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穆瀾很準時地赴約。
那位無涯公子似乎有心結交。她沒有透露過杜之仙關門弟子的身份。也許,是因爲緣份吧。事實上她對無涯也充滿了好奇。她也很想知道他懼怕東廠的原因。敵人的敵人,也許就是朋友。
無涯給穆瀾送了封信。她有些奇怪,仍然按信中所說從會熙樓後門進去。來了個夥計親自將她引上了三樓。
穆瀾心裡犯起了嘀咕,感覺有些神秘。
夥計站在一間房門前敲了兩記。開門的是春來。
春來一直覺得像穆瀾這類人,做的是賤業,實不該和九五之尊沾上關係。在揚州,穆瀾接賞錢前後的變化,讓春來覺得,她是個江湖油子。當初他以爲自家主子再沒機會和這個玩雜耍的下九流小子有所交集。沒想到在京城這小子竟然得到了與主子同席宴飲的恩賜。
“穆公子和我家主子挺有緣的。遠在京城,也能遇見。”春來的聲音壓得低,哼哼嘰嘰的,不難聽出他的嘲諷之意。
敏感察覺到眼前清秀小廝的敵意,穆瀾毫不謙虛地回道:“在下運氣一直不錯。一進京城就遇到了無涯公子。能在會熙樓包席吃前御廚親手做的菜,在下太有口福了。”
臉皮真厚!蹭吃蹭喝也不知道客氣兩句?春來忍不住撇嘴。
“穆公子到了?”裡面傳來無涯溫和的聲音。
春來頓時換了臉色,在門口彎下了腰,聲音又輕又柔:“爺,穆公子到了。”
“快請。”
春來推開了裡間的雕花木門。
穆瀾進去前還不忘衝他擠了個笑臉:“多謝。”
春來不敢造次,心裡對穆瀾的討厭又多了兩分。他輕輕將門拉攏,低眉順眼地在門外站着,豎着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進了房,無涯正在下棋。他擡頭看了眼穆瀾,發現她仍穿着三天前那身蓮青色緞面棉袍,熨燙得一絲褶子也沒,就知道她沒有更好的衣裳。他沒有放下棋子起身相迎,很是自來熟地說道:“一人下棋總是無趣。你陪我下完這半局棋吧。”
一見棋,穆瀾的心就跳得有點急。難道無涯也是珍瓏中人,所以不想和東廠碰面?他又如何知道自己會下棋呢?她連連擺手道:“在下對棋只知一二。實在是個臭棋簍子。不敢壞了無涯公子的棋局。”
“無妨。我只是嫌一個人下棋無聊罷了。”無涯想知道杜之仙的關門弟子棋力如何,只當穆瀾是在謙虛。
棋坪是金絲楠所制,金絲般的紋路華貴美麗。無涯執黑,穆瀾就拈起一枚白子。指尖傳來只有極品雲子纔有的溫潤質感。她瞟了眼手中的棋子,邊緣在陽光下微微透着寶藍色的光暈。和她胸口藏着的那枚吊墜雲子幾乎一模一樣。
再看棋局,先前半局或因是一人所下,黑白棋子絞殺厲害,難分輸贏。穆瀾有意試探,細細觀棋後苦笑道:“這局棋已下過中盤,勝負難分。在下真不行。要不,您讓我几子?”
清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彷彿在說,你不讓我,我就輸定了。
“好。我讓你。你說讓你几子?”無涯大方地說道。
“我看看啊。這一子讓我。這枚子也讓我……”穆瀾故意將要害處的棋子一枚枚撿走。
無涯看得連聲嘆氣:“四子了,可以了吧?”
“我再撿……三枚。”穆瀾飛快地又撿走三枚黑棋子。七枚黑子,加上樸銀鷹,正是死在她手裡的東廠人數。她滿意地停了手,還意猶未盡:“那就先讓我着七子吧!”
還只先讓你七子。無涯不由失笑:“棋盤絞殺,一子能定江山,何況七子。局面已被你改得面目全非。如此一來,黑子必輸無疑。不行,最多隻能讓你四子。”
“七枚黑子才與我的棋力匹配。”穆瀾很是堅持,目不轉睛地看着無涯。
無涯看過棋局,苦笑道:“去掉這七子,你還不如讓我認輸得了。算了,用過飯重新再下一局吧。”
神情如此自然。難道自己猜錯了?穆瀾捏着手裡的白子對光看了看,故作驚訝地說道:“這雲子品相真不錯!外頭沒見過這麼好的雲子!”
