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簾,錦繡帳,玉瓶書畫多寶槅,地上還鋪着大紅絨氈毯,擺着一水兒的紫檀木傢俱,梅憐蓉一進來還是忍不住心底的嫉妒,即便這屋子的佈置她曾看過多年。
梅家和別人家不同,她爹並不看重嫡庶,只看她們這些女兒的臉和聰慧,她自認是姐妹裡最聰慧的,而梅憐寶是最蠢的,奈何她一張臉就補足了她所有的蠢,還是成爲了父親最看重和最寵愛的女兒,從小就對她縱容有加。
曾經她設計想毀了梅憐寶的臉,卻是被父親發現了,受到了最嚴厲和屈辱的懲罰,從此再也不敢打梅憐寶臉的主意。
壓下心底涌上來的嫉妒,梅憐蓉深切的知道現在她們姐妹之間的爭鬥早已結束,最重要的是姐妹和好,相互提攜,才能在夫家走的更長久。
但她卻不會先服軟,而是揚聲道:“那日你和我說的那些話,我都告訴姐妹了,不僅如此,也告訴父親了,你猜父親怎麼說?”
梅憐寶坐在羅漢牀上,纖纖細指剝着橘黃的鮮橙,撩着眉眼瞥梅憐蓉,“怎麼說?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太子的夫人,他已奈何不得我了。”
幾個姐姐都不客氣,各自選了椅子坐下,四姐梅憐菱提醒道:“你就不管你生母了?”
梅憐寶把橙子皮扔在紅漆雕荷葉盤裡,吃一瓣橙子,懶懶道:“人家夫妻一個炕上睡覺,論親是人家親,我不過是個‘外人’,父親若是爲了轄制我對付母親,我這個‘外人’哪裡管那麼寬,由着人家夫妻演雙簧便罷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牀頭吵牀尾和,我夾在裡頭攙和什麼呀。”
聽着梅憐寶的話,讓下面坐着的姐妹幾個都羞紅了臉。
氣韻溫婉的大姐梅憐薈擺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沒想到小七竟是這般無情的人。”
水樣清麗的二姐梅憐芷,掩脣而笑,“三兒先前和我說我還不信,沒想到小七做了太子夫人後變化如此之大,這會兒連父母都編排上了。”
梅憐蓉沒想到梅憐寶現在是一點也不怕父親了,冷嘲道:“我早先就看出她是個白眼狼了。”
大姐輕咳了一聲,梅憐蓉閉了嘴,要茶喝。
梅憐薈起身,要坐到梅憐寶身邊去,梅憐寶笑道:“大姐姐坐那兒吧,我吃橙子呢,濺了你星星點點的汁子毀了你那身彩繡輝煌的衣裳就不好了。”
梅憐薈訕笑,要開口的話說不出來了。
梅憐芷轉轉水媚多情的眼,接過話來,“這獨木難支,孤掌難鳴,小七別一時想作了纔好。”
梅憐蓉嗤笑,“咱們姐妹誰還不知道誰,說那麼委婉做什麼,她就是得志便猖狂,空長了那麼張臉,白瞎了腦子。”
梅憐寶笑眯眯道:“知道知道,三姐姐打小就恨不得和我換臉呢,奈何奈何呀。”
氣的梅憐蓉拿白眼翻她。
梅憐菱淡淡一笑,“應是父親哪裡得罪小七了,要不然小七不會這般態度。父女哪有隔夜仇,往後咱們依靠父親的時候多着呢,父親給咱們的嫁妝銀子是死的,總有用完那一日,這是其一;其二,咱們家無權無勢,在那大宅門裡面算得上什麼,死了也不過幾兩銀子草草埋了了事,還得咱們姐妹搖相支應,同氣連枝,才能不被人輕易拿捏;其三,咱們姐妹共同扶持父親和兄弟的官途,一齊把咱們梅家興旺起來,縱然以後得不到一兒半女,夫家也不敢輕易糟踐,起不好?再者,金寶還是你嫡親的弟弟,你受益更多,少不得以後咱們姐妹都要看你的眉眼高低了。”
“我就喜歡四姐姐,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十分透徹。我會好好考慮的。”梅憐寶又撅着嘴道,“都是父親不好,爲何父親就是芝麻綠豆大的官,我真希望咱們梅家也是豪門巨族啊。”
梅憐蓉等人一聽,相互對視,原來症候在這兒!
“你真是讓父親慣壞了。”梅憐蓉哼了一聲,“我走了。”
梅憐薈看着梅憐寶直搖頭,“咱們出身如此,天註定的,哪裡怨的上父親,小七你無理取鬧了。”
說罷,也走了。
梅憐芷撫弄着搭垂在胸前的一縷髮絲,笑道:“這就好辦了,晚上家宴,咱們姐妹再好好敘敘舊。”
扭着楊柳腰,甩着水紅帕子,她也去了。
最後一個是梅憐菱,她有些狐疑的看了梅憐寶一眼,“咱們這樣的身份,還是安貧樂道的好,我言盡於此。”
望着重新垂下,安靜的櫻草紋氈簾。梅憐寶無法自制的想起她們的結局,大姐難產而死,二姐吞金,四姐下落不明,怎麼她家姐妹除了一個梅憐奴就都沒得好下場呢。
大姐溫柔似水,二姐水媚多情,三姐剛烈媚辣,四姐人淡如菊,綿裡藏針,都是一流的品相,莫不是紅顏薄命?
