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正在向趙昺設計的方向發展,但是是否接受蒙元以四川行省換取己方在南陽和開封的讓步,還是需要聽取幾位宰執的意見。而蒙元肯拿出這麼大的‘誠意’,肯定還有所圖,或是另有後手,他們也需要再進行溝通,以便能夠佔據先機。
在廷議上取得執宰們的共識後,又舉行了擴大會議,參會的不僅有幾位宰執,還有各部主貳官員及在京的三品以上文武官員。先由禮部通報了和議的進展,而後由陸秀夫表明了朝廷的立場,原則上同意以退出南陽和放棄索取開封爲條件,換取四川,並加快和議進度,以便儘早實現和平,工作重心由作戰轉入恢復建設工作。
在隨後的討論中,文武間卻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以陳任翁和韓振爲首的武臣對於放棄南陽持不同意見,他們認爲現階段我軍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開封的意義無需多言,而南陽無論在軍事上,還是經濟上都有着重要作用,現在拱手讓出,他們十分不甘。
至於四川我軍已經完全控制了重慶,站穩了腳跟,現在川蜀四路,只有成都府路尚在敵手,只要再加強兵力投入,只要年許就能奪回。而蒙元退出川蜀,卻仍然佔據漢中,則對川蜀地區依然構成極大的威脅。且對我軍未來進軍關中形成極大的障礙,因此必須奪回。
此外,我軍雖然經過一年的苦戰,極爲疲憊,但士氣正高,兵心向戰。因而在休整三個月後,可在明春繼續北伐,一舉奪取中原。而蒙元在幾次戰役後已經遭到重創,連守衛京畿地區的侍衛親軍也喪失大半,即便重組戰鬥力也大不如前。因此當下不能放棄大好的時機,與敵和議,從而喪失南遷百餘年來奪回中原的最好時機。
文官一派則認爲北伐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國防態勢大爲改觀,使江南免受蒙元的侵襲。而朝廷爲了支撐這次北伐,耗盡了積蓄,各地州府存糧不足維持半年。而爲了支持北伐,先後徵調了三十多萬民夫,使得許多恢復民生的工程停滯。因而應休息養民,積累財富,對蒙元緩緩圖之,卻不是再起戰端。
雙方爭執的很激烈,但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因而堂議不僅沒有能達成統一意見,反而弄得不歡而散。陸秀夫幾人也只能苦笑不已,他們是無能爲力,若是再鬧出點事情來和議也就不用再繼續了,而當下能夠說服這些武夫的也只有小皇帝了……
這兩年北伐之中,樞密院的官員多有赴外任職,或者變動。趙昺擬對樞密院本部進行調整,讓樞密院僉事韓振調任淮東兵馬總管,由劉洙出任樞密院僉事,水軍衙門由董義成接任主官,步軍司衙門由陳鳳林接任主官,統領司由副使江鉦兼管,機宜司由親衛旅都統胡安國接任。
而在此次議事中,這幾個人都不同意急於議和,會議之後的次日便請求進攻覲見。趙昺知道他們的目的,讓他們下午再來。午後幾個人便迫不及待的到了宮外,本來想小憩一會兒的趙昺也只能讓他們到後殿說話。
“拜見陛下!”
“免禮!”趙昺擡手示意道,看看除了上午的韓振、劉洙、董義成和陳鳳林,又多了陳墩和江宗傑,倪亮也跟來了,樞密院的主官基本到齊了。
因爲也不是正式會議,趙昺讓他們到茶室落座,將此次會見當做一次談話。衆人落座,給衆人倒茶卻是當值的御前辦主事之一的徐無難,他沒有多問,算是默認了其的存在,笑笑道:“幾位來勢洶洶,是不是前來向朕問罪的啊?”
