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捏着手裡薄薄的信紙,手腕一陣抖動。她一向都很喜歡來鎮南侯府找蕭桐,每回來,都是開心而歸。唯有此次,她看了手裡的信,耳中聽着蕭桐的話後,已經立不住也坐不穩了。
“事已至此,你還是要好好想想,怎麼將事情告訴你父母。”
蕭桐的話飄進楊雁回的耳朵裡,又飄出來,散在空氣裡。她好像一個字都沒聽清,又好像什麼都聽清了。
半晌,她才道:“怎麼是乾孃告訴我的呢,爲什麼我大哥不來信告訴家裡人,爲什麼他都不說的……”
蕭桐道:“想必是開不了口罷。”
起初是一路被人追,沒心思寫家書,後來弟弟爲了救自己,落得這樣的下場,哪裡有臉再對家裡人開口呢?
楊雁回卻道:“一定是誤會了。也許蕭將軍是在跟乾孃開玩笑呢……”可是蕭齊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對蕭桐開這樣的玩笑呢?
楊雁回會心知事情是真的,但卻無法接受,仍舊堅持道:“我要等我大哥二哥回來,到時候,我二哥說不定……說不定就和大哥一起回來了。”
蕭桐看着她這副模樣,唯有嘆息一聲。
楊雁回離開鎮南侯府,便去了青梅村。但卻並未回孃家,反而去尋了楊鶯。跟她出來的人,只有秋吟。秋吟乍聞此事,一忽兒傷心難過,一忽兒又擔心自家小姐,也是老大不自在了。
楊鶯見是雁回來,忙迎了出去,攜了她的手,進了自己房間裡,還道:“如今情勢不大好,姐姐怎麼還來這兒了?”
焦家每日練功的男人多,可楊雁回如今已是官太太了,還往這裡來,萬一惹人閒話就不好了。雖說焦家如今已擴建了地方,又多開了一個門,楊雁回壓根不用從前頭過來,可到底也不好。畢竟她如今的處境,着實不妙。
楊雁回明白楊鶯在擔憂什麼,便道:“我如今還有名聲麼……看淡了,也就不在乎了。我活我的,讓他們嚼舌頭根子去吧。”
先是秦菁誣衊了她一回。雖說最後季少棠扛了所有的事,可她到底也不是一點點沒被牽扯到。有的人就是那麼陰暗。總覺得楊雁回如果真的那麼清白無辜,爲什麼季少棠就對她惦記成了那樣?
再後來,就是她在陝榆鬧出來的那件事了。
如果不是蕭夫人喜歡她,時常邀她過府小敘,她現在的處境更不堪。京中的官太太,只怕也沒幾個願意和她打招呼了。
可是那些事,怎麼能怪她呢?每一回,她都是無辜受害罷了。只是她可沒有愚蠢到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就去死。有人稱讚爲這種事去死的女人是烈性,她卻只覺得這樣愚蠢。
當然,那些惡言中傷的人,是最無恥也最可恨的。逼迫的別人死了,只怕還覺得自己挺有道理。所以,就更不能白白去死了。
楊鶯聽楊雁回這麼說,便也就不提此事了,只是道:“姐,我有事……是……焦大哥寫了家書……我才收到,還沒顧上跟你說。”
楊雁回看她一眼,問道:“是不是說二哥出事了?”她來這裡,本也是想問楊鶯,焦雲尚近日有沒有寄家書回來。若事情是真的,楊鴻定是不知道該怎麼寫信回來說這些的,但焦雲尚總能跟家裡人說。
“你都知道了?”楊鶯問完,便擔憂的瞧着楊雁回。難怪雁回姐臉色這麼差。
楊雁回頹然道:“蕭夫人都告訴我了。”
楊鶯勸慰道:“姐,你別難過了,二哥只是落水了,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他哪一日就好好的回來了。還是……還是先想想,這件事怎麼和嬸子說啊……”
楊雁回忍了許久的淚,忽然就決堤了。連焦雲尚都這麼說了,想必事情是真的了。難道二哥真的再也回不來了麼?明明二哥走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呀!
