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還是先不要告訴你們母親吧。”
“兒子知道。”
容昌和容岑告別父親,兩人結伴一起從書房內走出來,榮昌看着走在身側的胞弟,其實從很早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弟弟纔是父母眼中最優秀的存在,也是振國公府未來的希望,如果以前還會嫉妒這個弟弟,可隨着年歲漸長,在這個位子上壓力越來越大,他卻再也不會生出那樣的想法。
“二弟,你看起來瘦了很多,現在回來了,讓你嫂子多給你補補身子。”
“在外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已經習慣了。”容岑輕描淡寫的回道。
榮昌皺了皺眉:“你現在年齡也不小了,母親因爲小妹的事情對你和三弟的婚事也不上心,俗話說長嫂如母,讓你大嫂給你物色一門合適的婚事,你身邊也該添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容岑笑了笑:“我現在還沒有成親的想法,還是不要禍害人家姑娘了吧。”
容昌倒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你看看你都多大年齡了,再不成親說的過去嗎?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我回去跟你大嫂商量一下,務必在年前把你的婚事給定下來。”話落摸了摸下巴:“今早下朝時蕭承那小子跟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現在才琢磨出味兒出來,感情他是想給他妹妹物色個妹婿啊,不過咱家適婚的也就你和三弟,我估計他是看上你了。”只要長眼的都知道是看上誰了,畢竟三弟那是花名在外,有二弟做對比,除非腦子秀逗了纔看上他。
不是容昌故意貶低自己三弟,而是三弟和二弟,那是完全沒有可比性啊。
“不過他那個妹妹不是個病秧子嗎?聽說現在病好了,按門第來說倒是可以,不過……,唉我還是回去跟你大嫂商量一下吧,這方面我是真不懂,就這樣說好了,到時候你就等着做新郎官吧。”也不等容岑說話,容昌拍了拍榮岑的肩膀,興沖沖的就走了。
容岑看着自家大哥興沖沖離開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
瑞王府的小郡主?
容岑輕笑了一聲,他不想禍害人家姑娘,所以,還是算了吧。
回到居住的淡墨園,兩個青衣丫鬟立刻迎了出來,裝扮姿態俱端莊沉穩。
容岑回到書房,從書桌上的畫筒中抽出一幅畫,緩緩打開,筆墨淡然細膩,一個衣帶飄飄女子佇立橋頭,望着橋下的魚兒自由嬉戲,身後繁花盛開,那身姿弱柳扶風,卻似蘊含着堅韌頑強的意志,有道是畫人畫虎難畫骨,而這幅畫卻將女子的風韻與風骨都展現的淋漓盡致,一筆一墨都看得出執筆的人該傾注了多少心思。
細看那女子的五官反而模糊,卻更爲期增添了一絲神秘的美感,氣韻天成,儀態風流婉轉,當真是令人嘆一聲妙,這世間當真有這樣的女子嗎?
