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肅微微揚起下頜,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烏黑的瞳孔看上去深邃的見不到底。
“皇上放心,冷衍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他到底也是皇子,我不會對他不利的。”
“冷衍的事情,朕自會處置,你且叫人送他回宮便是。”皇帝沉眸:“他一向擅長結交江湖人士,只怕留在宮外的禍患,帶來的危害更是難以預計的。”
根本就沒打算把冷衍交出來。蕭肅玩世不恭的樣子,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皇上多慮了,能被我看住的人,闖不出什麼禍的。再者,他若是不安分,即便是在宮裡,也一定有辦法逃脫。皇上怕是忘了,太后一直對他寄以厚望。”
皇帝還想說什麼,蕭肅卻先開了口:“穩妥起見,不如這樣。請皇上放心的將冷衍交給我,他在我手裡,一定是安安分分的。”
“也罷。”皇帝略點了下頭。
“對了。”蕭肅想起了冷濉:“至於那位大殿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以爲聰明的很,卻不了步步都在旁人的算計之中,皇上可要將他送進宮來看管嗎?”
“不必。”皇帝搖了搖頭:“你且先拘着他罷,待朕清理好了朝中各方勢力,會有決斷的。”
“那好。我這便出宮了,送茵茹回薛府。”蕭肅這麼說是怕皇帝改變主意。
但其實,他這個要求已經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好好的,爲何要替魯鑫的女兒,薛家的長媳求情呢?真的就只是因爲薛尚書昔年救過他們母子嗎?還是說,這裡面另有內情?
待到蕭肅走了出去,首領太監即刻叫人關上了門。
躲在暗處的兩個人這時候才慢慢的走出來。
韓歆語冷蔑的目光,像是要從皇帝的臉上刮下一層皮來。“連自己的孩子都要疑心,防着,倒不如當初不生下他們就好了!”
“朕已經按你的意思辦了,他爲求自保,不肯說出冷衍的下落也無可厚非。”皇帝有些生氣,皺眉看着韓歆語:“你還想怎麼樣?”
“我已經說了,衍兒必須是後繼之君。聰明的話,你現在就下旨恢復他的身份,並且立下冊封太子之期。我親眼見到衍兒貴爲儲君之尊,自然就會帶着你離開皇城,好好清算咱們當年那筆帳。”韓歆語微微凜眉,其實她更想的是直接了當的殺了皇帝,奪了傳國玉璽,推冷衍上位。
可偏偏寧璞玉極力反對,說這並非明智之策。
鬧得她這會兒心裡是七上八下的不舒坦。
“不可能。”皇帝一口就回絕了:“如何挑選後繼之君,是朕的事情。即便朕有負於你,也絕對不可在江山後繼之事上還這個人情。衍兒他因爲你的事情,已經怨毒了朕。一旦他登基爲帝,那些追隨朕的老臣,必將被他一個一個的連根拔起,甚至有牽扯到陳年舊事的那些朝臣,也必然會因爲他私心兒遭受牽累,到那個時候朝廷必將內憂外患,朕辛辛苦苦支撐了幾十年的江山豈非要毀於一旦。朕絕對不能冒險,不能讓江山斷送在朕的手裡。歆語,朕欠你的,用朕這條命來抵償便是。”
“不會的。”寧璞玉很堅決的搖頭:“皇上您是多慮了。二殿下對當年的事情有所猜忌,卻未必會因爲這個而怨恨您。即便心中有所不快,也不可能帶着情緒處理朝政上的事情。二殿下的心裡,是裝着整個天下,裝着江山社稷的。您這麼說,無非是您自己的臆想與猜忌罷了。並非人同此心。”
皇帝側首,瞟了一眼寧璞玉:“朕一向以爲你懂事。不成想到了關鍵的時候,你也只會跟着她們胡鬧。殊不知江山社稷,從來都不是女子可以參攝的範疇。”
“皇上此言,璞玉並不贊同。何爲江山社稷,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朝廷和皇室一族支撐起的整片天下嗎?皇上您身在其中,璞玉也同樣身在其中嗎?再者,方纔那番話,並非是璞玉要參攝朝政之事,而是出自對夫君的瞭解與信任!”
