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懷疑琪琪對我的關心,但是她瞞着的事情一定不少,我怎麼就這麼笨,一個小女孩都看不透徹,我憑什麼責怪鄭先生故弄玄虛,其實就是我自己,根本認不清這場佈局裡面的每顆棋子。
“你早就知道這地方了。”我平靜下來,睇着忙碌的琪琪,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什麼地方有安眠藥,什麼地方有礦泉水,她犯了毒癮又應該怎麼做。”
“嗯。”琪琪不解釋,冷淡地應了一聲,然後拿來創口貼貼在我的手背上。
“某些人是什麼人?”我回到混戰前的疑問上,琪琪這才擡起頭,看着我說道:“我不知道。”
“你到底是誰?”
“唐曉琪。”她說她沒有姓,所以想跟我一個姓氏,我“賜”給她這個姓,所以她一直說她就是唐曉琪。
我抽回手,站起來拍了拍大衣,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琪琪又說話了:“可能是王耀文的人,但不是枚姨。”
“你可以不用對我這麼好,我怕我承受不起。”我背對琪琪,若有所思地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走不出這裡的,你看着我好像是很自由,可我從來不敢一個人逃離城中村。”
“因爲你還沒有找到一棵救命草。”我轉過身來,慍怒地啐道,“你很清楚自己若是離開這裡根本無法生存,你的身體是自由,可你的心根本就被捆綁在這裡,你不敢自己掙脫,不敢冒這個險,但是找到一個宿主就不同了,你把心轉移到他身上,你可以依賴他而生存。”
琪琪抿嘴冷笑:“誰不是呢?你說誰不是這樣的寄生蟲?這裡的女孩,大部分都希望找到一個可以賴以生存的宿主,所以我不怕告訴你,我確實不敢,我確實膽小怕死,我怕我離開這裡就活不下去。”
“找上我,我也是自身難保。”
“你是一個希望。”
我哭笑不得,搖着頭囁嚅:“多麼虛無的希望,謝謝你看得起我。”
“我說對不起,你接受嗎?”琪琪心平氣和地說,“如果我們不是在這樣的地方相遇,或許能做一輩子的朋友,是真正一輩子,沒有背叛,沒有猜忌,沒有害怕,沒有失去。”
“沒有擔心,沒有欺騙,沒有眼淚……”我附和地說,琪琪抹去淚水,苦笑着走向我,我們同時看一眼躺在牀上睡着的茉莉,之後稍微整理了房間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琪琪說,茉莉在會所犯了癮,嚇到其他姐妹惹得枚姨很不悅,於是她找人把她連夜送到城中村,剛開始有安排人照顧兩天,可茉莉自暴自棄趕走了小姐妹。年後,樑浩權來過兩次,送了一點錢,可是茉莉都拿來買了粉,無奈之下她選擇去酒吧當舞娘,夜場舞娘一個晚上有上千的小費,勉強可以維持茉莉的生活。
我下了樓,又回頭望一眼陽臺,我彷彿看到,茉莉站在陽臺上倨傲懶散地注視我,她手裡夾着半根菸,含着笑容癡癡地注視我,那張臉,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笑容,然而,月光照不亮她的美,她漸漸消失在黑幕之中,我能做的,真的很少,除了一聲嘆息,再就是無能的眼淚。
如果,她出身好一點,能成長在明亮的世界,那麼她的美,一定被世人豔羨。
***
“悠悠說的事情,我不確定是否屬實,但是我不能置之不理。”我按下錄音筆的按鍵,警覺地看一眼門口,突然門把轉動,琪琪推門進入。
“雪禾,枚姨在茶樓,你看你要不要過去一趟?”
“樑浩權呢?”
“應該跟着來了。”琪琪從衣架取下我的外套,一邊給我披上一邊又道,“你確定他們會採納你的建議?”