容岑手指落在畫中女子的眉心,指尖小心翼翼,仿若觸碰着什麼珍寶一般。
眸光溫柔而繾綣。
她不記得他,不期然遇見也只客氣而疏離的道一聲容二公子。
而他卻永遠記得。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用很蹩腳的手段偷了他的錢袋,被他反手抓住,小乞丐很驚詫,沒有絲毫被抓包的羞窘,反而用一雙清澈無辜的眼睛望着他,她的臉上被髒污染滿,然而她卻擁有這個世上最漂亮最乾淨的一雙眸子。
他一時發愣,小乞丐掙開他的手就跑了。
接下來幾天,他故意從那個地方路過,看到她不同於別的乞丐一般,跪在地上用最卑微可憐的姿態乞求施捨,她坐着,背脊挺得筆直,雖然模樣狼狽邋遢,卻別有一番傲骨風姿,那時他就在心底感嘆,雖淪落乞丐,可她骨子裡必定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
不願低下頭顱,又那兒有人與她施捨,後來她就去扒垃圾堆,從裡邊撿出發臭發酸的饅頭和剩飯,當成山珍海味一般吃的小心翼翼,她的眸子那樣明亮而愉悅。
然而這樣的好景維持不了多長時間,就連這也開始有乞丐跟她搶,她年齡小,個子低,自然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後來她開闢了一個新道路,跟流浪狗爭食,他看的心酸又心疼,無數次想走上去幫助她,卻因之前她搶自己錢袋的事情與她賭氣,這一錯過,便是一生。
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他跑遍了整座城市也再沒找到她的身影,他以爲她被寒冷和飢餓所吞噬,終究沒逃得了乞丐的下場,雖心有失落,卻並未有太多想法,然後他便離開了那座城市,只是之後的幾年裡,總是會時不時的想起那樣一雙眼睛。
乾淨漂亮的不可思議,是他所見過的最美的一雙眼睛。
然後,被時光的洪流沖淡,直到那一年,上元節的燈會上,他與她不期而遇。
她蒙着面紗,唯獨露出來一雙眼睛,他卻一眼就認出了她。
一樣的乾淨而漂亮,卻被時光賦予了太多東西,變得沉靜而深暗。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還來不及朝她走近,她已在人流中消失無蹤。
他瘋狂尋找,卻只是一場空。
直到在一次宮宴上,他看到了那個坐在安定候身邊的女子,那個被傳爲大夏第一美人的女子,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坍塌成空,呼啦啦冷風過境。
原來洗盡鉛華,她是那般美好沉靜的女子,再不復小時候那個傲骨錚錚的小乞丐。
都長大了,也遺忘了。
而唯獨他,卻記得更深刻。
無數次想走近她,卻被懦弱逼退,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她已嫁作人婦,他的靠近,只會把她逼入深淵,所以,遠遠看着她的幸福就好。
他不知道,初始遇到的那雙眼睛,將會銘記一生。
如果早知如此,他當初一定奮不顧身的追上去,可世間哪兒那麼多如果,錯過了就是錯過,有緣而無份。
卻誰知,她過的並不幸福,她的丈夫如花美眷在側,而她,夜夜獨守空房,可他見到的,是她永遠溫暖明亮的笑容,那笑容,刺痛他的心。
就這樣猶猶豫豫,終於有一天,傳來她的死訊。
他記得那一天,是個很晴朗的天氣,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他坐在窗下讀着一本詩經,窗外梅花暗香嗅來,他無數次的碾磨那一頁。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腦海中不期然的,浮起她的身影。
手下告訴他的時候,他嘴角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去,就那樣凝固在嘴角,有幾分滑稽和可笑。
“你說什麼?”
“宋小姐她……昨夜暴斃而亡,這是安定候府剛傳出來的消息,這幾天就要準備喪事了,不過宋小姐的死另有隱情,安定候府不會大辦,匆匆收殮……。”
“噗……。”一口心血涌出,灑在手中的紙頁上,觸目驚心。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那一頁被風揚起,陽光下,血跡反射出刺眼而悽絕的光芒,像是誰的眼淚,劃落腮邊。
一錯過,便是一生。
“謝騅,你毀了她,我要你,血債血償……。”
他喃喃的低語溫軟而動人,話語間一絲戾氣和殺機悄然瀰漫。
容昌給沈氏提了一下容岑的婚事,說是瑞王府的小郡主不錯,沈氏覺得瑞王府門第在大夏都是一等一的,可瑞王妃……跟自家婆母不對付又不是什麼秘密,把她的女兒嫁進來,婆母同意,瑞王妃不一定同意呢。
而且她那個女兒,從小就是在牀上度過的,身體底子太差了,雖說半年前好轉了,可這可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病根,是說好就能好的嗎?指不定是瑞王府爲了女兒謀個好婚事故意傳出來的消息。
說實話,自家二弟那品貌才華,世間還真沒女子配得上,就是這樣她才更犯難,那小郡主,除了家世,那一點配得上?
到時候不能爲二弟生下一兒半女,又一命嗚呼了,那不是生生糟蹋了二弟這樣的好男兒嗎?
