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三月,漫天的楊絮柳絮隨風飄着。如同舉子們的心情。那種忐忑不安與煎熬只有等着放榜那一刻纔會塵埃定。
不過,畢竟春闈已經過去。考得好與不好,能否榜上有名,只能聽天由命。
譚弈這段時間太忙。會試錄三百二十人。尚未張榜,譚誠已給了他三分之二的名單。他急於“雪中送炭”。挑選着落弟卻能用的舉子,力邀和他一起進國子監。
他忙碌着,可急壞了林一鳴。直到國子監的入學考試的前一晚。林一鳴纔在譚弈家門口堵着了人。
林一鳴拉着譚弈埋怨開了:“譚兄,明天就要考試了。你答應兄弟的事,可不能黃了。”
譚弈心裡清楚,林一鳴就算交張白卷,也得把他給錄進去。這一刻他突然想逗逗林一鳴,故意嘆氣道:“一鳴賢弟,對不住啊。我這些天四處尋那些春闈沒把握的舉子。會試不中,考個國子監的入學考試輕而易舉。結果聽到風聲,今年國子監的入學考試特意定在會試沒放榜的時間。朝廷這次對國子監的入學試動真格的了。舉子們都愛惜羽毛。一旦被抓,科舉無望。聽說有些答應去當槍手代考的,都退了銀子回拒了。”
“原來如此。辛苦譚兄這些天爲小弟奔波勞累。”譚弈答應找個窮舉子替考。現在說找不着人,林一鳴心裡不高興,也沒辦法。他還得抱緊譚弈這條大腿。
見林一鳴沒有急得跳起來,譚弈倒是奇了:“瞧你神色,對入學考試有把握?”
林一鳴是個大嘴巴,嘿嘿樂了:“實不瞞譚兄。有人替考那是再好不過。在譚兄答應幫小弟找槍手之前,小弟已經做了安排。”
於是將交銀子買通國子監率性堂換座位一事告訴了譚弈。
四千兩買杜之仙關門弟子穆瀾多寫一份試卷?譚弈敏感地抓住了這句話。這件事該如何利用才能得到最大價值的回報?
送走林一鳴,譚弈趕緊去了義父譚誠的私宅。
進了宅子,看到義父。譚弈的急躁一點點散去。
幽靜的花園,靜立的燈光。譚誠在夜色中欣賞散放着隱隱花香的蘭。
“知道爲何每次你來,義父總要讓你等侯片刻纔會開口?”譚誠細心擦試完最後一莖綠葉,將帕子遞給旁邊侍侯的小太監,示意譚弈隨他在園子裡散步。
“義父在打磨孩兒的性子。”譚弈並不笨。迅速理解了譚誠的用心。
譚誠不緊不慢地走着。他在家喜歡換了寬袍,穿千層底布鞋。鞋子悄無聲息踏在花園石徑上,每一步的間距與速度都差不多。不管惱怒還是喜悅,從他的步伐中都看不出他的心情。
“說吧。”
依然是慢悠悠的聲調。譚弈努力想讓自己也變成義父這樣,波濤不興。然而他終歸才二十歲,說得再緩,語氣中也能聽出明顯的興奮。
“杜之仙的關門弟子穆瀾?”譚誠微微上揚的語氣,顯示出他對這件事上心了。
他停了下來,正站在一蓬迎春花前。小太監手裡提着的燈籠映着正開得嬌豔的黃色花朵,他伸手摘了一朵,拈在指間慢慢揉搓着,“你如何看?”
