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這裡面狹路窄巷的,其實一到了傍晚便燈紅酒綠,一派奢靡景象。男男女女忘卻白天的煩惱,只有夜晚的醉生夢死,也許鄺醫生說得對,哪有什麼被逼墮落,而是自甘墮落,習慣嬉笑怒罵的沉淪。
“哎呀,這不是阿昌嘛。”
“燕姐,好久不見。”昌哥與酒家的人打招呼,那女人濃妝豔抹之下頗有幾分姿色,但是笑起來露出暗黃的牙齒令我覺得可惜。相隔一條街,像是兩個不同世界,那邊是暗巷縱橫,這邊卻是酒店飯店的根據地,我還不熟悉地形,來了才發現逃走實在不易。
“阿昌,二哥,你們幾個在哪裡發財呢,這麼久也不來關照燕姐。”這個女人說話時有意無意瞥了我幾眼,大概是看到我臉上的紗布,所以覺得奇怪。
“今兒個請了財神爺,所以燕姐得給我們留最好的包間。”二哥難得手裡有幾個錢,昌哥由着他裝作土豪掙點臉面。
“悠悠打電話來說要定包間,我當然不能怠慢。”說着,一羣人走進電梯,剛好能塞滿我們。
二哥準備點菸,燕姐卻笑着拿走他的煙含在自己殷虹的嘴邊,昌哥連忙打火,討好地笑了笑:“還有誰來?枚姨過來吃飯了嗎?”
“聽說枚姨在澳門輸了不少錢,她老人家心情奇差,怎麼有心情過來我這裡吃飯?”
“不對啊,我剛纔在外面看到文哥的車,難道……”
“文哥訂了雨墨軒。”燕姐似笑非笑地說,“就在你們訂的冰泉軒旁邊。”
“叮!”說着,電梯門隨即打開,上三樓不必用太多時間,聽琪琪說,這家酒樓生意每天都火爆,燕姐是這裡的領班經理,與枚姨他們相交不淺。這個三十好幾的單身女人遊走在黑白兩道,挺有手腕,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男人是誰,或者她不甘在一個男人身上禁錮自己,與這裡多數女人一樣,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走出電梯的同時,旁邊電梯也打開了門,同樣走出一羣人,真是不得在背後說人,這羣人正是文哥他們。燕姐雙眼一亮,掐滅了煙火隨手扔進垃圾桶,即刻撲上去舔着嘴臉笑說道:“文哥,剛纔沒見着你,是不是去後面看海鮮了?今天來的鮑魚可新鮮了,我早就給你們預備着。”
昌哥和二哥屁顛地跟上去,一個拿煙一個點火,這副嘴臉令我反胃,就在我翻白眼冷啐一聲,餘光不經意間掃過去,看到衆人之間一抹光彩。那男人的側面筆挺,我忍不住多看兩眼,大概是對方有所察覺,同樣轉過臉來,我對上這雙陰冷的眸光,他看到我時明顯放大瞳孔,被盯得羞怯,我不自然地低下頭。
我納悶自己的反應,怎麼會覺得很不好意思,這是很久沒有過的感覺,但是在這時候不該出現。於是我再次擡起頭,卻迎上文哥的目光,三角眼猥瑣地打量我,剛纔的感覺立刻掃去,我瞪視他們,再次轉過身。
“那個人是誰,沒見過。”悠悠站在我身邊,小聲嘀咕,“長得可真帥氣,不過看人的時候好像冷冰冰。”
“那是瞧不起人。”琪琪補充一句,我知道她們說的是誰,就是我剛纔看到的那個男人,我羞怯恐怕也是因爲對方的樣貌,只是擁有這樣樣貌的男人與文哥這樣的男人夥同一起,應該算不上好東西,照樣是一副臭皮囊。
二哥和昌哥作完秀,我們才得以進入冰泉軒,這回是自己招待自己,燕姐去了隔壁的雨墨軒。
“我說小辣椒怎麼還不來?再不來我們開席可不會等她。”二哥催促地問昌哥。
琪琪側身解釋:“小辣椒是昌哥的女朋友,在旁邊街道開了一家小小的按摩店。”
“都是賠錢的生意。”昌哥客氣地說。
“小辣椒也是個明白人,怎麼沒有想過去老家找些小姑娘過來?”二哥一邊倒茶一邊笑着問。
“你以爲隨隨便便就能找到?”人還沒看到,聲音就從外面傳來,我們循聲望去,看到有個高挑的美女出現在門口,昌哥站起來迎接,那女孩足足高了昌哥一個頭,不用說,她肯定就是小辣椒,昌哥的女朋友,只是看起來有些不協調,細皮嫩肉的女孩高挑又漂亮,卻找了個像昌哥這樣矮個子中年男人。
小辣椒脫掉外套,刻意指着我問:“她就是雪禾?”