“屬下哪裡敢向陛下問罪,只是想陛下了,想一起說說話!”陳墩嬉笑着道。
“哦,人也見着了,茶也喝了,話也說了,你可以走啦!”趙昺喝了口茶,揮手道。
“陛下,怎麼小心眼兒,屬下也想聽聽,長長見識!”陳墩連忙擺手,毫無離開的意思,依然笑道。
“有事就說事,裝模作樣的幹什麼!”趙昺冷哼聲道。
“好、好,屬下等來的意思就是想問問陛下,現在與蒙元議和是不是太草率了!”陳墩做出一副怕了你的樣子道。
“你們也是這個意思嗎?”趙昺掃視了眼衆人問道。
“正是,如今我軍威正盛,蒙元節節敗退,正是收復中原的大好時機,爲何要與敵議和呢?”劉洙點頭道。
“好,朕也提幾個問題,若是汝等的回答讓朕滿意,朕就支持你們繼續北伐,一舉將蒙元逐出中原!”趙昺略一沉吟道。
“陛下請問?”幾個人相視一眼,韓振道。
“等等,陛下若是與昨日那些文臣們一般哭窮,我們確是沒有辦法去籌錢,除非讓我們去搶!”陳墩猛地想到了什麼,搶先道。
“好,算你機靈!”趙昺笑道,“其實這個問題還是繞不過去,我們北伐此次消耗巨大,繳獲卻是不足以彌補其中一成。最後已經不得不以超發紙幣來解決軍費的問題,其中的危害想必大家比朕清楚。而朕爲了多弄點錢,現在連那些士紳都得罪了,你們也都看到了。但既然你先說出來了,朕就不再哭窮,還是那句話,回答的讓朕滿意,朕就是拆了皇宮換成錢也支持你們北伐。”
“好,若是我們回答不上來,也不再堅持北伐,支持陛下和議!”董義成知道小皇帝所言不虛,也馬上表態道。
“朕先問爾等,我們若是北伐成功,將蒙元遠逐塞北,又如何對他們加以控制,使他們不敢再犯邊境?”趙昺略一沉吟道。
“當然是實施漢法,編民入籍,建立州郡,加以控制!”陳墩立刻回答道。
“此策不錯,但朕問你如何將那些遊牧的蒙人固定在一處,不讓他們四處遊牧;又如何讓他們照章繳納稅賦,聽從朝廷的命令?”
“這……”陳墩聽了只覺的牙疼,他也算是名門之後,這些年又求學於名師,對經史還是有些研究的。但據他所知,自有史以來,中原的農耕政權與北方的遊牧民族就戰爭不斷,卻沒有一個真正的政權能夠完全對其控制,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效方法將其組織起來牢固地掌握在政府控制下。即便消滅了一族,很快又有一族出現。
在遊牧民族實施漢法,也是當下陳墩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可陛下下來的問題又把他問住了。他明白農耕地區的居民一般都安土重遷,視自己祖輩生活的土地爲根本,很容易被組織起來完全爲政府掌控。而漠北的遊牧民族,逐草場遷徙,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他們都能無障礙地離開“祖輩土地”,去開闢新的草場,想把他們固定在一處基本不可能。
另外,郡縣制下,中央需要稅收,指定一個時間上繳,如果某地抗稅不交,中央能在最快時間內知曉,然後軍隊會馬上趕到當地鎮壓。而農耕作物的收成時間短則半年長則一年,爲了能生存下去,保持土地耕種,屈服朝廷是最優選擇。而糧食也可以儲存,即便市場經濟落後,中央也能靠實物稅收保持經濟優勢。
而在遊牧民族中,如果中央需要稅收,怎麼辦?說實話毫無辦法,一直到當下都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照抄中原制度,嗯,讓當地居民上繳稅收,那麼如果當地遊牧部落忽然發現了新的草場,一溜煙跑了,怎麼辦?朝廷只能再提高成本,搜尋這個部落。那麼好了,搜尋到了,迫於中央的軍事壓力,當地部落選擇上稅了,可上什麼稅呢?
遊牧部落的產出,只有畜牧產品,要麼就是牛羊肉類要麼就是皮毛。可肉類是無法大規模儲存的。皮毛,皮毛你儲存有啥用啊,即便是儲存皮毛去搞貿易,又要增加貿易的人力成本,但即便如此,過去對遊牧民族的稅收也一般都是皮毛,沒辦法啊。
那麼可能有些人就問了,既然肉類無法儲存,收取皮毛又價值不大無法形成中央對地方的絕對經濟優勢,那麼爲什麼不直接收取活的牲畜呢?嗯,天真了。活的牲畜是需要人放養的,伺候牲畜也是需要人力成本的。你讓各部落給你上繳一大堆牛羊,你就需要更多的人去伺候這些牛羊,需要毀掉田地做草場去放牧,這還不如不收稅,把人力成本都攤到各部落呢。
“古人不比你傻,難道會想不出這個辦法?”趙昺看着抓耳撓腮的陳墩輕笑着揶揄道,其他心裡清楚由於生活、生產方式的不同,當地部族很容易被擊敗,很容易屈服於強權,可郡縣制首先在漠北是根本無法開展的。深究其原因,因爲在漠北那種地廣人稀氣候惡劣的環境下,不但以中原爲主的古代帝國做不到對其完全控制,就連當地少數民族自己建立的強大政權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