沈氏這樣一分析,榮昌也覺得有道理,一時間頭疼起來,也不管了,當起了甩手掌櫃。
沈氏也沒當一會事兒,誰知道第二天就有官媒上門了,在大夏都是數一數二的,非王族將相不登門的那種,沈氏自然親自接見,誰知人家拐彎抹角說了半天,沈氏終於聽明白了,感情這是看上了咱家二弟啊。
大夏風氣對女子並未太嚴格,女方登門求親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兒,沈氏倒是沒多想,只是比較好奇是哪家的姑娘,畢竟事關自家二弟,而京中盯着他的姑娘太多了,沈氏也不得不謹慎。
“就是瑞王府的小郡主啊,哎呀人我可是見了,那真真的伶俐可愛,聰明漂亮,和容二公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女人開吹了。
沈氏皺了皺眉,昨夜才和夫君否決了這個小郡主,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人家就登門了,這可真是……
沈氏心底不樂意,但並未表現在臉上,隱晦的給推辭了,那官媒可能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敢推辭,雖然振國公府是一等一的門庭,可瑞王府也不差啊,這容二公子雖然好,可明樂郡主也不差啊,而且來之前瑞王妃給了她不少好處,並且承諾事成之後會再給一筆,本以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想到振國公世子妃連考慮都沒就直接給否決掉了。
“世子妃,這明樂郡主可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容貌才情都是拔尖兒的,配容二公子那是綽綽有餘,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什麼綽綽有餘?沈氏真想把這官媒攆出去,到底會不會說話。
沈氏笑眯眯道:“如今雖說是我掌家,可說到底,國公府最有話語權的人是婆母,尤其是二弟的婚事,我同意了沒用,那得婆母點頭,這樣吧,我回頭去問一下婆母的意思,婆母若覺得好,那我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把長公主殿下搬出來,這官媒自然是不敢再說什麼,雖然說的好聽,不就是變相的拒絕了,想到自己那還沒到手的銀子,回去甚至可能被瑞王妃怪罪,官媒心底就不高興,走出振國公府時還狠狠淬了一口。
“牛氣什麼,不就有個長公主鎮場面,還真以爲比瑞王妃牛氣到哪兒去了?我就看你們容二公子能找個什麼好媳婦兒。”
瑞王妃得知振國公府竟然回絕了,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憋的臉都青白了。
“好你個榮陽,這是打本王妃的臉啊,還真以爲你兒子是個香餑餑,誰都想貼上去咬一口啊,我呸,我女兒又不是嫁不到好人家,還真以爲稀罕你們一個破振國公府。”
人是世子妃沈氏拒絕的,瑞王妃偏偏按到榮陽長公主的頭上,她就是覺得這是榮陽長公主授意的,那丫頭看不慣自己,顯然也看不慣她閨女,她閨女要嫁過去,那女人還不欺負死。
嬤嬤勸慰道:“聽說如今振國公府是世子妃掌權,榮陽長公主已經不管事兒了,所以,會不會是沈氏的主意?”王妃也真是的,非要跟長公主計較,人家是皇家公主,有驕傲的資本,非要跟她磕,那不是雞蛋碰石頭。
瑞王妃冷哼,“就沈氏那樣兒?她敢拒絕嗎?”