我點了點頭,琪琪含笑說道:“辣姐,她就是新來的雪禾。”
“我要跟雪禾坐在一起。”小辣椒毫不客氣,在悠悠身邊搬了一張凳子,悠悠很不耐煩地挪開,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看來今天都想沾沾財神爺的財氣。”二哥抿了一口茶水。
“雪禾,我叫小辣椒。”女孩熱情地自我介紹。
我咬着脣,輕聲說道:“我知道。”
“有意思,你真是有點意思。”小辣椒想觸碰我的臉頰,可是被我躲開,她尷尬地笑了笑,只好轉移話題,對着昌哥問道:“對了,我剛纔看到隔壁的雨墨軒,好像有認識的人。”
“文哥在旁邊。”昌哥撇了撇嘴,“還有個男人,看起來挺年輕的,聽文哥說,是個有名的律師。”
“哈,枚姨不是惹上官司了吧?”二哥悶哼一聲。
小辣椒思慮片刻,繼而又道:“等下我們要去敬酒,免得人家說不懂規矩。”
“先點餐吧。”
我聽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想到那個年輕帥氣的男人,又聽到他們說他是律師,一個律師與文哥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必定是助紂爲虐,果然不是好東西,這第一印象完全破滅。
***
“來來來,鄭先生別客氣,今天我文仔做東,鄭先生只管放心吃好喝好。”文哥舉杯敬酒,男子卻不以爲然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前些天做了檢查,身體抱恙,暫時還不能喝酒。”
吃了閉門羹,文仔臉上掛不住,於是命身邊服務員泡一壺茶再送來。雖然跟着來的人不少,可是坐下來有資格一同吃飯的卻不多,文仔將男子視爲貴客,戰戰兢兢地套近乎,可是男子不冷不熱,看起來有些敷衍。
雨墨軒外面站着兩個男人,他們抽菸說笑,看到二哥和昌哥也都打了聲招呼。點了菜之後,昌哥提議讓我們去旁邊的雨墨軒敬酒,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我被琪琪硬拉着跟上他們。
“文哥。”一進門,二哥和昌哥立刻奔過去,笑臉迎迎地說,“文哥,我們幾個特意過來給您敬酒的,平時想請文哥吃個飯都不容易呢。”
“就是。”二哥附和說道,“剛纔我跟燕姐打過招呼了,今天雨墨軒所有酒菜全都包在我們兩兄弟的賬上,所以今天文哥和這位客人只管吃好喝好。”
文仔找回一點威嚴,衝着兩人喝道:“今天不必了,今天是我做東請這位鄭先生,你們幾個還是留在下次吧。”
“這位鄭先生是大律師,跟我們這些粗人可比不得……”昌哥趁機想接近鄭先生,端起自己拿過來的酒杯說道,“鄭先生,我阿昌先敬一杯,您隨意就好。”
說完,昌哥仰頭飲盡杯中酒,接着文仔又衝着二哥擠了擠眼,大概是領略到文哥的旨意,於是二哥也學着昌哥敬一杯,兩人敬完,卻不見鄭先生絲毫反應,他甚至都不想擡眼看身邊的男人,頓時氣氛尷尬極了,我真想躲在一旁偷笑。
