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一亮,我的耳根子才稍微清淨一些,不過我一轉身,看到走廊上站在不同位置的三個男人,頓時又覺得氣氛不太平靜。
徐臨送我媽進醫院,我挺感謝他,可是沒想到他居然給鄭曉江也打了電話,他當時是應該知道我假死的事情,難道沒想過我和鄭曉江現在尷尬的關係?至於丁翀是怎麼知道我媽進醫院,大概也是誰通知了吧,反正他們各懷鬼胎,我也懶得猜測。
“那個,伯母沒事就好。”徐臨憨憨一笑,他不知道怎麼化解詭異的氣氛,於是把問題扯到我母親身上,我走過去,一一道了聲謝,畢竟他們都很關心我們,我們孤兒寡母,很少這樣被人重視了。
“我想,我應該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丁翀站起來,手撐着柺杖微微顫抖,我趕緊撲上去,好心地扶住他,說道:“沒有,沒有這樣的事。”
不過是朋友之間的客套,哪知道惹怒了一旁的鄭曉江,他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過道,我有些心急,可是很猶豫要不要追上去,就在這時,徐臨幫我代勞,他對我安撫兩句,然後跟隨鄭曉江離開了醫院。
“你爲什麼不去跟他解釋?”丁翀故意問道。
我扶着他坐下來,無奈地嘆息:“解釋什麼?我又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如果動不動就要解釋,你不覺得這樣生活很累嗎?”
“你有沒有認真地想過,如今的你,其實過得根本不開心,而這些不開心究竟如何造成?”丁翀有意無意地引導我,我靜下來也想過這些問題,然而逃避的性格很容易讓我放棄深思,我以爲不去想,不必鑽牛角尖,就不會不開心,其實問題還在,所以不開心的根源就不可能消失。
丁翀轉過來認真地說:“你的不開心全都是鄭曉江造成,他就是你不開心的根源,如果想重生,你必須從心底拔掉這根刺。”
我一震,扭頭驚問:“他是我的刺?”
“我這麼說,你或許會覺得我是故意誤導你,但你可以好好地想清楚。”丁翀吁了一口氣,握住我的手,溫柔地說,“如果有人照顧你,你和伯母也就不會過得這麼辛苦。”
潘多拉的盒子裡有一種毒藥叫花言巧語,用來制服女人再好不過,我當然很瞭解莫晉翀,他總是用溫柔化解我的不開心,雖然現在變成了丁翀,但他還是改不了這個性子。
畢竟就是個小手術,老媽平平安安地出來,只需要在醫院休養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不過她堅持早一點出院,可以回家休息。無論她怎麼找理由,我都知道她是爲了給我省錢,有的時候我真的恨死自己沒有用,不能給她好一點的生活。
一晃眼到了月初,房子到期後我們必須馬上搬走,雖然鄭曉江沒有出現,但是搬家公司的人如約而至,我和老媽打包好所有物品,能搬走的絕不浪費。
下了樓,我看到對面街的一輛保姆車,這輛車很熟悉,將我吸引過去。
丁翀從車上下來,我面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認真思考過不開心的根源究竟是不是鄭曉江的這個問題,其結果還是猶如飛蛾撲火,沒有辦法不愛他,沒有辦法阻止靈魂的墮落。
“我相信你會覺悟的,你記住,我,永遠都歡迎你。”丁翀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心平氣和地說,“你要保護自己,如果他敢傷害你,我一定馬上帶你走。”
我會心一笑,走過去抱着他,感動地說:“謝謝你的成全。”
成全是一種美德,果然是經歷過生死的男人,丁翀讓我看到莫少的成長,我也打從心底祝福他,祝福他能找到一個可以好好愛着他的女人。
我想得很美好,我希望我在乎的人,無論是愛人還是朋友,都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可是這一切,終究是想象,終究是期許,它不可能實現。我忘了,鄭曉江有恨,丁翀也有恨,他們不可能饒恕對方,不可能一直這樣風平浪靜。
這座城市的地形與g市不太一樣,別墅沒辦法建在半山,不過這一帶的別墅羣也是鄭曉江開啓的第一戰,他爲自己留了一塊好地皮,仿照頤園莊的格局打造成第二個莊園。
半年前就落成,只是最近才搬進去,莊園異常空寂,除了夏旭住在裡面,我沒有看到任何僕人。
“啊,鬼嗎?”夏旭依然用他大驚小怪的方式迎接我,“請問女鬼大人有何指教?”
