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停在月洞門處後,衆人這才發現,秦明傑不知何時已經來了。
衆位女客這才識趣的三三兩兩告辭了,神色中頗爲戀戀不捨,皆是對不能繼續看好戲的惋惜。葛倩容接手了黃秀珠丟下的這堆亂攤子,不慌不忙的依次命人將女客們送了出去。當然也有一直堅持看戲,遲遲不肯離去的女客,比如——楊雁回。
楊雁回覺得葛倩容這個套做得有些簡單,而秦明傑還沒到老糊塗的時候。何況以秦英的爲人,就算他真的有非禮春姨娘,只怕秦明傑也不信。哪怕是楊雁回說秦英當初對她不軌,秦家人都未必肯信的。
羅氏眼瞧着秦明傑回來了,自然又丟開了內宅這些糟心事不理。葛倩容一副沒得推脫的樣子,叫衆人都去了清平居。楊雁回也混在家人媳婦隊裡,巴巴的跟了去。若是不能親眼看到這場大戲的結局,她心裡定然要不舒服得緊。秦明傑此刻自然也顧不上注意這裡還多了一個外人。
到了清平居,葛倩容和秦明傑在上位坐了,其餘人等沒座,一律站着。雙方還沒平息戰火一刻鐘,便又開始吵起來。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亂紛紛的,擾攘得片刻不寧,同樣的一件事,也出了兩個版本。
秦英連秦明傑的面子也顧不上了,氣得直接對春姨娘道:“你長得又老又醜,我都奇怪爹當初怎麼會看上你,你不去打我娘,我怎麼可能碰你!不過是推開你罷了,哪裡有你說的這麼不堪?!”
楊雁回聽了這話,都忍不住想笑了。秦英此言太狠,但輕蔑瞧不起之意甚濃。任誰聽了可能也覺得,秦英是不太可能故意碰春姨娘。只是……秦英這小子平日裡那麼規矩,至少表面上很規矩,口口聲聲管蘇姨娘叫“姨娘”,今日生生變成了“娘”。他是發了狠,今日定要護住蘇姨娘麼?
那春姨娘聽了秦英這話,不慌不忙挺了挺自己胸前那波濤洶涌之處,意思是——我雖比你老婆醜很多,但身材比她強上百倍。只聽她道:“英大爺的眼光我怎麼知道?我還常聽人說,有人現放着家裡溫柔貌美的太太、奶奶,卻要出去養那些遠不如正室的粉頭、外室的呢。這跟長得醜不醜、美不美,又有什麼關係?況且我是姨娘,英大爺這話說得,也太沒家……”話到此處,剎住了口。說秦英沒家教,罵得就不只是蘇慧男了,子不教父之過啊!這是連秦明傑都給罵了。
還不待秦明傑對春姨娘發火,葛倩容先重重一拍身旁案几,道:“夠了!一個爺,一個姨娘,當着僕婦們的面,吵吵鬧鬧,成什麼樣子?是嫌今日家裡還不夠丟人麼?”
清平居里果然安靜了不少。
葛倩容又道:“事情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一個個的說,老爺自有明斷。”
一衆僕婦自然七嘴八舌,恨不能替自家主子辯白辯白。廳中又是一片擾攘,彷彿千萬只沒頭蒼蠅在嗡嗡亂飛,偏偏是一句話也聽不清。
葛倩容又高聲道:“還有沒有規矩了?都閉嘴!”說完還按了按太陽穴,以示自己已被下人們吵得太頭疼了。
清平居立刻又恢復了安靜。葛倩容又道:“小香先說,別人不許插嘴。待小香說完,青藤再說。誰敢亂插嘴,別怪我不客氣。”
秦英是獨自去的華庭軒,身邊沒跟着下人。小香是春姨娘的人,青藤是秦芳的人,換言之,在今天這件事裡,青藤和秦英是一條線上的。葛倩容這麼處置法,倒是也公道。
小香少不得上前將自己所看到的事顛倒了一番,道:“初時是夏姨娘和晚姨娘,想尋個清靜之所打牌,便邀了我們春姨娘和蘇姨娘,一道往華庭軒去打葉子牌了。蘇姨娘手氣不好,一連輸了好幾把,聲氣也漸漸的有些不好了,精神也有些不對勁了。我們春姨娘原本說,今日就散了吧,可誰也不知怎地了,蘇姨娘忽然指着窗外,定要說大小姐一直在窗外,大小姐在看着她。然後人就瘋癲了。其餘三位姨娘沒得辦法,只好又哄又勸,說大小姐顯靈是好事,是來庇佑秦家的,況且那鬼魂已走了。誰知蘇姨娘不知怎地,定要說大小姐的鬼魂還在華庭軒,還說大小姐是來索命的。很快,便自己將自己嚇暈過去了。晚姨娘連忙給蘇姨娘掐人中,夏姨娘給蘇姨娘灌水,我們姨娘便給蘇姨娘拍背。大家忙忙的施救。”
秦明傑聽了什麼秦莞顯靈的事,便知道是蘇慧男自己心中有鬼。只是幾個姨娘拿秦莞說事,叫他心裡莫名的煩躁。
秦芳、秦蓉、秦菁等人俱是已氣得臉色鐵青,秦英只是冷笑。明明這幫人那時候是在虐打蘇姨娘,又叫又罵又掐又抓,一個個狀似癲狂,恨不能將蘇姨娘扒皮噬骨,置之死地而後快,竟也讓小香顛倒黑白說成這樣。
楊雁迴心知小香是在撒謊。她是親眼看見過蘇慧男被秦菁、秦英從華庭軒屋裡扶到院裡時的慘狀的。只是她同情不來那蘇慧男,心裡反倒是覺得痛快。這女人早該嚐嚐被人衆口一詞,顛倒事實的滋味了。曾經的爪牙,變爲了別人的利器,那滋味,想來很不錯吧。嘖嘖嘖!
