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聽了劉辰翁的話後陷入了沉思,他現下已經明白安置歸正人不僅僅是一個政策問題,且是一個牽一髮而動全局的難題,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弄不好反而會傷到自身。而即便在前世,現代移民也是令各國十分頭疼的事情,畢竟人到了哪裡都面臨着生存問題,而大量移民的涌入還會涉及到國家安全。
在分析了當前宋朝實施的移民政策後,趙昺也發現其中透露出了歷代祖宗的無奈和矛盾心理。宋朝因爲失去了地理上的庇護,外患始終是揮之不去的夢魘,而國家安全受到的外來威脅主要來自遼、夏、金、元。契丹給北宋造成的亡國威脅遠大於西夏,而西夏給北宋造成的國防壓力則遠甚於契丹。金不僅亡了北宋,而且長期對南宋國家安全造成嚴重威脅。元則最終滅了南宋。相比之下,西南少數民族對宋朝國家安全構不成威脅。
這種差別導致宋朝對它們採取了不同策略。對西南少數民族,宋朝“禽獸畜之,務在羈縻,不深治也”。對西北諸政權,則以勁敵待之,積極防禦,不輕易主動發動戰爭,爭取、維持和平局面。兩種策略雖然都務在保持邊疆穩定,但在實施過程中,宋朝於前者表現出很大的主動性,於後者則受制於西北.諸政權,極爲被動。宋朝對歸明、歸朝、歸正人政策的諸多差別實源於此。
宋朝自建國後,一直想收復,但礙於契丹武力強盛,長期不能如願。澶淵之盟雖確立了宋遼長期的和平局面,但在國防上,北宋被動的地位一直未能改變,及時掌握遼在燕雲地區的動向,就顯得特別重要,而燕雲歸朝人可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
如此一來,與歸朝、歸正人相比,尤其是在對待西北歸明人上,在田宅、職田等方面享受更優厚的待遇,實則是爲了吸引更多的歸明人,雖然神宗曾說:“中國人固多,誠不賴夏人”,但歸明人對宋朝國防具有其他來歸之人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宋朝對西北歸明人的招誘、接納基本上被限制在戰爭期間,而對西南歸明人的接納則不存在受制於人的問題。而在吸收了大量移民後,宋廷獲得了實惠的同時,也背上了沉重的負擔。
在安置“歸正人”的過程中,宋廷對於每一類人羣都有其相應的政策,這些政策對於“歸正人”來說是非常優厚的。但是,“歸正人”優厚的待遇,不僅帶給了南宋政府極大的財政負擔,同時也激起了南方本地勢力的不滿。而政府在處理這類矛盾時,似乎並沒有太多好的辦法,他們一方面優待“歸正人”,一方面又不信任“歸正人”,甚至會迫於金朝的壓力遣返“歸正人”。
如此造成了“歸正人”在社會上的尷尬地位,也激起了“歸正人”的怨恨之心。當主戰派在朝廷上得勢的時候,南宋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收納、誘使北人南遷,並給予最大的物資支持。當主守派得勢的時候,歸正人就會陷入很尷尬的局面,甚至有時面臨被遣返的下場,這些被迫北返的歸正人,飽受報復與歧視,生活常陷於絕境,必然會使這個羣體對宋生產了嚴重的怨恨。
與此同時,在宋朝官冗、財政危機局面形成及日趨嚴重的過程中,歸明、歸朝、歸正人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鑑於此,宋朝雖然總體上對他們採取了優待政策,但迫於壓力,只能根據國家安全形勢及其所起作用的變化,在已有優待政策基礎上,進行適當調整,限制優待對象,降低優待標準,以緩解冗官、冗費和財政危機的壓力。