嬤嬤心底腹誹,人家是國公府世子妃,有什麼不敢的?而且世子妃可是長公主親自挑的,雖然忠厚,可其他方面沒得挑,否則強勢精明的長公主也不會放心的把國公府交到她手中。
“那郡主的婚事……。”
瑞王妃咽不下這口氣,但滿京城能配得上她女兒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再挑挑,我就不信沒有比她兒子更優秀的。”
林挽晴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倒是詫異了一下,沒想到振國公府竟然一口回絕了,想到自家婆母現在肯定氣的跳腳,就忍不住想笑。
也是,人家振國公府可是火眼金睛,她看她女兒是寶,人家看着是草,不拒絕還留着過年啊。
“世子妃,振國公府竟然拒絕了,這明樂郡主的婚事可怎麼辦?”喜嬤嬤問道。
林挽晴勾了勾脣:“管她呢,反正跟咱們也沒有關係,就關上門看戲吧。”她曾經一度有些後悔,畢竟容二公子配給蕭樂,雖然有榮陽長公主在那站着,不過那可真是糟蹋了人家容二公子,也便宜了蕭樂。
現在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不管蕭樂嫁給誰,就憑她的性子,就不可能相安無事。
是夜,洛秀讓慶風報備一聲,就說他出門走走,便離開了振國公府,慶風一回來就不見了洛秀的身影,趕緊着急的追了出去。
可大街上空蕩蕩的,哪裡有洛秀的身影,他回去稟報容津,容津並沒說什麼,讓他回去候着,到點洛秀就自己回來了。
洛秀在大街上慢悠悠走着,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安定候府門前,在門前站了很久,直到有人從門內出來,他才趕緊閃到一旁。
那是個穿着黑衣的侍衛,有小廝從角門牽過來一匹馬走過來,黑衣侍衛接過來,翻身上馬,馬鞭一揚,下一瞬馬兒撒開蹄子在黑夜中疾馳而去。
洛秀看着黑衣侍衛離開的方向,蹙了蹙眉,沒有人手沒有勢力,他想查清楚謝騅背地搞什麼手段也只能無可奈何。
暗處,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在屋頂騰挪飛躍,始終和疾馳的馬匹保持同一頻率。
回到安定候府,慶風着急的迎了上來,“我的公子啊,您剛纔去哪兒了,可把在下給嚇死了。”
洛秀淡淡道:“帶我去找容二公子。”
慶風楞了一下,“是。”打着燈籠照路,領着洛秀去找容二公子。
彼時容岑已經準備就寢,聽到洛公子來訪反倒詫異了一瞬,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讓他在偏廳稍等片刻,我即刻過去。”
換了一身青綠色長衫,未繫腰帶,披着一頭長髮,自然而瀟灑的走進了偏廳。
燈光下,青衫男子如玉般溫潤儒雅,那雙眸光含着淡淡的溫軟光芒,令人不自覺的沉淪。
洛秀站起身:“容二公子,這麼晚冒昧打擾,還望海涵。”
容岑笑着擺擺手:“洛公子請坐,這麼晚上門,洛公子必定有重要的事,不是嗎?”
洛秀看了他一眼,在對方眼底看到一抹了然,遂即搖搖頭:“原來容二公子一早就猜到了。”
丫鬟送上茶,目不斜視的退了下去。
容岑笑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卻是在等對方先開口。
洛秀心道這個容二公子還真是夠沉得住氣,卻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明來意:“你們振國公府的佑安郡主,現在有消息了嗎?”
容岑眸光晃了晃,臉上笑容未變,洛秀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絲毫破綻。
“洛公子此言何意?小妹自然一直好好的,洛公子一個外男,就這樣直呼小妹的名諱,恐怕對小妹的名聲有礙吧。”
洛秀心道還裝,看來慧明說的沒錯,在振國公府頭腦絕度清醒的,也就只有他了。
“容二公子不用掩飾,佑安郡主已經失蹤了兩年多,這兩年裡,恐怕你們沒有一天停止過尋找她吧。”
容岑眸光微眯,靜靜的打量了對方半晌,看對方氣定神閒,舉手投足矜貴優雅的模樣,忽然笑了。
“看來洛公子知道的還不少。”
洛秀淡定一笑:“我還知道佑安郡主現在的下落。”
容岑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四周悄無聲息佈滿了殺手,只聽他不疾不徐的問道:“洛公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洛秀並未被這些突然出現的殺手所威嚇,從始至終眉頭沒有皺一下,就這份膽量和氣魄就令容岑刮目相看。