譚弈早有準備,小心答道:“別的不說。他是皇上下旨恩賜入學的監生。這次除了落榜的舉子外,萌監生貢監生與捐監生都要考入學試。如果穆瀾考不中,皇上沒臉。”
“杜之仙的關門弟子,成績不說能進前十,也不會太差。考試過不了,總要有個理由。也許皇上會親閱穆瀾的卷子。”譚誠淡淡說道,“阿弈,換成別的考生,不取也就罷了。穆瀾既是杜之仙的關門弟子,朝中關注的目光太多。不是想不取就不取的。東廠做事,特立獨行。也不會在明面上授人以柄。”
以爲義父教訓自己,別仗着東廠督主義子的身份就無所禁忌。譚弈白着臉低下了頭。
譚誠微微笑了起來:“你是我的義子。張揚跋扈不算什麼事。只需記得,做事要思慮周全。”
看着譚弈驚訝的神色,譚誠倨傲地說道:“知曉你的身份,就算是那一位,也會對你和顏悅色。”
他的目光望向夜色深處的宮城。
譚弈精神一振。目光中涌出無盡地狂熱。他狠狠地攥緊了拳頭。權勢!唯有手中有權,方纔能像義父這樣傲視天下。
“穆瀾這次入學試就算考得再好,義父也會令國子監不予錄取。”
這話怎麼聽着和剛纔話裡的意思不一樣?譚弈疑惑道:“義父不是說皇上也許會親閱她的卷子。朝中臣子衝着杜之仙的名氣,也會看她的卷子。如果她考得好,這豈非……”
“指鹿爲馬。”譚誠打斷了他的話。
昔日趙高權傾朝野,指着一頭鹿硬說是馬。朝臣礙於其權勢紛紛附和。
譚弈懂了。義父這是要借穆瀾試探皇帝與朝臣的態度。萬一皇上藉機掀起朝臣們彈劾東廠,又該如何收場。
譚誠那雙平時斂盡鋒芒的眼裡露出鷹隼一樣銳利的光。手中的迎春花不知何時被他揉磋得碎了:“咱家也想看看,咱們那位花一樣的皇上會是什麼態度。呵呵……”
靜靜的花園裡,譚誠的笑聲讓譚弈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
欽天監算得極準。三月末的這天,春光明媚。
皇帝下旨調來了禁衛軍維持秩序。國子監也抽調出兩千名監生幫忙。這陣仗完全不輸給會試。然而國子監外仍鬧嚷宣囂如菜市一般。
今年來的捐監生佔了一千七百人左右。萌監生和貢監生一共才三百。而進了國子監就包吃住拿癝銀。戶部虧空,國子監裡已經有六千多名監生,朝廷養得難受。皇帝因此下旨要進行入學考試,擇優錄取。
捐監生中大都是富家子弟,也有清貧之家想謀個出身,賣房賣地籌得銀子。考不過入學試,捐的銀兩概不退還。捐監生的銀錢其實就得了個考試資格。那些胸無二兩墨的捐監生氣得跳腳。又不敢罵朝廷無恥,只得另想辦法。
天不亮,國子監外面的大街小巷擠滿了人。
穆瀾來得也早,坊門纔開,就騎了馬趕來。街上已經人滿爲患了。她下了馬,早有做這種生意的車馬行夥計上來,收了一百文錢將馬牽去了馬棚照料。
她揹着包袱瞅着一個攤位旁邊還能擠一擠,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兄臺,在下賣符。在你旁邊鋪個攤與你搭個夥如何?”
擺攤的年輕人穿着件紫色系藍腰帶的監生服,瞧着二十出頭,眼角微微上翹,有一雙靈活的桃花眼。他的攤位上用兩根竹竿扯了塊橫幅,寫着:“試題範圍答案,國子監率性堂出品。一兩銀一冊。概不講價。”
國子監分六堂。進率性堂的是成績最好的監生。他穿的大概就是率性堂的監生服了。
應明瞥了穆瀾一眼,伸出了手掌:“三兩。這位置是我給別人佔的,他沒來便宜你了。”
生意還沒開張,就要收三兩銀子?穆瀾聽着他的聲音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笑着說道:“先賒欠着,賺了銀子給你如何?”
“行!”應明將自己的地攤收回來一點。
穆瀾打開包袱,拿塊布往地上鋪了。擺上數個紙盒。裡面裝着幾種畫出的符籙。
應明有些不屑,一張符能賣幾十文錢就不錯了。賣完這幾疊符,她能賺多少?他從旁邊的粥攤上買了份粥,正吃着,就聽到穆瀾已高聲呦喝了起來。
“一符在手,考試不愁。考試包過符二兩銀子一張!買符送率性堂優等生最新出爐預測試題範圍加答案一冊!”
粥瞬間吸進了應明的氣管,嗆得他咳得臉紅筋漲。
----------
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