如果都應了這四字的結局,那梅憐奴怎麼不應?
沒空感慨別人的結局,她比人家慘上千倍呢。
“藍玉進來。”
片刻,藍玉掀簾子進來了,臉上羞羞窘窘的,後面跟着張順德,張順德後面跟着四個擡箱子的大太監。
“夫人,太子怕您用不慣梅府的……咳……讓張總管親自將大壁虎送來了。”
梅憐寶瞠目結舌,臉紅了,羞的。
張順德這老太監也是一臉的不大自在,給梅憐寶請了安後,笑道:“殿下有話帶給寶夫人,殿下讓您在孃家住一夜再回,不必急着回去。”
梅憐寶褪去羞窘,心往下沉,“我若執意現在就回呢,我跟着公公回太子府可好?”
“寶夫人別爲難奴婢。”張順德偷偷看了大箱子一眼,看着梅憐寶用眼神示意箱子。
“嗯?”
見梅憐寶沒看懂,張順德嘴上道:“寶夫人,奴婢是奉命行事,殿下讓您住一夜,您就住一夜吧,和父母姐妹好生敘天倫之樂,豈不是美事?”
骨節凸出的手指卻指向箱子,又眨眼點頭示意。
梅憐寶靈光一現,乍然驚喜。指着大箱子,用口型道:是太子?
張順德閉閉眼點點頭。
梅憐寶驚慌絕望的心一下飛了,眉開眼笑,乖巧的道:“都聽殿下的。”
“如此就太好了,那奴婢把箱子給您擡到裡面去,讓他們給您安置好?”
“擡進去吧。”梅憐寶淡定的道。
片刻,張順德領着四個太監出來,笑拱手,“如此,奴婢就回去覆命了。”
“藍玉,送送總管。”
待張順德一走,梅憐寶就輕手輕腳的摸進了牀頭,屏風後的小隔間裡,大壁虎已安置妥當,角落放着一個鎏金嵌寶獸銅鼻子的大箱子,蓋的嚴嚴實實的。
不禁想到,孟景灝難道真能委屈自己藏身在箱子裡?
但張順德不至於耍她玩啊。
不管孟景灝在不在箱子裡,梅憐寶都決定抓住這個機會。
怕弄出聲音,她脫了繡鞋,慢慢爬出了小隔間,奔到外頭讓人去找個斧頭來。
鄉下地方,斧頭鋤頭之類最是不缺,小倩很快抗了斧頭回來交給梅憐寶,試探問,“夫人您要斧頭做什麼,奴婢能幫您嗎?”
梅憐寶扭一把小倩軟滑的肉肉臉,“防賊,你是不知,我們鄉下地方賊可多了。”
“啊?”
跑回寢房,臨關門前,梅憐寶交待,“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小倩不敢違背,懦懦稱是。
大大方方回到小隔間,先是用一把鎖鎖住了箱子,隨後故意弄出哭腔來,“父親賣女求榮。”
“咣噹”一聲斧頭狠狠砍在大箱子上。
裡面的孟景灝驚的一震。
“又算什麼父親?!”
“阿寶深愛殿下,殿下卻對阿寶不屑一顧。”
“咣噹”“咣噹”一氣砍了兩下,梅憐寶哭道:“殿下是這世上阿寶最恨的人了。”
孟景灝開始往上推蓋子,可是推了推反倒又被砍的立即收回了手掌。
“嗚……再也不要喜歡殿下了。”
梅憐寶哭的那個可憐呦。
躲在箱子裡的孟景灝先還覺得感動和愧疚,只是一瞬就反應過來,再次使勁推箱蓋。
梅憐寶趁機又使勁砍了幾下,氣喘吁吁的掐腰,忽而由哭腔轉爲大笑。
孟景灝黑了臉,低沉着嗓音道:“梅憐寶,你給孤打開箱子。”
“呀!是殿下嗎?”梅憐寶左右瞅瞅,“殿下你在哪兒啊。”
孟景灝氣悶不已,敲一下箱子,“孤在這裡。”
“看來是我太想念殿下了,竟然聽見殿下的聲音了,怎麼可能呢,殿下在太子府啊。”梅憐寶裝的似模似樣的。
“梅憐寶!你不要裝傻,孤命令你,給孤打開箱子。”
梅憐寶耳朵貼箱子上,驚喜的道:“啊,我的殿下變成了一隻箱子!”
孟景灝被捂出了一身汗,滿面無語,又禁不住裂開嘴笑。
在這烏漆墨黑的箱子裡,只他一人,他放肆了自己的情緒,面部表情豐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