朝野中也對移民問題爭論不休。支持者認爲,對歸正人的態度,顯示着宋王朝的“正統”,是收攬中原人心、爭奪中原人才的一個必要舉措。同時可以增加人口與耕地面積,可以補充軍隊兵員,還可以瞭解敵國的內部情況與動向。因此,不僅不能拒絕,還要重金招納。
反對者認爲,這些南遷的歸正人是敵國的設下的毒計,利用這些流民來蠶食宋國。一方面,南遷官員衆多,使南宋冗官現象非常嚴重,給國家帶來巨大的負擔。另一方面,本來土地有限,蜂擁而入的歸正人侵佔了宋人的土地,又增加了東南民衆的生存壓力,把原來的良民逼成“盜賊”。
還有在宋軍中,尤其是前線最具戰鬥力的部隊中,由於歸正人的比例逐年增加,使軍隊的管理出現隱患。端平年間,襄陽、唐州、鄧州、黃陂等地北軍相繼發動叛亂。一方面是這些北軍飽受排擠,另一方面是宋正軍在數量上不佔優勢,使軍隊內部管理失控。
事實上的確米倉中會混有幾粒老鼠屎,大量的歸正人之中,其中投機者不少。有些僞造履歷以騙取南宋的官職,或不斷地索要官職差遣讓南宋朝廷疲於應付。有些歸正人官員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仗勢欺人,敗壞吏治,還有一些是金國人安插的奸細,或竊取情報或從事破壞活動。
這些都增加了南宋官員對歸正人的疑慮與不信任。而不信任感是長期存在於南宋朝廷之中的主流態度。包括朱熹,都直接把歸正人與漢代時的宦官、唐代時的藩鎮視爲一類,認爲這些人都是造成社會動亂的病根。因此,許多歸正的文官多不被授實職,添差後就將他們分散地安置在各州郡中。
在軍隊中,歸正人受排擠的現象更爲嚴重。影響最大的一個是山東李全的“忠義軍”,因爲宋對其採取利用與挑撥的策略,使“忠義軍”最終覆滅,名義上歸附宋國的山東全境因此落於蒙古手中。另一個是宋末的劉整,因爲受到排擠而投降忽必烈,成爲滅宋的一支重要力量……
“陛下,如何安置這些歸正人,是否需與朝中衆臣詳議之後再做主張?”劉辰翁見小皇帝久久不語,似是十分爲難,忍不住出聲道。
“不必,朕以爲要厚待這些歸正者!”趙昺擡起頭言道。
“陛下,前車之鑑不能忘啊!”劉辰翁還是提醒道。
“當前形勢已經大不同,我朝當前雖然尚處於守勢,但是我們的戰略是北伐中原,奪取燕雲,將韃子遠逐漠北。因而招納歸正人並非是長久之計,這只是權宜之策,一旦我們收復淮北,進軍中原,只需就地安置便可,又何來歸正一說。”趙昺擺手道。
“陛下所言甚是有理,但臣……”劉辰翁聽了點點頭,卻欲言又止。
“須溪先生是擔心北伐失敗,則一切成空,我們仍需重新面對現下的問題,而那時將更爲棘手,對否?”趙昺笑笑說出了其心中所憂道。
“臣並非擔心陛下北伐中原,收復故土之決心,也非擔心陛下之能。只是事有萬一,若是重蹈先朝覆轍,悔之晚矣!”劉辰翁施禮道。
“劉知府勿要過於憂心。要知當下已非當年,如今蒙元喪失江南財賦之地,財政日益困難。且其征戰數十年,兵力折損嚴重,卻難以補充,全靠簽發漢軍支撐,戰鬥力亦非從前。而我朝重歸江南,不需數年便會倉廩豐盈,又有數十萬精兵在手,北伐成功指日可待!”陳鳳林似乎又忘了陛下的警告,再次插言道。
“陳鎮撫使之言,本官也知不無道理。”劉辰翁頷首道。
“那劉知府還有何擔心?此戰我軍只動員了一個師的兵力,便肅清了瓜步鎮之敵,早不是當年其幾百騎兵便能擊潰我們數萬大軍的時候了,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沿江大軍一舉渡過大江,便能直取汴京,收復舊都……”陳鳳林牛皮哄哄地道。