他肯定聽鄭曉江說過我還活着的事實,卻故意在我面前裝作吃驚的樣子取笑,我懶得理他,板着臉問道:“鄭先生呢?”
“咦,沒勁,一來就問他。”夏旭坐在沙發上,悠閒自在地翹着二郎腿,我扶着一撅一拐的母親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夏旭瞧見我母親,立刻燃起十足的熱情跟我媽打招呼,我看到老媽疑惑的目光,馬上解釋:“他不是我的菜。”我怕老媽看到年輕少壯的男人就有心理負擔。
“我想跟鄭先生談談,一開始說好,我媽是來這裡做傭人,可是她現在受了傷,不太方便做事,所以……”
“這個你不用擔心,鄭曉江已經安排好了。”夏旭抿了抿嘴,笑着說,“曉江不喜歡家裡人多,也就沒有安排女僕,不過現在的家政中心這麼完善,一早就聯繫好搞衛生的團隊,他們兩天來一次打掃衛生,包括修建別墅的綠色植物,絕對專業。”
“等我的腳傷好了,我可以做事。”媽媽趕緊補充,她可能怕鄭曉江覺得她沒用然後會把她趕走。
“伯母。”夏旭笑眯眯地挪過去,坐在我母親身邊關心地問,“你的腿怎麼受傷的呢?”
“跟人家搶地盤。”
“哇,伯母,你好厲害,居然還混黑社會……”
“呵呵,不是那種搶地盤啦……”
就在他們聊得火熱的同時,我卻走到大廳的角落,我看到桌上插着假花,突然就感傷了,即便一切都仿照了頤園莊的格局擺設,然而這些花卉卻沒有辦法複製過來。每天,插花的花匠都是精心設計好花卉的不同風格,她的用心只有我能感受到,她是那麼的膽小懦弱和自卑,卻在插花的那一刻,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精彩。
“是不是想起誰?”夏旭突然在我背後問道,我匆匆抹去眼淚,轉身說道:“我沒事。”
“我帶你們去你們的房間。”
“我還是想住在以前的那間房。”
“那是僕人房。”
“在這裡,我什麼都不是,或許連僕人都不算。”我笑得勉強,“所以我不想住得太好。”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要來?”夏旭掃去剛纔的玩世不恭,正色道,“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他是有多痛恨欺騙,我可是親眼目睹,當他知道你沒死,卻故意騙他,他的那種恨意,真的難以想象,並且你還是因爲另一個男人而這麼做,這種羞辱真是衝昏了他的理智。”
我擡頭質問:“你剛纔說什麼?我爲了另一個男人?”
“莫晉翀沒死,我們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他沒死,可是我也是今年剛剛纔知道這件事,爲什麼你們會認爲我是爲了莫晉翀所以才欺騙鄭先生?”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有人給曉江看了一些照片。哦,對了,就是突然有一天,曉江收到一份信件,上面貼了幾個字,大概意思就是說,你沒死,當年的假死就是爲了擺脫鄭家,然後和莫晉翀在一起,之後每天都會收到一兩張你和莫晉翀的照片,雖然不多,但是足有讓曉江發瘋了。”夏旭聳了聳肩,苦惱地蹙眉,“其實我有想過查出來是誰給了曉江這封信還有這些照片,可是每次送信的人都是一些路人甲乙丙丁,他們毫無關聯,根本查不出蛛絲馬跡。”
“這麼說,不是徐臨偷拍。”我恍惚地閉上眼,夏旭安慰道:“我覺得你現在跟曉江解釋都沒用,他傷太深了,你假死的那一年,我都不知道他怎麼挺過來的,那種煎熬,我真是,真是無法跟你說清楚,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挺恨你的。”
我睜開眼看着夏旭,他搖着頭低喃:“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地談談,爲什麼一定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傷害對方。”
“如果我說,我有苦衷,你會相信我嗎?如果我說,這個苦衷說出來,鄭先生同樣痛不欲生,你還會相信我嗎?”我惆悵地問。
“當年你藏着莫靜然殺害薛老伯的照片,我就知道你這個女人,心裡肯定藏了很多事。”
“沒錯,我的確藏了很多事,包括每一個我身邊的人離我而去,包括我還未出世的孩子。”我踱步,冷冷地說,“這些事情,我本想葬在我的心裡,所以,我當我自己死了,我想忘記這一切再重生。”
“你想一個人安靜地走完這一生。”夏旭苦笑說道,“有些事情是註定的,倘若重生,必先令其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