洛秀目光靜靜注視着容岑,一字一字道:“對國公府沒有任何威脅的人,相反,我還會幫助你們,因爲我們,目的一致。”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容岑輕曬:“你以爲我會相信嗎?洛公子,你很有膽量,我相信我們能成爲很好的朋友,但一旦牽扯到國公府的安危,我容岑,寧肯錯殺一萬,卻絕不會放過一個。”溫朗的聲音夾雜着一絲殺機和戾氣,令人無端心頭髮顫。
洛秀笑容未變:“那容二公子就動手吧,只是,你可千萬不要後悔纔是。”
容岑眯了眯眸,輕輕揮手,那些黑影忽然消失無蹤。
洛秀垂眸輕笑了一聲:“容二公子心底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也許對方早已經知道了,當洛秀說出那個名字,容岑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更是坐實了他的猜測。
“洛公子、是哪裡人?聽口音,不像是大夏人呢。”這個人出現的時機很巧妙,雖然沒在他身上感受到危險,但有關謝騅和國公府未來的安危,他不能不謹慎。
洛秀笑了笑:“容二公子不用懷疑我的身份,這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與其糾結我的身份,不如來想想怎麼對付謝騅更實際一些。”
不是僅憑對方一句話就能令他打消懷疑的,容岑也不是這麼輕率的人,不過他有的是時間搞清楚,如果對方真的來者不善,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你是怎麼知道家妹在謝騅手中的?”這麼隱秘的事情他也是費了很多功夫才查到的,他不得不懷疑對方和謝騅是否有什麼關聯。
洛秀知道至此他之前編的所有藉口都打了水漂,他坦然回視容岑,目光未有絲毫退縮:“如果我說我和謝騅有血海深仇,你信嗎?”
容岑輕笑:“這個理由似乎並不能說服我。”
洛秀搖了搖頭,無奈道:“時間已經不多了,五天後,如果不能把佑安郡主救出來,你們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容岑皺了皺眉,望向洛秀的目光夾雜着一絲冷意:“你究竟知道什麼?”
“我知道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目的一致,如果五天後不能徹底摧毀謝騅的勢力,不僅是佑安郡主遭難,連你們振國公府,都別想再獨善其身。”話落起身飄飄然的走了。
容岑看着洛秀離開的背影,眸光明明滅滅,涌動着暗潮。
黑衣侍衛落在他身邊,容岑淡淡道:“查一下他的身份。”
黑衣侍衛悄無生息的離去。
而結果,並不如人意,這個人就如憑空出現的一般,重點調查了他和謝騅的淵源,卻發現,他和謝騅毫不相識,謝騅根本就不認得這個人。
那他和謝騅的深仇大恨又從哪裡來?他又是怎麼知道安安在謝騅手中的?
雖然他的身份很可疑,但容岑基本已經相信了他的話,他應該對國公府沒有威脅,他和謝騅雖然暫時還看不出來有什麼關聯,但容岑卻選擇相信他一次。
這無疑是拿國公府去賭,但如果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只有五天時間……
容岑離開去見洛秀。
兩個時辰後,容岑離開洛秀的房間,悄無聲息回了自己院子,而這時,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說實話,洛秀能幫上忙的地方很少,他在這個世界一沒權利二沒人脈,更對這裡的政局一知半解,他只能藉助振國公府的力量去瓦解謝騅,他所處的位置實在太被動,但這卻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他只能寄希望于振國公府。
五天時間,就看容岑怎麼安排,他不能被動等待,所以,一早他就離了府,也沒帶慶風,所以容津知道的時候,洛秀早已經離開了。
他並未說自己去哪裡,也沒說自己什麼時候回來,容津還給容岑抱怨,走了都不打個招呼,太不夠朋友了。
彼時容岑正鋪開筆墨,一手執筆,氣定神閒,筆走龍蛇,霎時,那飄逸瀟灑的字體躍然紙上,如他本人一般,那字充滿着超凡脫俗的風骨。
容津感嘆連連:“二哥,你這字寫的可真好看,都能去當書法大家了。”
容岑拿筆桿敲了敲他的頭:“小時候父親讓你練字,你屁股還沒坐熱就躥了,現在羨慕我有什麼用?還不是你自己貪玩?”