楊雁回一哭,秋吟也忍不住跟着她哭起來。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賣到了楊家。兩個少爺和小姐又都從不擺架子,她也算是和楊雁回、楊鶴一起從小玩鬧到大的。她早忘了親生父母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了,她只記得老爺和太太是誰,記得少爺和小姐是誰。她在外頭受欺負了,二少爺還幫她出過頭呢,說他們楊家的丫頭,不能讓外邊的人欺負……
秋吟越想越傷心。楊雁回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她的身子,本就是楊家的骨血,本就和楊鴻、楊鶴血脈相連。從她到了楊家,就備受疼愛。她還記得那時候,二哥還揹着麥子給她換西瓜吃……乍聞二哥出事,她自然是悲從中來。
只是,哭泣並不能抵消悲痛,悲傷反而在心中瀰漫的更深更濃更痛。楊雁回哭着哭着,便有些喘不上氣來,卻還是在一直哭,一直哭。她根本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彷彿哭便能讓二哥回來一般。
雁回主僕兩個這般傷心痛哭,也惹得楊鶯跟着抹起眼淚來。
焦家的下人還不知道是怎麼了,都跟着慌了起來。一個媳婦子進來,一邊勸她們莫哭,一邊問是什麼事。楊鶯只是叫她先下去。那媳婦子只得先離開了,心裡思量着,得去花浴堂告知太太一聲。
楊鶯又抹了一把眼淚,這纔對楊雁回道:“姐,那信我還沒拿給娘看,爹在前頭,我也還沒來得及去說。我纔看完,你就來了。這種事,瞞也瞞不住,總要讓叔和嬸子知道的……”
楊雁回終於不哭了,梗着脖子道:“我偏不信這個邪,我二哥一定能回來。”
楊鶯只得道:“我算着他們傍晚之前,就能從通州碼頭下船了。”
楊雁回道:“我自己去接二哥。”
然而,楊鶴並未回來。
楊鴻和焦雲尚下船後,楊雁回的馬車已經等在外頭了。楊鶯是和楊雁回一起來的。眼看着焦雲尚和楊鴻下來,楊雁回便忍不住下了車,直奔過去,拉着楊鴻直問:“大哥,二哥呢?他怎麼不和你一起下來?”
楊鶯隨後跟來,看到這情形,一時無言。
楊鴻面色蒼白,幾日來便瘦了好些。聽見妹妹扯着自己衣袖這麼問,更是不知該如何回話,半晌,方開口低聲道:“雁回……二弟還沒回來。”聽起來,他嗓子也有些沙啞。
林妙致上前道:“這位是俞夫人吧?夫人有話還是上車後慢慢問,讓楊舉人慢慢說。他染了風寒,身子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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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雁回這才注意到,楊鴻和焦雲尚帶了個年輕女子回來。這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看打扮,還未出閣。他們三人是從一艘挺大挺氣派的船上下來的,尚有二十幾個勁裝男子尚未下船。
焦雲尚和楊鴻回頭朝船上瞧時,爲首一名男子立在船頭,抱拳道:“楊舉人,焦鏢頭,吾等幸不辱命。就此別過了。”
……
楊雁回一行人回到家時,閔氏和楊崎都坐在堂屋裡,焦氏夫婦也都在。
楊崎和閔氏看起來臉色很差。幾個孩子魚貫走入堂屋來,閔氏一眼也不敢錯開,一個一個的瞧過去。她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姑娘,但一時也沒想起是誰,不過,她也沒心思去想。她只注意到,這些人裡,沒有她的鶴兒。
閔氏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楊鴻跟前:“鴻兒,鶴兒呢?”
楊鴻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他根本不敢看母親一眼。
“你把弟弟弄哪去了?”閔氏又問。
楊鴻雙膝一軟,跪在閔氏面前。
閔氏抓着他左邊肩頭,俯下身子,又問道:“你到底把弟弟弄哪去了?”
楊鴻的聲音細若蚊蠅:“娘,都是孩兒不孝……”
“娘不想聽這些”閔氏無力道,“你告訴娘,鶴兒在哪兒?”
楊鴻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二弟在哪裡呢?封龍峽麼?
閔氏忽然揚手,給了楊鴻一巴掌:“這種事你都瞞我這麼久!我早說了,讓你不要去不要去。山高路遠,你去貴西幹什麼?”
這一耳光很重,楊鴻面上登時浮起五道紅痕。
閔氏擡手還要打,楊雁回連忙跪下,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娘,大哥還病着,你別打他。”
楊崎也走過來,對閔氏道:“孩子……回來就好……”一句話未完,臉色一白,人便要倒。焦師父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了,嘆道:“老弟,這種時候,你總不能還比不得弟妹呀。”
……
楊鶴的死訊很快就傳遍了青梅村。當晚,莊山和一家,九兒一家,都來楊家探望。
衆人一直在閔氏房裡勸她。莊大娘也怪傷心,抹了幾把眼淚後,終是道:“還是儘快……給孩子立個衣冠冢吧。”她們還不知道楊鶴真正的死因,只聽說是在封龍峽一帶落入江心,蕭家派人幫着在那一帶搜尋好幾日,也未曾找到。
落入激流裡,好幾日找不見人,那可不就是死了唄?
閔氏的腦子好像生鏽了一般,人說的話,她聽了後,要過好大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後,嘴頭子也不如以往利索,只是慢慢道:“鶴兒還在呢,過幾日,人會找到的。西川的蕭將軍,還在找人呢。”說着說着,忽又落淚道,“我們家三個孩子……從來我們都是最倚重大的,最疼小的……鶴兒最受委屈了,我和他爹,總是讓他敬着大的,讓着小的……我這個娘做得不好啊……鶴兒是生氣了,才躲我幾天。他還會回來的,他回來了,我一定好好疼他……”
……
楊鴻倚在牀頭,面上紅痕猶在,映得面色更是蒼白。
他道:“你攔着娘做什麼,多打我幾巴掌纔好呢。是我太沒用了,連自己的弟弟也救不了,還要讓他搭上命來救我。”
楊雁回問道:“到底是誰幹的?”是誰在路上追殺你們,是誰殺了我二哥?
“是霍志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