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那兩個小崽子一直跟着咱們!”燕生低聲提醒着林一川。
兩人在靈光寺沒等到譚弈來尋仇。進了京城,身後一直跟着東廠的眼線。
躲避,終究不是辦法。
林一川拉了燕生一把:“甩掉尾巴。”
燕生興奮了。這麼長時間,少爺對身後的尾巴不聞不問,今天終於要甩掉尾巴了!他頭一低跟在林一川身後擠進了人羣。
三個月來林一川主僕似從來沒有發現過眼線,更別提溜走的事。東廠的眼線已麻木到懶得僞裝,直接綴在兩人身後。他們忘記了,林一川雖然年輕,已經是收服林家南北十六行的少東家。輕鬆就讓兩人離開了視線。
再次藏身在街角,主僕二人回頭看了一眼。扮成百姓的兩名東廠番子正拼命地拔開行人尋找着自己,不由會心而笑。
林一川帶着燕生在街巷中穿行,徑直走向了那座京城極有名的酒樓。
“少爺,這是會熙樓啊。”燕生有些不安,悄悄扯了扯林一川的袖子。
從前少爺包下整層會熙樓請同窗吃飯。現在他倆連客棧都住不直,怎麼還敢上會熙樓?
林一川拍了拍腰間的荷包,悄聲說道:“少爺我有銀子。”
二兩銀子找家便宜的客棧住也能住好幾天。買燒餅能買一筐。來會熙樓吃一桌席面就沒了。燕生嚥了咽口水,遲疑道:“您不是說這是,是穆公子給你的那啥……信物?”他突然驚喜,少爺該不會轉了性子,不再惦記穆公子了?燕聲碎碎念:“花掉好。俗話說能花才能掙。花了那錠銀子,咱們就轉運了!”
林一川聽得直忍笑,上了三樓:“雅間侍侯!”
燕生倒吸口涼氣。
夥計滿面堆笑將兩人請了進去。
才關上房門,燕生就急了:“少爺,會熙樓三層的雅間叫桌最次的席面也要五兩銀子!那二兩銀子不夠使啊!”
沒等林一川開口,裡間走出一人,平凡無奇的臉,卻讓燕生越看越覺得面熟。他驚叫起來:“林安?你怎麼在這裡?”
林安摸了摸脣上新蓄長的鬍鬚,微笑道:“來請你吃飯,不行麼?”
指着他,燕生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瞧得林一川直樂。
“燕生,你就安心吃吧!”林安很喜歡燕生,拉着他入了席。
滿桌珍饈,燕生瞧着瞧着眼圈就紅了:“林安,你人好。混出頭了還記得舊情,不像雁行。他……”
門被推開,進來個戴着帷帽的男子。燕生看着他取下帷帽,後半句話忘了,拍案而起:“你來做什麼?”
雁行將帷帽放在旁邊,掀袍入席:“說誰不記舊情來着?林安是會熙樓的東家,我來吃白食唄。”
“林安是會熙樓的東家?”燕生被他說懵了。
林安接口道:“少爺不方便出面,我替他打理。”
少爺連客棧都住不起。借宿靈光寺吃免費的齋菜。他怎麼還是會熙樓的東家?燕生想不明白。
林一川有點頭痛怎麼告訴他。
林安接過了話:“燕生,這一切只是一個局。”
“是啊,就你這傻大個兒矇在鼓裡。”雁行夾了塊紅燒肉放進燕聲碗裡,沒好氣的說道,“偷偷送吃的還不要,硬要啃沒二兩肉的糊麻雀。滿桌子菜你不饞啊?還不趕緊吃!”
看看自家少爺,再看看林安和雁行。燕聲再傻都明白過來,委屈得不得:“少爺!你,你們……”
林安和聲說道:“燕聲,你高興生氣都寫在臉上。如果告訴你了,別人也早看出來了。少爺沒有把你當外人,明白麼?”