容津捂着頭不滿道:“練字又枯燥又無聊的,我纔不喜歡呢,所以我也沒什麼好後悔的,付出什麼就得到什麼唄,我貪玩就落了個風流的名聲唄,反正我自己兜着,也不要你們管。”
容岑搖頭嘆氣:“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容津搖頭晃腦:“什麼都別說唄,反正有你和大哥,我就是用來充數的。”
看到旁邊畫筒裡放着幾幅畫,容津手癢,剛摸上去,就被一巴掌拍下來:“給我老實點,別動手動腳的。”
容津撇了撇嘴:“小氣鬼,摸都不讓摸,裡邊肯定藏着什麼秘密?”
容岑卻沒搭理他,又換了一張白紙,重新落筆。
“關於你那個朋友洛秀,你瞭解多少?”
一聽二哥提起洛秀,容津來了精神:“我給你說,他身手可好了,那晚我遭到一夥兒人襲擊,差點就命隕刀下,他從天而降,解救我與水火之中,左一拳,右一腿,別提有多厲害了,那些前一刻還牛逼哄哄的壞蛋下一刻全都趴地上起不來了,哈哈……。”容津解說的唾沫橫飛。
“話說他那功夫有些奇怪,那套路不像咱大夏的,看着殺傷力蠻大的,我後來問他,他卻是什麼都不肯說,你說他奇怪不奇怪?”
容岑頭也未擡的點點頭:“是挺奇怪的。”
“還有啊,你別看他長成那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他跟二哥你一樣,還是個童子雞呢哈哈哈哈哈……。”成功的看到他一向淡定的二哥臉蛋有走紅的跡象,笑的更大聲了。
他二哥跟洛秀都是奇葩,長成這樣,那得多少女人前仆後繼,不說洛秀了,就說他二哥,那是從小到大對女人絕緣啊,記得二哥十五歲時,按照大夏的規矩,就該知曉男事了,母親安排過來一個有經驗的丫鬟,想要教導二哥,結果,二哥把那個丫鬟趕了出來,一連一個月臉色都是臭的,一貫對母親溫和有禮的二哥從那兒之後就不咋和母親親近了,搞的母親從那兒之後再不敢隨便觸二哥的禁忌。
話說像二哥這樣正處青年的男子,不是需求很旺盛嗎?怎麼就對女人絕緣了?他就沒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到時候是不是……
目光瞟向二哥握着毛筆的手上,那手可真漂亮,修長白皙,如玉般溫潤,泛着淡淡的瑩潤光澤。
容津不厚道的邪惡了。
不過他不敢太開二哥的玩笑,因爲別看他二哥外表看上去溫潤無害,實則就是個腹黑的主兒,這是他從小到大用無數血淚換回來的教訓,所以過過口頭癮就罷了,再下去他就要杯具了。
“咳咳……。”在二哥發火前趕緊轉移話題:“那個洛秀啊他跟你可不一樣,他是爲他未婚妻守身如玉呢,我跟你說,他這次來京城就是來找他未婚妻的,別看他長的天怒人怨的,可是很癡情的呢。”
容岑挑了挑眉,筆觸未停:“尋找未婚妻?”