寧璞玉義正詞嚴的樣子,看上去頗有幾分英氣。
“小小女子,如何能動皇權至上的殺伐決斷?”皇帝斂眸,目光迸射出凜凜的寒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一旦身在其位,漫說是妻子兒女,就是自身又如何舌不出去了。古往今來,荼毒手足,謀害父兄,爲求上位不擇手段,一旦上位清除異黨的皇帝難道還在少數嗎?冷衍之所以還沒有做到這些,不外乎是朕發覺的及時。多年來,他一直秘密籌備壯大自己的勢力,你們真當朕是瞎子什麼都看不明白?朕這個兒子,朕已經盯着他這麼多年了,而二皇子妃你又與他相識多久,就真的那麼有把握,他果真如你所言嗎?”
“衍兒會走到這一步,也是你逼的!”韓歆語怒氣衝衝的拔出了劍,一步一步逼近皇帝。”他還那麼小,就要仰人鼻息,被你所謂的寵妃撫育。他自幼就學會了察言觀色,他自由就得活的謹小慎微。即便如此,還險些被害死,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跌了下去。那一回,我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我心裡的痛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楚。多少次,我巴不得能和他相認,對他說明一切,可最終,我還是默默的忍受,就因爲我還信你,會把皇位給我們的兒子。可是你呢?你太叫我失望了,你根本就是全弄權術,你竟然要把皇位傳給蕭氏那個賤婢的兒子。我若是還能容你,除非我瞎了眼睛。“
“前輩,您別這樣,殺了皇上,我夫君這麼辦?蕭肅如果知道皇上出事,他會第一時間毫不猶豫的害死殿下,到那個時候,我們更沒有辦法。”寧璞玉急忙阻攔。
“你讓開。”韓歆語並非不冷靜理智的人,也根本就不是急躁的性子。可是這麼多年,水滴石穿,她的耐心早已經一點一點的消耗乾淨了。現在,她就想盡快的解決這件事情,一了百了。“還有,我不是什麼前輩,我是你夫君的親孃,是你的婆婆。你再這麼沒大沒小尊卑不分的,別怪我替衍兒教訓你。滾開。”
韓歆語一揚手,寧璞玉就被她搡到了一旁去了。腳一絆,身子一歪就跌坐在地。
皇帝多年來懈怠習武,早已經沒有敏捷的身手了。可韓歆語不一樣,她要活在這深宮內院之中,還不能被人察覺,賴以謀生的手段,就是她這一身的本領。
“你別想逃!”
一劍刺過去,皇帝身子一閃,左臂就被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水瞬間就滲透出來。
皇帝捂着傷口,有些狼狽的在躲避韓歆語的追逐。
寧璞玉的腳腕子有些疼,一時半會兒沒爬起來攔住。
哪知道韓歆語是真的起了殺意,這些年的忍辱偷生已經夠叫她難受的了。現在,皇帝寧可把皇位給那賤婢的兒子也不給冷衍,她還有什麼道理,容得他這樣心安理得的活下來?
“我殺了你!”
韓歆語紅了眼睛,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揮着劍滿殿的亂追。
“不要,皇貴妃,別這樣。”寧璞玉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疼的齜牙咧嘴。“二殿下生死未卜,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否則,真的就只能便宜那蕭肅了。”
“你閉嘴。”韓歆語怒氣衝衝的向她吼道:“我殺了這皇帝,衍兒的好日子就有盼頭了,這樣的昏聵無能的君主,這樣昏庸無德的父親,除了仇恨,還能給衍兒什麼?”
寧璞玉被她問的啞口無言,可是這動靜已經驚動了外頭的首領太監。
“皇上……”首領太監想喊救駕,卻也知道一旦驚動了人,這事情就更加不好收場了。只得自己撲上去護駕。“求您手下留情,千萬不要傷了皇上啊。”
殿門再一次被推開的動靜十分大,震的殿上的人動作極其迅速的看過去。
太后一臉威嚴的站在殿外,眉心裡凝聚着一股憤怒。“鬧什麼鬧,且看看這裡都被你們鬧成什麼樣子了?哪裡還有一點皇家的威嚴之氣?”
