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這麼說的?”月上中天,顧將子回到了隱秘的後院之中,將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彙報了上去,墨家本代鉅子古井不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驚訝。
“是的,鉅子,這可是我墨家重新出世的好機會啊。”在儒家、道家、法家等學派的打壓之下,墨家已經沉寂了數百年,而如今終於有了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顧將子迫不及待的勸說起鉅子來,“儒家因何壯大?還不是因爲他們當年四處辦學,倒如今天下九成以上的學堂都掌握在儒家手中;這天下始終要讀書人去治理,而儒家就是通過這些學堂掌握了趙廷上的權利,即使以帝王之尊也不得不遵從他們的意思。”
“這些我都知道,只是嘉州伯似乎只想讓你去給他選出來的學生傳授工匠之術,並沒有讓你傳授我墨家學說,這對我墨家又有何用呢?”鉅子緩緩說道。
“若想學好工匠之術,豈能不讀《墨子》?”顧將子當即反駁道,《墨子》一書博大精深,其中蘊含了數學、物理、機械製造等知識,想要成爲一名出色的工匠就必須懂得這些道理,“《經說》上下篇、《經》上下篇、《大取》、《小取》囊括算學、器學,嘉州伯想要打造兵器、修建水車就不能不讓工匠讀這些;《備城門》、《備蛾傅》、《備梯》、《備突》、《旗幟》、《雜守》、《備高臨》、《迎敵祠》、《備水》、《備穴》、《號令》十一篇道盡守城之策,將來戰事若起,嘉州伯自會樂意我們傳授此道,由此入手,我墨家學說傳遍天下不遠矣。”
“這些只是微末小道,《尚賢》、《非攻》、《兼愛》、《節用》、《非樂》、《明鬼》、《尚同》、《非命》、《天志》、《節葬》、《非儒》這些纔是我墨家的精髓,即使能傳授你說的那些也不過是捨本逐末罷了,又有何喜可言?”鉅子並不以爲然。
“鉅子,如今你怎麼到和那些腐儒說起一樣的話來?儒家說這些是奇技淫巧,難道鉅子你也看不起這些麼?”這些年來,墨家在這位鉅子的帶領下不僅沒有發展,還漸漸衰弱,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機會,鉅子卻一再猶豫,情急之下顧將子說話的語氣也重了幾分。
墨家一向和儒家不對付,現在顧將子把鉅子和腐儒相提並論,這也是急得很了;鉅子聞言久久不語,這麼些年來他多處奔走去沒有絲毫收穫,到了京城還要依靠顧將子他們的工坊養活自己及隨員,他心中也難免愧疚。
方纔提出反對是因爲覺得顧將子的做法並不合乎墨家的傳統,但細細一想自己堅持了若年的傳統並沒有能讓墨家壯大起來,如今顧將子的嘗試未嘗不是一種選擇;他性格有些軟,並不適合做一方首領,現在將墨家之中資歷頗老的顧將子如此激動,於是就和當初同意顧將子跟隨李悠出征一樣再次退讓,“顧先生若是已經打定了主意,那就去試試吧;不過帶往嘉州的人手就只能從你這一支挑選了,其他各支是不會幫你的。”
“如此足矣。”顧將子本來也沒想着能從其它各支得到什麼幫助,“既然如此,京中的這家工坊我就留着鉅子了,鉅子再挑選合適的人手接管;乘着我現在還在京城,跟着我去拜訪拜訪那些熟客,好把生意接過去;這家工坊雖然不大,但一年也能賺些銀兩,鉅子用錢的地方多,有了這家工坊也能寬裕些。”
“這可是顧老您當年一手建立的啊,到現在恐怕已經有四十年了吧?你就這麼相信那個嘉州伯?竟然連自己一生的心血都要放棄?”鉅子聳然動容,這家工坊是顧將子二十歲的時候一磚一瓦親手修建而成,正是憑藉他高超的技藝才、圓滑的處事方法在京城之中打響了字號;別看店鋪雖小,裡面的珍貴材料、工具、人脈加起來也是價值萬金,以顧將子如今的年紀,想要重新建設這樣一座工坊幾乎是不可能。
現在他卻輕而易舉的將自己一生的心血交給自己,這又如何不讓鉅子爲之動容呢?他現在對那位嘉州伯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到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能讓這位墨家元老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已經老了。”顧將子緩緩起身推開窗戶,擡頭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先師當年在世的時候,我墨家還有千餘名弟子,而如今只剩下不到八百;照這樣下去,再過一兩百年我墨家就該亡了;都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但凡有一絲機會,我就敢拼上自己的全部身家,難道留着這些我墨家就能活下去麼?”
“這些日子我和嘉州伯多有接觸,發現此人殊爲特異,並不像其他勳貴世家一樣看不起咱們的手藝,反倒是對老夫尊敬有加,甚至還在那些儒生之上......”顧將子慢慢的回憶起李悠在工坊、在尉州和他接觸的細節來,“更難得的是他還能自己繪圖,無論是之前的桌球還是這次的八牛弩都是異常精巧之物;若不是對墨家的傳人清清楚楚,我都要懷疑他是哪位同門的弟子了。”
“如果放棄這樣的人選,那我們墨家就真的沒有復興之日了。”說罷顧將子深深一禮,“鉅子,在下已經決定率領門下弟子跟隨嘉州伯前往嘉州,日後京城的事情就有勞鉅子了。”
鉅子再次陷入沉默,他記得墨家弟子在他剛剛入門時還有一千兩百餘人,這些年來死的死散的散就只剩下了八百多,或許真如顧將子所說再不進行變動,墨家的末日就真的要到了。
“既然如此,你就帶着門下的弟子去嘉州吧?京城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好,日後若是有什麼要門中幫忙的儘管開口。”鉅子緩緩說道,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或許顧將子比自己更適合做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