“是啊,聽說是從小就訂婚的,不過女方後來搬到了京城,他就找來了,我覺得女方多半是悔婚了,他就是找到也是一腔真心付諸流水罷了。”
“是嗎?”容岑笑了笑,想起調查過的那人的信息,這話並不可信,估計也是編的,也就他這三弟傻乎乎的信了。
“他未婚妻家裡好像還有點錢的樣子,那女的叫什麼來着?”容津抓耳撓腮的想着,“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就覺得耳熟,洛秀說的還挺印象深刻的,寶木之宋,錦繡之錦。”
容津猛然一拍大腿:“沒錯,就是叫宋錦,我說呢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原來跟咱大夏曾經的第一美人兒撞名了啊。”
“啪嗒”一滴墨滴在紙上,瞬間將白紙上暈染開一個黑點,並逐漸氤氳開去。
容津摸了摸下巴,深思道:“你說他那未婚妻不會真是那第一美人兒宋錦吧,他長成那樣,也就第一美人兒估計能配上他了吧。”隨後又搖搖頭:“不可能,那宋錦可是丞相的嫡女,安定候夫人,和洛秀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哎呀,那第一美人兒的風姿我可是遠遠見過的,長的那可真是,嘖嘖……不得不感嘆一句,謝騅真TM有豔福,走了個第一美人兒,現在又來了個慧佳公主,你說他怎麼就豔福不淺呢?”容津那是羨慕嫉妒恨哪。
“不過這個第一美人也是可憐,嫁給謝騅後不僅不得寵愛,死了還被潑了一身污水,估計泉下有知半夜也會去找謝騅的。”他在這邊兀自感嘆着,卻沒注意到自己二哥垂落的眸底早已陰霾暗涌。
“咔嚓”手中的毛筆斷了。
容津嚇了一跳:“我的二哥,你差點嚇死我,這毛筆招你惹你了,哎哎……這不是前年皇帝舅舅賞你的,你竟然給弄斷了,這可是大大的不敬,完了完了……。”
容岑忽然擡眸看了他一眼,容津從未見過二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又冰涼又陌生,他嚇了一跳,有些擔憂的問道:“二……二哥你怎麼了?”
容岑目光望向窗外,又恢復到往昔那溫潤儒雅的模樣,淡淡道:“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先離開吧。”
容津走後,容岑猛然靠回椅背裡,擡手揉了揉眉頭。
這個世上從沒有巧合之說,任何巧合背後都必定有一隻推動的手,他也從不相信巧合。
宋錦……宋錦……他在脣齒間碾磨着這個名字,刻骨的溫柔和繾綣。
腦海裡劃過洛秀的面容,一向平靜的心湖忽然劃過一絲煩躁。
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關聯?
他忽然想起什麼,喊來黑衣侍衛:“洛秀他自稱是哪裡人?”
黑衣侍衛恭敬的回道:“安陵桐鄉。”
容岑嘆息了一聲。
他第一次遇見宋錦的地方,就是安陵城。
他們兩人之間,究竟又什麼關係?
容岑覺得前路好似迷霧重重,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但又無法衝破迷霧,只能一邊滿懷心事,一邊踟躕前行。
“密切關注着謝騅的一舉一動,另外通知太子殿下,今夜子時,老地方見。”
洛秀離開振國公府,先去了大通錢莊取銀票,這次他取了二十萬銀票,再加上身上的十萬,總共是三十萬兩銀票。
其後他在京城租了一個稍顯偏僻的二進院子,不大,卻很乾淨整潔,更重要的是地理位置好,四通八達,後門連接着主道和幾條暗巷。
其後他去人販子那兒買了四個小廝,兩個年齡小點卻看着很機靈的,是一對雙胞胎,兩個高壯身上烙着官印的彪型大漢。
兩個雙胞胎叫關文關武,今年十四歲,父母早亡被叔嬸拉扯大,爲了給堂哥湊夠成親的錢,就把兄弟倆低價賣給了人販子,而那兩個彪型大漢名叫董成蔣偉,之前是一個鏢局的鏢頭,因爲牽涉進一樁案子,被陷害進了牢獄,監獄裡黑幕太多,牢頭跟人販子勾結,用人頭換錢,兩人就輾轉到了人販子手中。
四人看着面前的男子,很年輕,很俊美,關文關武雖小心眼卻不少,很會看人臉色,乖巧又穩重,而董成蔣偉更是見慣了大風大浪,心底雖忐忑卻不會失了分寸。
都在爲未來擔憂的時候,琢磨着這個新主子是什麼性子的時候,就見那新主子從袖子裡掏出幾張紙擱在桌子上。
“這是你們的賣身契,我現在就還給你們。”
四人嚇了一跳,懷疑自己聽錯了,只要有賣身契握在對方手中,他們的命都是對方的,逃跑的奴才被抓住那是要砍頭的,這個男人買了他們卻又要把賣身契還給他們,這是爲什麼?