“不確定。”我認真地說,“但總要試一試才死心。”
我吩咐琪琪關注枚姨和樑浩權的行蹤,若是兩人來了城中村,必定要告訴我,琪琪以爲我還在爲茉莉的事情奔波,當然,我正努力爲茉莉爭取生存的機會,然而我更大的目的是要見到徐臨。
他在樑浩權身邊,一直守在會所,無法跟我接觸,我就沒有辦法與他交換情報。
只要樑浩權來了城中村,徐臨應該也會跟隨,我們時間不多,我要說的都記錄在錄音筆裡面,如果將錄音筆交給他,我也算是給自己這幾天的工作做了個交代。
琪琪跟着我一起去了茶樓,我看到一樓的大廳有一座人正在聊天,其中王耀文一見到我,便興匆匆地攔下我的路,擋在我身前,嬉皮笑臉地說:“雪禾,幾天不見,怎麼越來越水靈了?看來莫少爺對你的滋潤肯定不少。”
“看來枚姨對你的管教還是不夠嚴厲。”我白一眼王耀文,不客氣地罵道,“我來找枚姨的,不想看到你。”
“這丫頭,翻起臉來真是六親不認。”王耀文想對我動手動腳,就在這時,有人站在樓梯口大喝一聲:“雪禾小姐,枚姨有請。”
聽聲音,我心裡一定,暗中放鬆下來。王耀文讓開,輕蔑地盯着我離開,我與樓梯口的人交換眼神,徐臨的樣子也是欲言又止,只可惜我身後跟着琪琪,暫時脫不了身。
“會所現在怎麼樣了?”我儘可能表現出若無其事,與身邊的徐臨攀談起來。
“自從茉莉走了,會所現在有點亂,所以權哥忙了一些。”他想說他也跟着忙碌了,所以沒辦法及時趕到城中村與我碰面。
“過年沒有回去,不想家嗎?”我扭頭,笑着問,“說不定家裡安排了相親,有好事等着你。”我說話時,有意無意瞟一眼琪琪,她緊張地偷看徐臨,除了我,徐臨也確實沒有發現這個小女孩的心思。
“家裡的人早就不在了,我也聯繫不到他們。”徐臨的語氣令我起疑,我拉回思緒,謹慎地盯着他的側面,好像有一種默契與我的直覺融爲一體。
“有沒有回去找他們?”我試探地問。
徐臨瞥一眼我:“有過,但是毫無頭緒。”
“也就是說他們根本不想聯繫你。”
“應該是出了什麼問題。”
“沒有見到就不能放棄,我的意思是說,沒有見到說不定也是好消息。”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咬到舌頭害了雙方。
徐臨推開房門的同時,在我身邊用極輕微的聲音說了一聲“謝謝。”
我和琪琪進入房間,他只能守在門外,短暫的交流讓我心煩意燥起來,雖然我告訴他沒有見到三樓的同伴,可我們都還不知道三樓同伴的下落,也不知道對方的生死,這依然是個定時炸彈。
“雪禾來啦?快快,來給枚姨摸張牌。”枚姨叼着根菸,眉開眼笑地跟我打招呼,想必今天她手氣不錯,所以心情也跟着好轉。
牌桌上除了韓太還有酒樓的燕姐,幾個人打量我之後又將注意力轉移到牌桌上,我看桌上放了一堆紅票子,料想她們又是玩得很大。
我隨手摸一張,枚姨雙眼一亮,扔了菸頭,誇張地大笑:“自摸清一色,哈哈哈,開錢開錢。”
“又不是你自摸,開什麼錢。”燕姐雖然嘴裡嘀咕,可還是從包裡掏出兩疊紅票子。
“這裡誰人不知道,我養着雪禾就是養着她這雙發財手,這雙手我早就買下來了,所以她摸的牌就等同於是我摸的牌。”枚姨蠻不講理地分析,其實他們不敢反駁也是礙於枚姨身後的勢力。
燕姐衝着我似笑非笑地說:“雪禾,你可別忘了,那晚上在我的酒樓擺場談判,到現在也不知道給我個紅包,難怪老孃的酒樓都快開不下去了。”
“哎呦喂,你還好意思說,你那破樓早該換點新菜色,你開不下去跟雪禾有什麼關係?”枚姨真是反常地對我好。
“人家歐陽英都給了我紅包,按規矩,她也該表示表示,再說了,她的人見血,本該是大頭。”燕姐不悅地指責,“你啊你,就是小氣,帶出來的小姐也都是吝嗇鬼。”
枚姨吩咐我給她點菸,我拿着打火機,小心翼翼地點菸,聽到枚姨含糊地說:“你不說歐陽英,我還忘了,這娘們兒這一回賺了個滿堂紅,她倒好,全都自己吃掉,也不怕消化不良。”
“得了吧,貨還沒有出手,錢沒到自己兜裡就開始得瑟了。”燕姐不以爲然地冷笑。
韓太湊上去,壓低嗓子問道:“我聽說歐陽英準備的那批貨是要送到國外?哪個國家,泰國嗎?”
“跟你沒關係,你打聽個什麼勁兒。”燕姐瞪了一眼韓太,謹慎地啐道,“別多事,免得自找麻煩。”
“雪禾。”枚姨慵懶地說道,“你這兩天準備準備,是時候送你去會所呆着了,總是在這裡混日子也不是個事兒。”
“這裡挺好的。”我冷冰冰地回道。
枚姨斜睨我一眼,不屑地罵道:“瞧你那點出息。”
“我也有事跟你談。”我冷不丁冒出話,惹來枚姨和其他人的注視,我整了整嗓門,儘可能用商量的語氣,柔和地說,“關於茉莉的事。”
枚姨拉下臉,我還是比較適應這樣子的她,她不該對我笑臉盈盈,我會渾身不自在,所以也會自找沒趣地惹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