“咳,當前我朝即便一時間難以收復江北,但是兵出西南,進取川蜀已成定局。而川蜀歷經蒙元數次屠戮,人口大減,需要大量人口填補,西南地區雖然已得進一步開發,卻也是地廣人稀。”趙昺對其的話有些聽不下去了,卻也沒有訓斥,乾咳一聲道。
“陛下所言不虛,即便江北歷經數十年的戰亂,人口也是大爲縮減,可謂十不足一。”劉辰翁嘆口氣道。
“如此我朝人口非是太多,而是太少,將來說不定還需向江北大量移民,以填補空缺。且當下隨着海外貿易的增加,所需商品將會暴增,也需要諸多的工匠參與其中,並非只是限制於耕種土地,便也不會形成與江南百姓爭奪土地,利益相侵的事情發生。”趙昺見其口風已然鬆動,接着言道。
“臣明白了,陛下是欲以優厚的待遇吸納歸正人前來江南,即可補充不足,也可進一步削弱蒙元實力!”劉辰翁言道。
“吸納和善待歸正人之事,還可起到動搖蒙元軍心的作用。此次數千蒙元驅丁反正,不惜犧牲性命主動協助我軍作戰,便足可見他們早已不堪蒙元的壓迫,纔會冒死迴歸。有他們現身說法,可以讓更多的江北人對我朝有歸附之心,同時也可提醒江南百姓。當下雖然將韃子逐出江南,但並非就可高枕無虞,強敵依然在側,若是再下江南,便仍會遭受蹂躪,而只有徹底擊敗蒙元才能過上真正的安逸生活!”趙昺又強調道。
“陛下深謀遠略,臣十分佩服,定會妥善安置這些歸正人。”劉辰翁施禮道,他發現小皇帝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的事情,總是會從另外的角度予以突破,從中尋到解決的辦法,說服衆人妥善解決。
“須溪先生不僅要妥善安置這批歸正人,朕還想此乃我朝重歸江南後首次接納歸正人,還需形成一套制度。而朕卻也不能獨斷朝綱,因而想請須溪先生就此事上奏朝廷,纔好仿效進而推廣到沿江諸府。不知先生可否助朕一臂之力!”趙昺拱手施禮道。
“臣自當效力!”劉辰翁聽罷立刻意識到皇帝是要自己做‘出頭鳥’,上奏朝廷重開招納歸正人制度。他知道此事做得好,自己便可名揚天下,並得到陛下的信任。即便受到羣臣的摘指,而被追責,可他作爲皇帝的代言人,背後戳着大後臺,結果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因而這筆買賣是隻賺不賠,便立刻起身施禮受命道。
“好,那須溪先生可先依舊例妥善安置這些歸正人,其中可做適當調整,但朕以爲還是將他們集中安置,再建新村爲好,這樣可避免他們初到江南的驚恐之心。不過也要派員多加引導,要他們熟悉朝廷法度和承擔的賦役,而非讓他們自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可以儘快融入我朝!”趙昺點點頭言道。
“是,臣定然會盡心竭力處理好此事,當尚需朝廷予以些支持,畢竟臣沒有擅動國孥之權!”劉辰翁笑笑也提出自己的條件。
“正當之事,朕自當支持,當下農時已過,可在夏收之後再從官田中撥付耕種。這期間正可擇地建村,所需耕牛、籽種、糧食及銀錢,在統計後先行從府中撥付,待朝廷審覈後從本年上繳的稅賦中核銷即可!”趙昺言道。
“陛下,此戰繳獲了一批耕牛,屬下想還是轉交給建康府,那些傢伙在軍中即無處安置,還需派人照看,又得搭上不少草料錢。”這時趙孟錦言道。
“也好,但朕不能佔你的便宜,自會出錢按照時價贖買,記入繳獲!”趙昺點點頭道。
“陛下何須分得那麼清楚,都是爲了朝廷出力嗎?”陳鳳林笑着言道。
“非是如此,你也不要心存僥倖之心,賞罰自然要分明。士兵用命自當賞賜,朕若是當下侵佔繳獲所得,看似減輕些支出,卻又豈不是讓衆將士失望!”趙昺擺手肅然言道。
“屬下明白了!”陳鳳林暗自捏了把冷汗道,看來此次自己是‘在劫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