韓歆語凝視這太后緊緊板着得臉,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慄。
“你今天,是非要殺了皇帝不可嗎?”太后斂眸,目光猶如冰涼的鋒刃:“如果是非要殺了皇帝不可,那你就當着哀家的面來做。讓哀家看着你做。”
太后逼近了一步:“皇帝是哀家的親生子,這麼多年,哀家撫育他一步一步走上皇位。即便到了今日,哀家垂垂老矣,土埋半截,卻還是要爲他的事情操心。倘若你可以當着哀家的面下此毒手,那哀家就看着你殺了他。最好,你連哀家也一併殺了纔好。也省的哀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傷心欲絕。”
“太后,臣妾……”韓歆語渾身顫慄,根本就不能動彈。
“怎麼?你害怕了?”太后緩緩的走進來,直直的停在韓歆語面前。“哀家知道,皇上心裡是有你的,正因爲如此,當年哀家纔想方設法保住你的命。這些年你在宮裡,明着暗着,哀家由着你隨心所欲,難道就是爲了有朝一日,你恩將仇報的向皇帝討債?”
“母后,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皇帝相當的震驚。“難道……當年是您救了歆語?倘若果然是您救了她,爲什麼不告訴朕?爲什麼這麼多年要一直瞞着朕?母后……”
“哀家知道,你心裡在意她,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你不會這麼做。她的死,是你剷除韓家威脅的最好機會。且哀家救了她的時候,她身中劇毒,危及性命,哀家也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可是,她命硬啊!”
太后惋惜的嘆了口氣:“命硬的終於挺過來了,卻以損傷了容貌和聲音爲代價。她再不可能嬌豔動人的出現在皇帝你面前,也不可能重新成爲你的寵妃。那麼,她唯一能靠近你的辦法,就是繼續留在宮裡,過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你下了旨意,她的寢宮除了成日裡打掃的奴才,誰都不能擅自踏足,於是哀家便設法將她藏在那裡。偶爾你去悼念,她也都親耳聽見了你說的話。真相最終還是沒有能掩藏的住。”
韓歆語一直落淚,難掩悲傷。“還不如不知道真相的好,早知道如此,當初臣妾就該聽從太后的吩咐,倘若是出了宮,便不會被這樣殘忍的事實折磨這麼多年。”
“可是哀家年邁,皇帝身邊卻不止一位皇子。你要保全你的兒子,留在宮裡也無可厚非。可是孩子啊,你答應哀家的事情難道都忘了嗎?”太后的語氣之中,有惋惜有心疼,也有責備。“你忘了你答應哀家,絕對不會爲難皇帝,你忘了你答應過哀家,不會讓冷衍知道真相。你現在,是要把你的孩子,推向弒父的漩渦之中嗎?哀家又豈會任由那個賤婢的兒子,成爲後繼之君?”
“母后。”皇帝不滿太后這樣的說辭:“衍兒他對朕積怨已深,到了無法化解的地步。倘若他成爲國君,必將誅殺朕這些年扶植的朝廷勢力。到時候,外憂內患,國基不穩,朕豈不是愧對列祖列宗?”
“哀家的孫兒,哀家心裡有數。”太后擰着眉頭:“你且還在壯年,不急着立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若是要立儲,哀家希望你能多爲子孫後代着想。你膝下的幾個皇子之中,誰有治國之才,誰能堪當大業,你的心裡比哀家清楚。”
皇帝想說什麼,晚秋推開了殿門緩緩的走進來。
“啓稟太后,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覆命,說是……並沒有跟蹤蕭肅找到二殿下的容身之處。”晚秋的臉色清冷而緊張。
“瞧瞧吧,這便是玩火自焚。”太后幽幽的嘆了口氣:“當年那蕭氏說錯了一句話,你便勃然大怒,將她和府中的孩子一併趕出宮去。還在起居錄上除了名。現下,這個孩子便是向你討債來了,且不說他到底有什麼目的,就連他是否真的是皇族血脈,你都沒能查清楚。幾時起,皇帝你變得這樣剛愎自用,蠻不講理了?現下,哀家命你必須即刻找回衍兒,其餘的事情,待衍兒回宮,自然會有決斷。”
韓歆語手裡的寶劍,這時候才被她扔在地上。
太后皺了皺眉:“晚秋,去請太醫過來,給皇上瞧一瞧手臂的傷。再叫人送二皇子妃來壽凰宮。歆語,你這就跟哀家回宮去,不得再造次。”
“是。”韓歆語滿面是淚:“臣妾謹遵太后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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