“你們大男人敬酒有什麼好喝的。”悠悠果然老練,拉開二哥,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鄭先生身邊的椅子上,堆着一臉笑容,媚眼眨了眨,湊上去曖昧地說:“鄭先生,還是喝悠悠這杯酒,這杯酒甜而不膩,最符合你們知識人的口味了。”
“不用了。”鄭先生乾脆推開悠悠的手,因爲太突然,悠悠不小心將杯裡的酒灑在鄭先生的衣服上,這下惹怒了文仔,許是因爲鄭先生的冷漠鬱結在心中一直無處發泄,這會兒悠悠倒黴成了替死鬼,只聽到文哥狠狠地罵了幾句,氣氛更加詭異起來。
琪琪嚇得往後退,同時我也退後半步,這時小辣椒走上前來,瞅見鄭先生手邊的茶杯,便彎腰笑了笑:“原來鄭先生喜歡品茶,你們一個個也不長點眼力,敬什麼酒,要敬也是敬茶。”說着,小辣椒莞爾一笑,伸手拿起茶杯,對着鄭先生嬌滴滴地說道:“鄭先生,這杯茶如果不下肚,我看文哥是不會饒了我們的,您就行行好吧。”
姓鄭的男人饒有興致地看着小辣椒,她在我們當中算長得最出衆的一個,自然賞心悅目,由人忍不住多看兩眼。思及此,我側過臉,偷偷用手捂住受傷的臉頰,女人愛美是本性,我曾經傷害自己爲求一絲尊嚴,而今卻不得不退避在衆人身後。
我的動作引來鄭先生的注意,他下意識掃去目光看到我躲在琪琪身後捂臉的痛苦。文哥轉動眼珠子,穿過我身前的人盯住我,他嗅到同類人的敏感,隨即嘴角上揚,衝着昌哥說道:“讓雪禾過來敬茶。”
琪琪讓出道,昌哥催促一聲,我惴惴不安地移動兩步,可是始終低着頭不敢直視他們,準確地說,我不敢直視鄭先生,他的眸光深邃,散發了能穿透人心的銳氣。
鄭先生偏過頭看一眼紗布,繼而說道:“你們下面的人就是這麼對待女孩子的?”
文哥一怔,笑着說:“鄭先生,這可冤死我們了,誰人不知我們給姑娘們是最好的待遇,至於雪禾臉上的傷,那是她自個兒弄的。”
“她自己拿一把刀子朝臉頰上劃了一刀。”二哥說時還用手比劃一下,誇張地說,“那傷口可不是一般的深,聽鄺醫生說肯定會留疤痕。”
“你自己劃傷自己?”鄭先生愕然地問,我深吸一口氣,瞪視他點了點頭。
“爲什麼?”鄭先生對我似乎來了興趣,可是我覺得這令我異常尷尬,我想盡快結束他的追問,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冷冷地說道:“敬你。”
鄭先生抓起茶杯也喝下去,我聽到文哥鬆了一口氣,在我轉身之際,鄭先生冷不丁伸手捉住我,我詫異地扭頭,驚恐地皺眉,質問道:“你幹什麼?”
“雪禾。”文哥蹭地站起來,怒斥道,“你怎麼說話呢?鄭先生喜歡你是看得起你。”
我斜睨文哥,不悅地啐道:“我不需要他看得起。”
鄭先生不想弄傷我的手腕,只好在我掙扎之下鬆開手,這時,我匆忙逃離躲在琪琪身後,昌哥忙打圓場,走出來笑着解釋:“鄭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別生氣,雪禾她是新來的女孩,什麼都不懂,纔會這麼莽莽撞撞,我代她給您賠個不是。”
鄭先生抿了抿嘴脣,邪笑地看着我:“她是新來的?”
文哥彎腰在鄭先生耳邊嘀嘀咕咕幾句話,隨後昌哥朝着琪琪使眼色,於是我和琪琪先一步離開了雨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