無涯一笑:“喜歡就送你。”
“這種品相的雲子瞧着像是貢品。您一定也是極不容易纔得到的,君子不奪人所好!”穆瀾珍惜地將雲子放回棋盒。
雲南年年進貢。對他來說,算不得多麼珍貴。無涯笑道:“不過是一副雲子罷了。穆公子,入座吧。”
還真是貢品!啞叔塞給自己的雲子吊墜,它的主人如何從皇家得到的?蒙面師傅究竟是什麼身份?穆瀾一邊想着心事,一邊隨無涯入了席。
菜剛上桌,外頭就起了喧譁。外頭聲音大,穆瀾耳力又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生辰,邀請朋友來會熙樓吃飯。會熙樓在京城也算是豪奢之地,架不住天下腳下貴人多,一二樓全滿,就想上三樓,被夥計們攔在了樓梯口。
“穆公子。嚐嚐這道佛跳牆。會熙樓的名菜。”無涯神色淡定地說道。
汁濃湯鮮,穆瀾讚不絕口。沒想到外面的喧譁聲越來越大。又來了一撥食客,氣勢如虹。
兩人不自覺地停下了筷子。
“敢攔爺的道?也不打聽打聽,爺是誰?爺的姑父是東廠樑信鷗樑大檔頭”
“東廠大檔頭的親戚?!”這世界很小嘛,穆瀾腦中跳出了樑信鷗那張看似無害的笑臉。她睃了無涯一眼,緊張地問道,“萬一那人惱羞成怒,把樑大檔頭找來……你要不要現在跳窗跑啊?”
其實她是在試探。她很好奇,無涯爲何那天會害怕被東廠的人見到?
無涯眉心很好看的皺起道褶子。
樑信鷗的親戚不會這麼巧硬闖會熙樓三樓用飯。看來前幾次偷偷出宮已被譚誠察覺。他盯自己盯得真夠緊的。
不行,他絕不能讓東廠的人盯上穆瀾。想起上次逼着穆瀾帶自己跳窗翻牆的事,他忍不住想笑。很久沒有這樣胡鬧過。等到穆瀾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連這樣的胡鬧都不行了。
他突然很珍惜這樣的機會,笑道:“又連累你了。你帶我跳窗跑吧!”
啊?又帶你跳窗?穆瀾驚呆了。
然而不等她回絕,
無涯玩心大起,一把將穆瀾拉了起來,興沖沖地走向窗前:“跳吧!”
你當跳窗是玩啊?穆瀾哭笑不得:“至於麼?”
無涯認真地說道:“被東廠的人盯上不是件好事。”
這句話讓穆瀾突然想起老頭兒的話。東廠是恨她的人,盯上她,自然不是件好事。看來無涯的身份不僅神秘,還能引起東廠注意。注意到無涯,不就注意到自己了?無涯既然送信叮囑她從後門進會熙樓,就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和他用膳。還是……跳吧!
穆瀾低聲說道:“你閉上眼睛。別亂動。”
“我保證。”無涯可不想嘴裡又被塞只點心,閉上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脣角帶着微笑。穆瀾忍不住問他:“你就這麼相信我?這可是三層樓。你真不怕摔下去?”
“我信你。”無涯臉上的笑容更濃:“春來,我和穆公子先走一步。你自行回府吧!”
門口傳來春來驚惶的聲音:“主子!”
“快走!”
被他一催促,穆瀾果斷拉着他的手一躍而出。無涯下意識地握緊了。
手真小。風聲迎面吹來,他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樓宇街道天空似倒了個,天旋地轉,他忍不住驚呼出聲。
穆瀾沒有往下跳,而是帶着他勾住屋檐,翻上了房頂。他驚呼出聲的瞬間,穆瀾將他按在了屋頂上,手捂住了他的嘴氣極敗壞的說道:“你想讓整條街的人都發現有人從會熙樓窗口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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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愉快!休息兩天,下週再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