燕聲耷拉着腦袋不說話。
“燕聲。不告訴你本來就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沒有你,不會有人相信你家少爺落魄到吃烤野味睡破廟碼頭賣藝。厚着臉皮吃扔來的饅頭,靠靈光寺佈施的齋菜果腹。這一路辛苦你了。我敬你。”
林一川雙手敬酒。
燕聲被針紮了似的跳了起來:“這怎麼使得!小的只是沒有想到……”
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少爺有意爲之。更沒想到,他家愛潔如命的少爺能倒在塵埃裡生活。回想這三個多月的日子,燕生忍不住鼻子發酸。他辛苦,能有少爺辛苦嗎?他腦子笨,少爺沒有告訴他實情。可是少爺卻陪着他一起吃苦。他還抱怨什麼呢?
燕生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一口飲完了酒:“少爺,我真的沒有露餡壞你的事啊?”
林一川笑了:“沒有!少爺我都忍不住吃了雁行翻山越嶺偷送來的肉餡餅,你還能忍住。燕聲,好樣的!”
燕聲憨厚地咧嘴笑了。一股香氣襲來,他情不自禁張開了嘴。雁行夾着塊紅燒肉塞進了他嘴裡。嘴一抿就化,肉汁連同口水咕嚕一聲吞了下去。
“哈哈!”
桌上三人同時大笑起來。
燕聲沒有着惱,只覺得滿心踏實。有雁行和林安在,他終於可以放心了。“少爺,我還是不太明白。爲什麼要這樣啊?”
“我爹過世前寫了封書信讓林安轉交給我。他說,二老爺勾結東廠,林家財富的三成股子就是二房付出的代價。這麼多年,嫡長房給族裡添了多少良田當族產,人心不足。將來也用不着顧慮他們。”林一川想起父親的留書,仍然難過萬分。
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林家基業在揚州。無論林大老爺和林一川轉走多少資產,擺在明面上的東西都動不了。大老爺一死,二老爺勾結東廠,聯絡林氏族人,爲了利益,勢必要將林一川趕出林家。大老爺思來想去,順水推舟證實了林一川是抱養的嗣子。林一川被逼出族,看着悽慘。卻因此甩掉了林氏家族的拖累。
燕聲的眼睛又紅了:“老爺對少爺真好。”
“吃菜!”林一川夾了塊肉放進燕聲碗裡:“現在不生氣瞞着你了吧?”
燕聲使勁搖頭:“是我蠢。少爺知道我有一百多兩銀子的私房。如果我不交出去,也不會連累少爺只能和我走路到京城。雁行,林安,你們也真是的。避開眼線,偷偷塞點銀子給我們也好啊!”
三人又一陣大笑。
林一川無奈得很:“路上一直有尾巴盯着咱們。有銀子也不能花。別再和雁行置氣了。”
“你們還好,走哪兒停在哪兒歇。一路有野味吃。我坐船去京城,足足啃了一個月的幹饃,想吃根鹹菜都厚着臉皮向船老大討。哎,這輩子我都不想吃饃饃了。”雁行苦着臉,掰了根滷雞腿大嚼起來,“沒鹽沒味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原來雁行坐船也過得不好。燕聲氣又消了大半,故意炫耀:“進京前少爺打了頭熊,摘了個蜂巢。蜜汁熊肉好吃得不行,肉脆脆的,帶着焦甜香,比這會熙樓的蜜汁肉脯還好吃呢!”
那頭熊是小爺我殺的!以爲你家少爺隨便出去逛一圈就能找到頭熊?雁行斜乜着林一川。林一川回以一笑。
雁行故意嘆了口氣:“哎,說得口水都出來了。下次打頭熊來你烤給我吃。”
“行!”燕聲大方地應了。
輕鬆就哄好了燕聲,轉眼間兩人就和好如初,分享起一路的際遇。
“少爺,計劃有變動?”林安輕聲問道。
照計劃,林一川身無分文離開林家後,會蟄伏在暗中,新成立的商行會慢慢將林家的南北十六行抵垮,將林家的資產蠶食掉。讓東廠白費工夫。林一川到京之後,卻提前發出信號來到會熙樓,林安和雁行都有些意外。
整座京城都在議論哪家姑娘會被立爲皇后。林一川想到穆瀾,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從揚州到京城。東廠一直盯着我。不管我和燕聲過得有多慘,身邊的眼線從來沒有消失過。林家南北十六家行的流水已經抽空。以二老爺的才能,用不了多久商行就會週轉不靈。三個月也沒有讓譚誠打消疑心。與其等到那時被動地等他找上門來,不如出動出擊。砍了大樹免得老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