四人心頭齊齊劃過疑惑。
這四人洛秀當初挑選時就下了功夫的,他看人有一套,這四人可以放心使用,最關鍵的是,在可控的利益範圍內保證對方的忠誠度,這就需要方法了。
而洛秀,顯然深暗這一套。
對小人,捏着賣身契對方就老實,而有的人,顯然不適用,要用最快的方法讓這些對他忠誠,只有利益驅使。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永遠有效。
他現在什麼沒有,就是有錢。
“你們沒聽錯,這就是你們的賣身契,我現在把賣身契還給你們,所以你們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裡。”
四人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隨後,洛秀又拿出一疊銀票放在賣身契上:“這裡是四百兩銀票,我可以用這些錢和你們重新簽訂僱傭合同,爲期一週,你們爲我所用。”看着幾人有些疑惑的表情,洛秀又拿出一疊銀票。
“這是四千兩銀票,一週之後,如果使我滿意,你們平分。”
幾人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一瞬間心底震驚不已,這人爲什麼這麼奇怪,握着他們的賣身契不要挾他們做事,反而把賣身契還給他們反過來給他們鉅款讓他們未他做事,這人行爲透露着古怪,難道是有錢燒的?
幾人中董成最先反應過來:“公子要我們做的事,可有危險?”
洛秀讚賞的看了這人一眼,是個聰明人,“有可能會丟掉姓名,但如若死了,有家人的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們家人,當然,如果不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拿着賣身契走人,說白了,我就是拿錢買你們的命。”
蔣偉緊接着問道:“公子爲什麼說是一週的時間?”一週的時間就能拿到一千四百兩,雖然有危險,可這可比以前走鏢好多了。
“因爲一週後,我就會離開這裡。”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關文關武對視了一眼,關文走出來問道:“我和弟弟什麼都不會,不知道公子要用我們做什麼?”
洛秀輕笑了一聲,看着兄弟倆:“我倒覺得你們身上潛能很大,只不過未開發罷了。”
關文關武彼此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見過主子。”
“在我這裡不行這一套,沒有主子奴才之分,只有僱傭和被僱傭的關係,你們真的想好了嗎?爲我做事,我需要足夠的忠誠。”話落身上忽然釋放出一股強烈的殺氣,董成蔣偉心底駭然,關文關武兄弟倆心底雖害怕但依舊咬牙跪得筆直。
“我關文(武)從今日起忠誠於您,若違此誓,天打雷劈。”古人最重誓言,尤其是發的毒誓。反正兩人也無家可歸,拿了賣身契也不知道去哪兒,還不如跟着這位公子闖一闖。
董成蔣偉對視了一眼,心底掠過同樣的想法,反正鏢局已毀,兩人也回不去了,這位公子雖然做事古怪,但兩人願意一試,畢竟兩人曾經也是腦袋掛在股腰帶上的,危險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兩人也隨後表明了態度。
“很好。”洛秀把賣身契和四百兩銀票還給幾人,“現在我給你們分配任務,在此之前我提醒你們一句,雖然任務重要,可你們的命更重要,有危險,要第一時間保住自己的命。”
這句話讓歷經風雨的幾人心頭齊齊一熱,手中握着賣身契和銀票,心中對這位新主人更加忠誠,暗暗牢記一定要完成任務。
洛秀把四人分散開來,關文穩重聰明,洛秀派他打進安定候府,蒐集消息,熟悉安定候府的地形,而關武機靈,在京城中觀望,混跡四處,打探消息。
而董成蔣偉有功夫在身,人也老道幹練,董成負責跟蹤謝騅,不用離得太近,只要知道他去過哪兒,見過誰,切記,一定不要被他發現蹤跡,而蔣偉則負責串通消息,跟洛秀彙報。
洛秀分佈完任務,四人都感覺亞歷山大,但沒人退縮,相反感覺渾身充滿了戰鬥力,以前死氣沉沉,人生都沒有了希望,而現在,卻重新有了目標,連血液都是沸騰的。
洛秀提醒蔣偉:“有消息就來這裡找我,我如果不在,就去振國公府後門找一個叫慶風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