只聽小香接着道:“後來不知怎地,四姑娘來了。四姑娘瞧着蘇姨娘那悽慘的模樣,被嚇得也是又哭又叫,一直叫着讓蘇姨娘快快醒來。蘇姨娘醒來後,還將四姑娘錯認成了大小姐,竟將她推開了。四姑娘的額角還給磕到桌子上了,這會還青着呢。”
衆人這才注意到秦菁額角上的一塊淤青。
秦菁怒道:“小浪蹄子,分明是你推我。如何就是我姨娘推我?!”
小香原本口齒伶俐,這一捱了秦菁的罵,竟有些畏畏縮縮,不敢再說下去了,一副怕事的模樣。
秦明傑呵斥女兒道:“太太的話沒聽到?”
秦菁不言語了。
秦明傑提高了聲音:“到底有沒有聽見太太方纔的話?”
秦菁嚇得蓄了滿眼的淚,聲若蚊蟻,低不可聞:“聽到了。”
秦明傑又怒道:“若是聽見了,便只管當耳旁風麼?”
秦菁不敢言語了。
秦明傑又沉聲道:“沒讓你開口,不許多嘴!”
秦菁只得委委屈屈道:“是。”
秦明傑又呵斥道:“大家閨秀,言行要得體,你方纔罵人的話,是哪個狗奴才教你的?待此間事了,我再與你身邊的嬤嬤、丫頭算賬。”
秦菁又氣又惱,卻不敢這時候替下人求情。秦菁的一干下人還不待哭號訴說冤屈,秦明傑又去看小香了:“你接着說。”
小香的講述再沒那麼繪聲繪色了,只是乾巴巴道:“四姑娘正鬧着時,英大爺來了,英大爺纔到了片刻鐘,二姑娘和三姑娘便也來了。英大爺和兩位姑奶奶,眼見着蘇姨娘和四姑娘那般慘狀,便一口咬定是春、夏、晚姨娘欺負了她們母女。”
秦明傑聽到此處,怒而打斷小香道:“你沒得不該掌嘴?你說誰是母女?”
小香忙請罪道:“這卻是小香失言了。還乞望老爺、太太寬恕。”
葛倩容道:“行了,別忙着請罪,你倒是往下說。”
小香聽葛倩容這麼說了,眸中也蓄滿了淚水,接着道:“英大爺到了,四姑娘又沒大礙,兩個人便扶着蘇姨娘出去了。兩位姑奶奶因咬定了三位姨娘欺負了蘇姨娘,便動起手來。如今華庭軒已是被砸得不成樣子了。饒是如此,春姨娘仍好心去院子裡瞧蘇姨娘如何了。誰知,誰知英大爺看她俯身近了些,便……許是英大爺一時糊塗了……”說到此處,話不成句,似乎是再多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又與春姨娘抱在一起,主僕兩個,嗚嗚咽咽低泣,那模樣,好不悽慘,好不可憐。
春姨娘還低語道:“竟說我們打她,我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敢動她一指甲麼。人家有老爺護着,有兒女撐腰,模樣又生得好。我們這羣老姨娘有什麼?不過是委委屈屈在人家手下討日子過活的人罷了,我們敢欺負人家麼。今兒這不就讓人家的兒女一頓沒臉的踩踏麼。”
葛倩容怒道:“閉嘴。秦家是短了你穿戴,還是缺了你吃喝,說得自己這般委屈。”
春姨娘這才抽抽搭搭的住了口。秦明傑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這春姨娘的話,分明是連同蘇姨娘和葛倩容都捎帶上了。葛倩容如今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又有兒女又管家。
看起來,春姨娘和太太應該不是一條戰線上的人哪!
葛倩容又道:“青藤,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秦芳身邊的青藤,如今也是二十歲該配人的年紀了,站出來後,單氣勢上,便就先壓了小香一頭。