟給我辦喪事,剩下的錢他們也可以給金貴和金喜。但是他們不貪財,我來投奔他們就對了!”
三奶奶恭恭敬敬地把錦囊塞到金鎖爺爺手裡後喊道:請長老和鄉親們作證,這是我從青島帶回來的一點兒值錢物件。大家放心,這些東西是乾淨的,這是金三未當漢奸前我和他在青島街頭做小生意攢下的。我今天就把它們全部交給我的大伯哥,讓他用這些東西買成地,將來要是我們“成”字輩的老東西都沒了,孩子們分家的時候,將地畝按金龍、金額、金貴、金喜四支均分。
鄉親們被這個青島來的小老太的大氣一下都感動了,紛紛鼓起掌來。
高長老說:“受了遺贈,就得養老。你們金家幾兄弟聽好了,你們嬸子已將財產給你們均分。你們幾個以後須每人一年輪流贍養。若有不孝,不光上天不允,你們在這個村裡必將遭人唾棄,無法立足。”
金龍帶着金貴、金喜向長老鞠躬保證:我等必會待嬸子如親孃,好好供養。請長老放心,請鄉親們監督。
回到家後,三奶奶又拉過翠花來,親手把銀鐲子給翠花戴上,悄悄對翠花說:“你是金家的長孫媳婦,今天就讓你沾點小光,以後再有孫媳婦進門,奶奶想給也沒有了。”
翠花這次也不謙虛,謝了奶奶之後,把銀鐲子高興得戴在了手腕上。
最近這幾年,金家人一隻勤儉攢錢,準備買些地完成金鎖大爺爺的遺願。金額的喜事沒辦成,家裡還省下了一些銀兩,再加上三奶奶拿出的細軟,金鎖爺爺拜託高長老做中間人,點買了小東溝的10來畝地。雖然全是山溝地,但是金家人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畝,可以不租種別人的土地了。
這年七月,腥風血雨,垛莊鄉的黨組織面臨一場生死考驗。中共錦屏區委書記蘆白與原九區區委宣傳幹事劉一經先後被捕叛變,使垛莊一帶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除石匣、團圓溝2村外,其他村黨組織活動基本陷於停頓。垛莊鄉的趙鄉長在一次執行徵糧任務時,又被敵僞俘虜。縣大隊隊員只好化妝成貨郎,挨着第九區各個村莊通知所有黨員,暫停聯繫,保護好自己,靜待組織通知。
垛莊西部和曹範一帶被僞軍王雲清部騷擾得很緊張;北部平原地帶有鬼子和土頑王連對根據地虎視眈眈;根據地中心還被敵人設置了垛莊據點,敵人高高的炮樓像一支毒箭一樣,插在根據地心臟地帶。7月下旬,又傳來不好的消息:縣抗日民主政府公安局在廟嶺村被僞軍王雲清部300餘人包圍。突圍中,局長郭林負傷,檔案被劫。章丘縣與各村情報網遭破壞。
高家峪有地域優勢,敵人知道縣大隊常年駐在這裡,高家峪村的民兵也不是吃素的;關鍵是這個村翻過嶺去就是萊蕪老根據地,那邊有大批的八路正規軍駐守。誰要敢惹高家峪,八路主力20分鐘就能翻越齊長城趕過來硬拼。高家峪是章丘縣對地鬥爭的橋頭堡,抗日政府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這段時間,金龍光榮地加入了*。金鎖爺爺另外一個堂兄弟金成英,一直在公安局工作也加入了黨組織。金鎖爺爺在金鎖大爺爺犧牲的那一戰後就入了黨。小小的高家峪村有了三名共產黨員。
金鎖還聽爹說,基幹民兵滿意由於工作積極,殺敵勇猛,已經被髮展成爲預備黨員。金鎖就和爹說:自己也要入黨。
金龍一句話擋了回來:小屁孩子懂啥是黨,你20歲以後再說吧。爲這事金鎖和爹撅了好幾天嘴,這幾天只要金龍一喊他,金鎖撅起屁股來裝作沒聽見就往外溜。這情急樂壞了小丫頭,喊着:哥哥不搭理爹了,真厲害!氣得金龍一個愣、一個愣的。
7月底的一個早上,金鎖被爹從炕上捏着鼻子拽了起來。金龍一邊捏金鎖的鼻子,一邊還撓金鎖的胳肢窩。金鎖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喊道:爹你幹啥,不讓人睡會兒懶覺啊!
“孃的,太陽睡到屁股了,你還睡。”金龍說,咱家來客人了,是你的成英爺爺。
金鎖一骨碌爬起來,他知道這個成英爺爺可了不得,他是章丘縣抗日政府公安局的偵查員,是個有名的神槍手。
金鎖一見這位成英爺爺咧嘴笑了,原來他在抗日小學上學的時候,成英爺爺給他們班教過幾天課。當時他還誇金鎖的字寫得好,寫字的姿勢最端正呢。在金鎖心裡這位偵查大英雄就像個白面書生,根本看不出有軍人的氣勢來。
“金鎖認出是老師來了,過來老師要交給你一項艱鉅的任務。縣公安局挑選你和小袖子要去一趟章丘北部地區。有一批犯人最近要押送到黃河以北去公開審判,你和小袖子就是要按照我畫的這張路線圖,去挨着摸一遍敵情。”金成英鄭重地和金鎖說。
金成英說着從兜裡掏出半截鉛筆,對金鎖說:“我找遍了整個章丘公安局就找到了這麼一小段鉛筆,你藏在身上帶好了。沿途看見敵人多的村莊就在路線圖上寫個多,少的就寫上具體人數,沒有敵人的就畫個圈。你們這一路要從章丘的最南邊,一直走到章丘最北邊的黃河沿岸。路上肯定十分辛苦,這是縣公安局給你們的兩塊大洋。你倆在路上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記着一定要保證自身安全。”
“我和小袖子討着飯去就好,俺不拿政府的啥經費錢。上次俺們去東窯頭和三元村,我們也沒要錢。”金鎖推讓着,但他不知道,這次任務最後就是靠這兩塊大洋救了他和小袖子的命。
“金鎖這樣吧,路程太遠,敵情又太複雜和兇險。你拿着這錢備用,要是用不着或者花不了就回來時把剩餘的錢交回來就是。執行這次任務縣公安局之所以派你倆去,是因爲你倆年齡小不容易引起敵人注意。你倆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吧!”說完後,金成英也和金龍告辭返回公安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