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葉落無聲,合歡花合抱縮成了團,粉豔濃紅的花色被黑夜吞噬。
三進海棠花雕花牀內,層層帳幔合垂,一燈明亮。
梅憐寶躺在鴛鴦枕上,雙腿大開,額上汗珠滾滾,雙手扯着輕紗,疼的緊咬紅脣。
牀榻上,放着一個紅漆托盤,盤中放着一碗清水,一碟染料,一卷長銀針,還有一盞去掉蓮花燈罩的燈。
孟景灝擡起頭來,看一眼臉色發白的梅憐寶,一狠心,整顆切下。
梅憐寶疼的哼了一聲,瞪向孟景灝,“早這般利索不就好了,非要折磨我。”
手指長的細刀放入水碗中,血很快在水中泅開。孟景灝看了看染料,又看了看梅憐寶沁血的傷處,用乾淨的絹布給她捂上,捂了一會兒才又擡頭看了梅憐寶一眼,卻仍是不說話,一張臉冷的掉冰渣似的。
梅憐寶又道:“你給我臉色看做什麼,有本事你把君氏祖孫抓來,千刀萬剮去。”
孟景灝忽的拿起細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了一道口子,血流出,用盛放染料的碟子接住。
“你這是做什麼?”梅憐寶嚇了一跳,要坐起來。
“躺好。”孟景灝蹙了下眉,冷聲道,便開始用細刀攪拌染料。
沾了血之後,染料才紅的濃豔起來。
孟景灝把梅憐寶的大腿扒的更開一些,將燈移近,針尖蘸着染料開始一點一點的刺,像被大螞蟻咬了似的疼。
梅憐寶捂着臉嚶嚶的哭起來,還開了一條手指縫,微擡着頭,偷看孟景灝的表情。
孟景灝嘆了口氣,“哭什麼?”
“你不理我。”梅憐寶委屈的道,“你看我的紅豆豆不順眼,說切掉就切掉,說要在上面刺兩朵濃豔的合歡花,我都從了,作甚還給人家臉色看,人家哪裡得罪你了。白日不都說清楚了嗎,是那個雍親王冤枉我,我發誓我沒勾搭他。”
“他告訴朕,你這裡有顆紅豆小痣。”
已經刺出了合歡花的輪廓,孟景灝一擡頭就看見梅憐寶的臉白的跟鬼一樣。
“不過,朕已經親手捏斷了他的喉嚨。”孟景灝輕描淡寫的道,端着染料,一點一點的往上刺。
合歡花,嫵媚嬌人,有的像小扇子,有的像絨球,孟景灝刺的就是紅絨球,切掉小痣之後,刺上紅絨球形狀的合歡花,正好能完美的覆蓋住傷口。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梅憐寶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百口莫辯,絕望無力,就像上輩子在行刑臺上,無論她怎麼哭喊冤枉,都沒人信她,他們只要她死以謝天下就夠了,他們只要她背下禍國妖姬的罪名就夠了,至於她冤枉與否,那都不重要。
“所以,朕現在在給你刺花。”刺好一朵,孟景灝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這是看花的時候嗎?!”梅憐寶忍着腿根的癢痛,驀地坐了起來,“不用懷疑了,一定是那假和尚乾的,他就是要我死!我殺了他爹還是砍了他娘,他做什麼非置我於死地不可?唸佛念成魔鬼了不成?!”
“躺下!”聽着外頭的梆子聲,孟景灝低斥,“還沒刺完呢。”
梅憐寶不敢看孟景灝的眼睛,聽話的乖乖躺好,心裡忽的想通了一件事情,上輩子孟景灝之所以罵她那些髒話,是因爲有人在他耳邊說了她的壞話吧,就像現在這樣,雍親王污衊她,肚兜、小痣,她百口莫辯。
“你怎麼不懷疑我呢?你該懷疑我纔對,然後罵我,往死裡踐踏我,最後的最後,再給我扣上一個禍國妖姬的罪名,拉上刑臺,千刀萬剮,以謝天下。”梅憐寶幽冷幽冷的笑。
“朕是昏君嗎?昏君身邊纔出妖姬!”孟景灝氣恨她總這麼說自己,驀地擡頭,眉目擰起,卻忽的靈光一閃,“有昏君纔出妖姬,神龜甲文指出文武護國星,國無昏君妖姬,文武護國星不會出的,反過來,文武護國星既出,昏君妖姬現!”
原來他們是這個目的!
孟景灝倏忽站起,看着牀榻上躺着的梅憐寶,而現在他們已經開始人爲的製造妖姬了!
君玄璧說梅憐寶是禍國妖姬,原來竟是爲了這個目的嗎?!
怎麼才能阻止君氏祖孫?
怎麼才能抓到君氏祖孫?!
孟景灝又看向梅憐寶,妖姬未成,他們還會出手的,但現在他失手殺了雍親王,今日早朝怕就會引起軒然大波,而誰第一個抹黑他是昏君、暴君的,則最有可能和君氏祖孫有聯繫。
而當他昏君之名傳揚天下,再重現一遍,長平公主率領諸世家清君側?
推翻大胤難度太大,那就是殺他,然後扶持幼主,但監國攝政也輪不到君玄璧,反倒是爲別的孟氏皇族做嫁衣,幼主排除,那就是成年皇子,而這個成年皇子,若是他想竊國,那就將這個成年皇子控制在手心裡,當時機成熟,令成年皇子退位讓賢。
那就只剩一個成年皇子沒死了,老六孟景洹。
是否孟景洹現在已經被君氏父子控制了呢?
孟景灝想到,就是老六以素蘿夫人病重爲名將阿寶騙去皇覺寺的,但顯然,那素蘿至今還沒死,說是快要死的人,卻到現在還沒死。
孟景灝冷笑起來。
與此同時,他亦想到,要麼是君氏祖孫還在京都,要麼就是他們還有同夥。
“來人。”孟景灝驀地揚聲。
侯在門外的梅蘭生輕手輕腳快速靠近雕花牀帳,“陛下,奴婢在。”
隔着帳子,孟景灝本想夜召金吾衛搜京,轉瞬一想卻否了,如此一來,非但打草驚蛇,還會鬧的人心惶惶,又不能一定將君氏祖孫抓住,得不償失,便揮退梅蘭生,“沒事了,下去。”
“是。”
再回到牀邊他就看見梅憐寶已經又精神奕奕了,正拿着銅鏡照花看,見着他就燦爛一笑,“再刺一個,枝枝葉葉往中間刺一點嘛。”
孟景灝也笑了,重新坐到繡墩上,拿起長針,蘸了染料,欣然允了。
現在不能輕舉妄動,那就只能耐心等待時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